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來晚了一點點,難道你就不願意為我稍稍開啟門縫,傾聽一下我的心聲嗎?”

特蕾莎的語氣急促,表情也非常認真,足以透露出她的情真意切——對此艾格隆當然也能完全查知得到。

要說心裡毫無觸動,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他被人如此認可,還是被特蕾莎這樣的人如此認可,本身就值得驕傲。

可是,在心底裡他知道,自己註定只是把她當成了棋子而已,因而越發不敢再和她產生過多的羈絆,所以他已經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這樣的好意了。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你這樣做。”他沉吟了片刻,然後小聲回答,“你也看得到,我現在什麼都給不了你,也許未來也同樣如此。況且我們才見過幾次面而已,也許你在心裡為我增添了許多光環,把我當成了一個完美的人,但是,我知道我不是這種人。”

“我從沒有奢望過有誰是完美的,或者正因為殿下正是有殿下特有的缺點,才會讓人覺得可愛吧。”特蕾莎輕輕搖了搖頭,“沒錯,以普通的眼光看,我這麼快就下定決心確實很草率,但是想想我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呢?如果和你告別的話,也許未來我就會遵照父命同這個王國那個王國的王子結婚,他懂什麼呢?又有什麼值得期待的呢?我們自己國家的平庸之輩我都已經看得厭煩了,其他國家的又能怎麼樣?他也許喜歡打獵——或者更惡劣一些——喜歡賭博,舉止寡淡,思想淺薄,雖然彬彬有禮卻不近人情……天哪,那樣的生活又有什麼值得期待的?與其去過那種令人反胃的生活,不如趁此機會找到一個和自己投緣的人,也許錯過的話以後就不會再有了……”

接著,她又苦笑了一下,“沒錯,你現在無錢無勢,也許以後也沒有,可是這又怎麼樣呢?我並不貪戀奢華,況且父母會給我一大筆的嫁妝,只要精打細算足夠我過完這一生了。上帝賜予我生在這個家庭的幸運,我並不敢苛求更多了。我說過,我只想譜寫傳奇的故事而已,至於是怎樣的傳奇又有什麼重要的呢?如果你銳意進取一心渴求飛黃騰達,那我就幫你縱橫捭闔施展計謀,非幫你踩到頂峰不可;如果你只想要悠遊林下,縱情文字,那更好!我可以陪著你到處採風,讓你毫無後顧之憂,還可以幫你整理文稿……你連請女僕的錢都可以省下了!無論哪一種,都是我覺得有趣的人生啊……”

艾格隆睜大眼睛。

他從沒有想到,特蕾莎會主動說出這麼溫情的話來。

而這份溫情,居然也真的觸動了他。

即使不考慮她的身份,特蕾莎本人,也是如此值得矚目。

到了這個程度,再不說幾句話未免就有些太過於不近人情了。

“特蕾莎,謝謝你對我如此誠摯的溫情。”他略帶著點感情,低聲嘆了口氣,“但是,我既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就不會輕易更改了。”

他這句話一語雙關,特蕾莎當然只能聽懂表面的一層意思。

“你是割捨不下蘇菲殿下嗎?”她立刻追問,然後搖了搖頭,“殿下,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並沒有強求你現在就答應我按照自己的利益行事;如果你這麼做了,我倒是反而覺得你天性涼薄了。我只是懇請你好好考慮一下,不要輕易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了……她捨得看你沉淪,我反而捨不得。你就好好地再權衡一下,不要再急著說出那麼殘酷的話,給我們一點時間,讓自己有機會走出夢境……這樣不也挺好嗎?反正我們都還很年輕,爸爸媽媽應該也不介意再等個一兩年吧。”

她對自己頗為自信,覺得殿下只是因為從小極度缺愛所以才會迷戀對他施加恩惠的蘇菲,所以自己只要稍微有點時間,用真誠來感動他,終究能夠打動他的心,讓他明白到底怎麼做才對自己有利——畢竟,他自己也知道,他和蘇菲永遠也不可能有結果的。

至於他們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她根本無意去知道,那都是殿下的自由。

在她的目光注視下,艾格隆雖然表面上還算平靜,但是實際有些心亂如麻。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正因為如此,面對如此毫無保留的善意時,他更加感覺慚愧。

“特蕾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脫口而問,“你也在拿自己冒險啊。”

“我知道,但是我想這是值得的,因為如果成功了,我就拯救了一位誤入歧途的天才,而這可能是我這輩子能有的最大成就之一了。”特蕾莎輕輕點了點頭。“艾格隆……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點一下頭吧,就做這麼簡單一點事就足夠了。我想要搭救你,而且看上去我就是最佳的人選了,正因為如此我義不容辭,我不允許你輕易拋開這個機會,也不允許你自暴自棄,因為你註定脫離凡俗。”

“哪怕那代價是你?”艾格隆轉過頭來,直視著少女。

少女愣了一下,接著微微一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我得說,很高興那代價是我,其他人來我還不放心呢。”

這個笑容是如此明媚,以至於艾格隆一下子竟然看呆了。

難怪她有如此自信——假如時間足夠的話,沒準她真的能打動自己吧。

甚至可以說,現在就已經有些打動了……

看到他激動不安的樣子,特蕾莎的心裡竊笑,而臉上則故意俏皮地閉上了一隻眼睛,“所以,打算怎麼回答呢,殿下?”

絕殺了。

也許日後會後悔,也許嚴重違反了他原本的盤算,但是他現在真的感覺自己說不出“不”來。

在特蕾莎俏皮而又期待的視線下,最後,他無奈地任由激情綁架了自己,然後點了點頭。

“如果你樂意給我機會的話……”

呀!

特蕾莎只感覺心裡有個聲音在發出歡呼。

她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雖然這只是階段性的勝利,但只要有了第一步,接下來不就好辦了嗎?

隨著喜悅而來的,又是無比的羞澀。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一口氣把剛才那些話、那些動作做完的,現在都好像在做夢一樣。

特蕾莎再也不敢繼續看少年,而是重新看向了遠處的花叢。

“殿下,我很高興,甚至我有一點成就感,因為我終於在懸崖邊上拉住了你……我希望我這一切努力都不至於白費,更希望你能夠達到我期盼中的高度——毫無疑問,這需要艱苦的努力,但是請你相信,至少你不會是在孤獨地一個人為此努力了……”

在說出了這一番話之後,她一邊直視前方,一邊向著艾格隆伸出了手,“我們握個手,就當留個見證吧。”

她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側臉也有些發紅,看得艾格隆心裡有些發笑。

在賣弄風情這一門學問上,她實在還沒有入門,不過正因為如此,反而更有一種青澀的魅力吧。

既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也沒有必要再拒絕了,於是他也伸出手來,握住了特蕾莎的手。

雖說他們之前一起跳過舞,彼此之間早有身體接觸,但是那時候畢竟只是公事公辦而已,而且特蕾莎還戴著手套;如今再度握手,感受著手上纖細滑嫩的觸感,艾格隆不禁也感到極為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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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我只敢在我們兩個人的時候說,稍微在別人那裡洩露一句我都會覺得羞愧死吧……所以殿下,千萬要為我保密。”特蕾莎微微有些臉紅,“另外,說到底這也是你的責任,要是你早早就範,按照陛下的話來做該多好?這樣大家都開心,我也就不用這樣讓自己丟臉了。”

一說到這裡,她又按捺不住怒火了,不過這股怒火並不是針對面前的少年人,而是針對那個暗中蠱惑使壞的人。要不是她使壞從中作梗,一切本應該是多麼完美,大家各得其所,又何必自己現在咬緊牙關做出這些事來。

當然,越是心裡怒火萬丈,她越是不讓自己表現出來,她已經看出來了,蘇菲在殿下心中地位非比尋常,還沒有到撼動的時候。

“矜持地裝作自己是被迫的,會讓你感覺到更開心嗎?”艾格隆驚訝地反問。

“那是自然了。”特蕾莎貌似理所當然地回答,“你怎麼能夠讓我主動說出這些話來!真是個心如鐵石的人。”

“哦!那我真是抱歉。”艾格隆哭笑不得,“那現在怎麼辦?我還能補救嗎?”

“補救是當然可以補救的,稍稍滿足一下我受傷的心就可以啦。”特蕾莎眨了眨眼睛,“比如按照我那天說的——”

“你是說跪下求婚?”艾格隆馬上就想起來了,“抱歉……我還是覺得這對我來說有點難。”

不,你一定會的。走著瞧吧。

“沒事的,我們還有時間考慮,也許到時候我們兩個人的想法都會有所不同呢……現在先不提這個了。”特蕾莎又微笑了起來,含混地轉開了話題,“好吧,既然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接下來也沒什麼再好說的了,我們先休息一下吧。”

她沒有鬆開手,於是兩個人就這樣握著手並排坐在了一起,靜靜地欣賞著涼亭外的美景。

雖然時間已經到了正午,但是深秋時分的氣溫還是不高,涼風在枯黃與粉紅相間的樹林之間迴盪,似乎是在為他們演奏和諧的樂曲。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特蕾莎終於重新鬆開了手。

“嗯,我想儀式就這樣完成了,殿下,你說的每句話我可都是當真的,你千萬不要反悔。”接著,她認真地叮囑了艾格隆。

然後,不等艾格隆回答,她又站了起來,向著涼亭外走了出去,“好了,我們回去吃午飯吧……不能讓媽媽他們久等了。”

艾格隆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於是跟著特蕾莎,又一路走回到了宅邸裡面。

他們來到了餐廳裡,而這時候,大公夫婦和他們的孩子們都已經就坐了。

“太好了,你們恰好趕上了,我還準備叫人去找你們呢。”亨利埃塔夫人看到兩個人過來了,非常開心,接著她示意兩個人坐到自己的旁邊。

餐桌上擺放著銀質的餐具,還有一些圖案簡單、適用於鄉村的瓷器,旁邊還有潔白的餐巾和檯布,桌上的擺設並不奢華,但也沒有辱沒主人的身份。

“我們這兒在吃食上並不太講究,佃戶送來了什麼我們就吃什麼。”亨利埃塔笑著朝艾格隆點了點頭,“不過味道倒也相當不錯,弗朗茨殿下,你可以多品嚐一下。”

接著,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

大公不置可否,只是拿起餐具開始用餐,而這也就意味著午餐正式開始了。

就在他吃完開胃菜之後,僕人為眾人各自端上來了熱氣騰騰的羹湯。

“這是奶油牡蠣湯,地道的法國菜式。”亨利埃塔大公妃笑著對對少年人說,“你在奧地利一定這樣的內陸國家,平常可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今天多吃一點吧,我們還準備了很多法國式的菜餚,可以多吃點。”

“謝謝。”艾格隆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會這麼安排,不過客隨主便,既然主人都已經這麼熱情了,他也就沒有必要強行推辭了。

雖然菜式簡單,但是廚師的手藝倒是相當不錯,艾格隆本來就已經有些餓了,這下更是大快朵頤,吃得相當起勁。

“我媽媽一直都認為你會更喜歡吃法國的東西。”特蕾莎小聲解釋,“所以她就特意讓人準備了……”

艾格隆苦笑了一下。“夫人,您知道的,我從小在奧地利長大,所以雖然我不知道我算是哪個國家的人,但是至少在胃口上我是不會挑剔的,不過我還是非常感謝您對我的熱情……謝謝您了。”

“可憐的孩子!”亨利埃塔王妃嘆了口氣,但是似乎又有些感慨,“只要過得開心,在法蘭西還是在奧地利其實區別也不大,對嗎?你在這邊也可以過得很開心的——至少,我們的特蕾莎,一直都善解人意。”

說完之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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