張謇雖然看的清楚,不過朝廷中的人卻根本沒有多少有自知之明,最典型的就是那桐。

那桐如今已經做到了戶部尚書,剛剛得到朝廷的訊息,他要與載振一同出使日本,參加勸業博覽會。

那桐當然不懂工業,但他可是晚清權臣裡出了名的好玩且不關心國事的,能出去耍耍心情自然好。

既然是要出國,自然要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做個報備,雖然他沒必要親自來,但反正離著很近,再加上也想多和慶親王奕劻套套近乎,還是親自來了。

“慶王爺,別來無恙!”那桐進門道。

“那尚書怎麼來了,莫非是要給我送份墨寶?”奕劻道。

那桐說:“王爺想要墨寶,隨口說一句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奕劻捋著鬍子:“我胃口可大了,等我建所花園,也要你給我寫一幅如同‘清華園’那般的大字。”

那桐笑道:“王爺胃口還真不小。”

當年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近春園得以倖免,清華園正是近春園的一部分。

如今清華大學校門上著名的“清華園”三字,正是那桐所寫。

只不過那時候還沒有清華大學,清華園僅僅是皇家園林而已。

奕劻說:“開個玩笑罷了。”

那桐屬於晚清最會混日子的,於是說:“寫幾個字當然沒問題,他日我到王府親自給你題匾。”

“有勞尚書了,”奕劻說,“今天來總理衙門是為了赴日之事?”

“可不是嘛,”那桐在椅子上坐下,“王爺你也知道,去年我就去過一趟日本國,不過當時是為了道歉而去,實在是丟人,這次總算是件正事。”

1901年時,日本使館的一名書記官被殺,於是那桐便以戶部侍郎的身份前去道歉,和載灃當年去德國道歉差不多的性質。

只不過那桐這人完全沒有羞恥感,甚至動不動就在日記裡感嘆“真國恩家慶也”。即便到了宣統年間,大清都要沒了,新年時他還在日記裡心滿意足地記下一句:“國事極順遂”。

不過奕劻和他心態差不多,兩人可謂是沒心沒肺、臭味相投。

奕劻道:“當然是正事,我們大清國這次是作為正式參展國,也該在洋人面前顯顯咱們的寶貝。”

“哎幼,”那桐擔心道,“說到寶貝,萬一再讓洋人惦記上,豈不壞哉?”

奕劻說:“尚書這麼說,還真讓我有所警覺。”

這兩個老家夥還真以為能在工業品博覽會上拿出什麼像樣的“寶貝”哪。

不過他們也實在不懂。

說話間,奕劻的翻譯瑞徵走了進來:“王爺,從日本國發來的電報。”

“日本國?誰發來的?”奕劻問。

瑞徵說:“看署名,是東京帝國大學。”

“大學?”奕劻取過電報看了起來。

那桐在旁邊好奇問道:“電報上寫的什麼?”

奕劻說:“這所大學想要詢問此次參展的人員中,有沒有一位叫做李諭的,如果有,他們希望能夠邀請他去趟大學。”

“又是李諭!”那桐訝道。

奕劻卻已經見怪不怪:“我已經見過不少這樣的國外電報,有些洋人不知道李諭現在家中已經有了電報機,動不動就把電報發到總理衙門詢問。”

那桐當然也瞭解李諭的一些情況,問道:“此人果真如此有才?”

“應該是吧,”奕劻道,“畢竟洋人都把他當個大學問家。”

那桐卻不以為意:“洋人的道道終歸只是奇淫技巧,能有何難?等咱的學堂建設好,輕輕鬆鬆比他們厲害。像李諭這樣的人豈不要多少有多少,有什麼大驚小怪!”

奕劻道:“不愧是那尚書,真知灼見,所見不凡!”

那桐說:“我早就聽榮尚書(刑部尚書、管學大臣榮慶)說過,此人在京師大學堂招生考試中,雖然名列第一,西學各科成績很好,但唯獨經史相關的一科不及格。王爺覺得這說明什麼?”

奕劻問:“說明什麼?”

那桐得意道:“自然是說明經史學問更難,而洋人所謂的科學之道不過爾爾!”

“哎呀,我怎麼沒想到這個關竅!”奕劻頓時“恍然大悟”,讚道,“那尚書不愧是旗下三才子。”

真是邏輯鬼才。

那桐一向自負,與榮慶、端方並稱旗下三才子,不過水平嘛……

電報很快也轉到了京師大學堂李諭手中。

發電報的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物理教授長岡半太郎以及日本東北大學執行校長化學家小川正孝。

字裡行間中,兩人對李諭還是很尊敬的,不過目前日本的科學也並不強,他們在日本算不上什麼大人物。

日本早期的大學和清末民初的大學沒有太大區別,主要是著重於政法以及工商業。

不過日本的大學此後進步神速,迅速補齊了理工科短板。

這是值得咱們學習的。

師夷長技以制夷是一句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極難極難的事情。

李諭心中當然也明白,日本是透過搜刮掠奪來大量金銀,才能大手筆投入基礎教育,經過多年沉澱才厚積而薄發。

如果真能把這套理論學過來,的確很有價值。

只不過從歷史來看,晚清派出去的載振以及那桐等五名高官,在日本一行基本就是在四處遊玩觀光,並沒有履行考察使命。

而且教育的確是一件非常非常耗時又非常花錢的事情,清廷還真不見得捨得花那麼多錢砸進基礎教育中。這就很難辦了,難以跳出死局。

由於此次去往日本的人數眾多,李諭等京師大學堂的學生同載振等人一個批次出海。

而貢王則是在日本駐清公使內田康哉的安排下,與肅親王的兒子憲章及那彥圖的兒子祺承武搭乘專門的日本郵船。

到達天津塘沽港時,那桐看著眾多展品問道:“聽說勸業博覽會上很多參展的主要是工業品,為什麼現在都是一些茶葉、瓷器?”

送行的唐紹儀說:“那尚書,現在咱們的確沒有什麼工業品可以拿得出手。”

一同出行的五名大臣中的毓隆說:“咱們建了這麼多機器制造局,研究了幾十年,什麼都沒研究出來嗎?”

唐紹儀攤攤手:“差得太遠。”

毓隆不可思議道:“就這麼難?”

唐紹儀用他的原話回道:“就這麼難!”

毓隆的孫子正是後世大書法家啟功。

他嘖了一聲,看著茶葉說:“選的茶葉倒是上等,也夠東洋人見識了。”

那桐卻不太滿意,“無論如何也該有幾件像樣的工業產品,咱們大清國總該拿點東西出來讓東洋人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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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尚書指的是?”唐紹儀問。

那桐說:“就比如煉出來的鐵還有採出的煤。”

唐紹儀無奈道:“好的,我會如此安排。”

“對啦,”那桐突然想起,“咱們這幫子人裡不是還有個叫李諭的懂西學嘛,就讓他在路上造個工業方面的展品。”

這次不僅唐紹儀愣住了,連李諭聽到後都蒙了,“在路上造一個?”

那桐對自己的安排非常滿意:“你們看吧,這有什麼難的,如此小的事情都安排不好,如何給朝廷做事?”

李諭和唐紹儀則面面相覷,唐紹儀尷尬道:“沒想到整了這麼一出,如何是好?”

李諭卻問道:“這次我們果真沒有工業品展出?”

唐紹儀說:“沒有。這次勸業博覽會一共設定了九大門類,分為農業、林業、水產、採礦冶金、化學工藝、染織工藝、製作工業、機械、教育。如果強行加上咱們的鍊鐵廠及採礦場的產品與工藝,那麼前面七種門類多少都可以湊出一些展品;唯獨機械與教育一樣展品沒有。”

李諭感覺也是,現在剛起步,這兩樣確實沒什麼東西可以展出。

唐紹儀看了一眼李諭,突然靈光一閃:“或許你本身就可以作為教育門類的展出,你的一些成果完全能夠拿出來!”

“額,我?”李諭訝道。

“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唐紹儀說,“你發的那些論文目前有些尚未翻譯成日文,都是些不得了的東西,強行算作教育門類勉強也說得過去。”

“這……”

唐紹儀又道:“但機械確實沒什麼好點子,你有什麼辦法嗎?”

“好吧!”李諭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多的也來不及,麻煩道臺幫我弄一些機器小零件和工具,我權且試一試。”

唐紹儀高興道:“太好了,只要你能開口,沒有做不成的事兒!”

李諭笑道:“做不好可不要笑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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