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11章 跌入瀝青的飛鳥

人要勇於面對現實。

但現實, 又是什麼？

黑白的面具將綠谷出久有著小雀斑的可愛臉頰全部覆蓋住, 漆黑的長風衣下擺在樓頂隨風搖動。而在他身旁，【英雄殺手】額頭的紅色長條頭巾同樣高高揚起。

“小子，你身上的殺氣, 是為了什麼而殺？”

“斯坦因先生呢？”

“為了【肅清】——肅清這個世界上一切追名逐利、有辱‘英雄’之名的偽英雄。”

與那句話一同出鞘的，還有被英雄殺手斯坦因背在身後的武|士|刀。儘管他的眼罩、頭巾、服飾與刀刃全都有著無法忽視的磨損破裂, 但與那份殘破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個男人蘊含的無法磨滅的強大信念。

黑白面具的【爆殺王】看著他，面具後方的變聲器在經過一股詭異的調整後重新露出了扭曲的電子音。

“那麼, 我想我大約會和斯坦因先生很談得來……”

他取出口袋裡的露指手套，細心妥帖地為自己戴上。只是在他將內裡的高領毛衣袖口向外拉拽時, 斑駁坑窪的炸傷與燒傷留下的疤痕卻分外惹眼。

“要問原因的話，啊, 是了, 大概是因為——我也想將那些自認擁有強大個性就可以肆無忌憚將弱者踩在腳底的‘英雄’，一個一個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清除。”

——這個世界上，沒有【英雄】。

聽見了面具少年的回答後, 斯坦因將他那柄破破爛爛的刀搭在肩上。狂氣偏執的英雄殺手低頭大笑, 笑到最後連胸腹和肩背都在顫抖。

但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實意在為綠谷出久的這個回答感到高興。

“沒想到居然還有能夠與我互相理解的傢伙存在，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棒了！雖然我討厭敵聯合，也討厭死穢八齋會，但小子……你卻不讓我討厭！”

“那還真是多謝誇獎了，斯坦因先生。”

面具下的少年彎起眼睛, 那股無法言說的默契感令他和斯坦因在瞬間便達成了默契。

“遇到麻煩，如果我有空的話，就來給你幫把手。”

“斯坦因先生才是，保須市這邊可是有no.2英雄安德瓦在。就算是您單打獨對對上他的話，大概也討不到太多勝算。”

“說的好像小子你就有辦法一樣。”

繫著破敗紅頭巾的英雄殺手嗤笑一聲，卻得到了綠谷出久淡定無比的回答。

“嗯，我有哦。”

頂著英雄殺手斯坦因饒有興趣的目光，綠谷出久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說：“只要是目前在市面上活動的所有英雄，我都有能夠對其進行針對性攻略的方案。”

換作他人，應該是足以為此感到自豪或是驕傲的事情吧？

可帶著黑白大笑面具的少年，卻在被變聲器扭曲了的電子機械音色裡，帶上了令人無法忽視的、類似頹然又彷彿怨恨的複雜情緒。

“畢竟像我這樣‘無個性’的廢物，也只能多動動和‘個性’無關的頭腦了。”

***

藤丸立香又做了夢。

雖然那天晚上，她與【爆殺王】的夢境連結而讀取到了片段記憶，但其中蘊含強烈的悲拗令她下意識選擇了遺忘。儘管當時她本人沒有意識到，但在之後的幾天裡，只要橘發金眸的少女御主閉上眼睛，就會有無數記憶席捲而來。

更何況，她拒絕了梅林對她夢境的隔絕。

儘管立香比誰都清楚，那是她弟弟立夏的一片好意。可另一方面，性格裡有一股強烈正義感的少女卻無法對那天夜晚的心悸視而不見。她固執的拒絕了梅林的好意，毫不設防的進入夢中，只為尋找那天被她一度忘卻的他人的過去。

墨綠色頭髮的少年與她和弟弟是同齡，個頭卻與女孩子的她差不多高。瘦瘦小小的身軀沒有力量也不強大，被生活中一次又一次的崩潰打壓而徹底粉碎。夢想和自我全都化作泡沫，隨著漩渦捲入深海一去不復還。失去光彩的雙眸即便仰望天空，看見的依然是灰暗烏雲。

——就像跌入瀝青的飛鳥。

翅膀的羽翼被汙染黏連，無論怎樣用力都無法振翅高飛，只能頂著滿身滾燙的汙穢匍匐在地，瞪著大大的眼睛詛咒人世。

藤丸立香是迦勒底的希望。可看著失去一切重要之物而慟哭不止的那個孩子，橘發少女卻莫名理解了他的心情。

“哭吧。”

“哭過之後，再站起來就好。”

然而伏在地面抱住母親僵硬冰冷屍體的孩子仰起頭，空洞的眼眶猶如黑洞。

“但是，我已經站不起來了。”

“已經，不行了。”

***

她睜開眼，金色的眸在樹蔭下猶如枝杈間投落的太陽光斑。複雜的情感在眼中明明滅滅，最終只化作嘆息流出。

“……救不了嗎？”

“什麼救不了？前輩？”

“不……只是，遇見了走在錯誤道路上的哭泣孩子。”

並肩與她一同靠著樹幹在草地上小憩的瑪修仰起頭，剔透的淡紫色眼眸猶如嬰兒般純潔。她望著立香，絲毫不掩飾她眼中對立香全身心的依賴與信任。

“那，困擾前輩的是——那個孩子走上了錯誤的道路？還是那個孩子的淚水？”

“唔……兩方都有吧。”

藤丸立香靠著樹幹仰頭望向頭頂，碧綠色葉片中的天空與陽光都分外真實，但在知曉了某個少年悲劇般的過去後，迦勒底的少女御主卻開始覺得眼中的陽光有瞬間充滿了鐵鏽味。

“但是，目前讓我更在意……大概還是那個孩子的淚水吧。”

她只是設身處地想象一下，如果自己有朝一日失去瑪修和弟弟後，令人絕望的空白就令她喪失一切想象力。而當她脫離想象，瑪修靠著她肩膀的吐息，以及弟弟正帶著梅林神煩的打擾她睡覺的聲音就能告訴她，她還沒有失去一切。

可綠谷出久已經一無所有。

——救人很簡單，將人從自殺的樓頂上拽回也很簡單，但是，讓人的心底燃起對生活對未來的希望，那樣的救贖才是最難的。

聽見梅林輕挑著說出了不得了的情報後，藤丸立香挑了挑眉，從方才小憩的樹蔭下站起身，雙手手指因為活動而開始發出清脆的響聲。

“梅林，你是真的很擅長挑戰他人的神經呢～”

她露出自己最常用的、威脅別人時的那種不妙的微笑，可腦中卻不可抑制的想起了那個哭泣的墨綠色頭髮的孩子。

***

我想要救你，卻不知道該如何救你。

這樣的我，真的可以作為迦勒底的（救）御（世）主嗎？。

***

“根據現狀來看，飯田君是因為哥哥【英格尼姆】被【英雄殺手】襲擊重傷，才會因為憤怒和仇恨失去理智，自己主動斷絕了和雄英的聯絡，隻身一人選擇繼續前往保須市。”

冷靜分析現狀的藤丸立夏看起來比之前還在企圖策劃怎麼溜出雄英的樣子正經許多，然而在他身旁不遠處被暴打一頓，還在顫顫巍巍伸手求救的caster梅林卻怎麼看怎麼煞風景。

“我也是這麼想的。如果我的親人被襲擊，大概也會因為憤怒而不顧一切想要去報復。”

“……那個，姐姐。你剛才的表情好可怕。”

“誒？是嗎？”

“嗯，特別是在說到‘親人’和‘報復’的時候。”藤丸立夏點點頭，蔚藍的眼睛盯住立香。“我說吶，姐姐。你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有點重啊，最近睡眠不足嗎？”

“咦？有、有嗎？”

和立香有些漂移的眼神形成對應的，則是立夏越發銳利的眼神。

“有，絕對有，倒不如說姐姐現在的態度也很可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敢直視我的雙眼……到底瞞著我幹了什麼好事？”

“沒什麼！我什麼都沒做——倒是立夏你啊！我才是姐姐喔！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對我一副興師問罪的語氣啊？！”

橘發的少女雙手叉腰，光看氣勢的話絕對是少女御主更勝一籌。但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雙胞胎弟弟，藤丸立夏卻不會被她這幅色厲內茬的假象騙到。

“……居然已經開始惱羞成怒並開始倒打一耙？！姐姐你到底做什麼了？快說！”

某種意義上算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但作為目前唯一一位知情人的caster梅林，卻已經忍不住想要偷偷溜走。

但就在他的衣服邊角出現靈體化的徵兆前，藤丸立夏一腳踩住了他白色的外袍。

“梅林？為什麼要逃？可以解釋一下理由嗎？”

花之魔術師，在今日遭受了少女御主與saber的混合雙打後，即將又要面臨來自少年御主的腹黑微笑。

#這日子是真的沒法過了#

最後好說歹說，總算是套出了姐姐立香其實根本沒有讓梅林把她的夢境隔絕，而那也意味著某位迦勒底的少女御主其實一直遊走在作死的邊緣。不僅每天主動跑去窺探別人的記憶，甚至都開始有了一定的精神同步率——證據就是，藤丸立香已經很久都沒露出她以前常常露出的開朗笑容了。

“那個是……沒辦法啊，因為綠谷的過去……”

“你都已經知道對方的名字了？！”

少年御主沒能壓低音量，驟然拔高的音調顯然讓這個青少年的嗓子產生了負擔。在一陣咳嗽之後，他總算是稍微冷靜下來。

但對上自家姐姐那種混合著同情與愧疚的表情，他又什麼毒舌都說不出來了。

“因為有苦衷而去犯罪……感情上我能理解，但是理智上我卻無法贊同。”

黑髮的少年耷拉下肩膀，儘管外表看不出來，但他卻在某些細微的地方有自己獨特的堅持。

“如果因為自己痛苦就要讓別人也感受痛苦，這種做法永遠只會將負面情緒傳遞下去。它只會造就泥沼，形成痛苦的連鎖。”

與善於用魔術迴路強化自身肉體，戰鬥力可以在短時間內追平低星從者的藤丸立香不同。身為弟弟的立夏無論如何努力也不可能靠自己的雙手戰鬥，在這個充斥著‘個性’的特異點中，他反而更像是個‘無個性’的普通人。

但少年御主卻也因此，得以更加瞭解這個世界對強大‘個性’的追逐崇拜。

“別被那些記憶影響你的判斷，姐姐。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憤怒與仇恨，從來都不是能夠讓世界變得更好的東西。”

少年御主伸出手，握住自家姐姐的手，一字一頓地說：

“理解悲傷，知曉痛苦，然後超越它們的……才是我認識的姐姐啊！”

有那麼一瞬，藤丸立香真的覺得自己可以擺脫綠谷出久沉重而悲傷的記憶影響。

但下一刻，來自飯田天哉的死訊卻將她被弟弟鼓舞的希望全部擊沉。

飯田天哉是個正直到有些死板，連坐巴士和電車都會揮舞手臂讓班級同學排好隊伍的人。偶爾犯懶的時候，立香和立夏都會偷偷拜託這位a班的班長大人幫忙跑腿帶東西。所幸這位班長大人性格非常好，只要說是為了幫助同學就會無條件伸出援手。

而現在，這個戴著眼鏡笑得正直爽朗的少年，卻與另外一位職業英雄一同倒在小巷被發現，死狀悽慘甚至連血液都被流乾。他小腿部位的排氣管再也不會冒出火光，就連鼻樑上的鏡片都被一腳踩碎，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至於他們屍體附近的牆壁上，則被人用鮮血塗上了大大的代表【敵人】的“villain”字樣。右下方甚至還畫上了大大的笑臉，圖案與那位引發了無數爆炸案的【爆殺王】的面具圖案一模一樣。

看見新聞報道中的，關於雄英高中某位一年級生因實習地點遭遇英雄殺手襲擊而死亡的那個瞬間，看著飯田天哉因屍體過於悽慘而被打上了馬賽克的畫面，藤丸立香的眼前卻不受控制的浮現出了那個抱著母親屍體、哭泣到雙眼眼眶都成為黑洞的孩子，以及那只落入瀝青之中的鳥兒。

——“我已經，站不起來了。”

——“所以，誰都救不了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黑久真好吃

#繼續拉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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