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身為宗室將領之一,與李孝恭齊名。

相比於人脈較好的李孝恭,李道宗的朋友並不多。

而且當年還與長孫無忌尉遲恭等人有過節。

張陽聽著李泰的講述,一路走到村口,知曉是李道宗要來了,同為宗室將領,李孝恭自然不能缺席。

在村子裡擺好了一場酒宴,李泰特意讓人在這裡搭了一個草棚,陰沉的天空隨時都會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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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陽揣手看著遠處而來的兵馬,皺眉道:“其實您也不用在場,本來就是談一場生意而已,朝中大臣們都是厚道中人,他們不會欺負我的。”

李孝恭哼哼一聲,對這話滿臉的不屑。

張陽又道:“您身體如何了?”

李孝恭松了松膀子,“還不錯,吃得好,睡得好。”

“最近少飲酒,多吃蔬菜,多注意養生。”

“老夫此來是來見李道宗,許久沒有見他了,老夫在一旁長孫無忌那只老狐狸多少會收斂幾分。”

李道宗與李孝恭同為宗室將領,又是同為當今陛下的堂兄弟,陛下登基之後李孝恭被封為河間郡王,同為郡王李道宗封在了江夏,兩人都在長安城留任。

當年眾人跟隨李淵征戰天下,不過在李世民登基之後,一直都在削減宗室的力量。

宗室,皇親皆是外戚。

歷朝歷代以來外戚與皇室嫡系之間的矛盾一直都有。

天可汗如今正值壯年,而嫡系皇嗣都還年幼。

此時矛盾還未顯現,李孝恭笑著迎接李道宗,現在看來總有一種破碎前美好的感覺。

外戚與皇室的奪權之殘酷,不論在漢還是在前隋都是踩著別人的屍體上位的。

張陽正憂心,卻見長孫無忌與李道宗翻身下馬走到了近前,躬身行禮道:“見過趙國公,見過江夏郡王。”

李泰也跟著行禮,“王叔,舅舅。”

長孫無忌對這聲舅舅很受用,要是在外人場合當面要叫一聲趙國公,在此地倒是可以喚一聲舅舅。

上下打量李泰,他又道:“當初你行冠,當舅舅的未能見到你,這支金筆便送予你了。”

李泰雙手接過,“謝舅舅。”

注意到張陽看著這支金子鑄成的筆,眼神火熱,李泰迅速將此筆收入懷中,客氣道:“王叔,舅舅快快入座。”

“也好。”長孫無忌道。

“聽說兄長久居驪山養病?”李道宗低聲道。

李孝恭撫須,一臉的嚴肅,“嗯,孫神醫在驪山,驪山醫館的醫術高明,便留了下來。”

李孝恭比李道宗年長九歲,當年同為宗室將領,河間郡王早早就放下了兵權,轉而成了禮部尚書,一把火燒了禮部府衙之後,便再無官職,在家中飲酒作樂。

皇帝對這個宗親實在是看不過眼,乾脆把他調任宗正寺卿,直到如今。

就算是擔任宗正寺卿,李孝恭還是一個不管事的半吊子。

本來就是一個武將,要做個文官也做不好,李世民也就由著他去了,只要這人不闖禍,這個宗正寺卿便讓他一直當著,距今已有一年有餘。

現在宗正寺李世民又讓褚亮看著。

貞觀之初,李世民登基後為了控制兵權,就有了讓宗室將領離開軍中的想法,並且還將這個想法具體實施了。

李孝恭便是被安排的其中之一。

還有李道宗,當初他就任職在了大理寺卿,從一個將領轉到了文職。

因為突厥人襲擾涼州,關中被打了一個猝不及防,李世民又讓李道宗重新掌握兵權,兵發涼州。

再者到了四年,在北征突厥一戰中,李世民讓李靖率領大軍北征,李道宗便在其中。

北征突厥之後,官拜刑部尚書,從一個武將又成了文職。

再後來因為吐谷渾的戰事,李道宗又被調往西海道,與李大亮一起協防西北。

以至於到現在西北邊患解除,他還領著部分涼州兵馬。

就這樣來來回回調任,要用到他了,李世民將他安排在軍中,不用的時候又塞給他一個文職。

皇帝是個矛盾的皇帝,兵權一事現在既要仰仗宗室的威望,李世民也不想宗室掌兵太久,戰事一結束就要從軍中職位上退下來。

相比之下,還是李孝恭活得更明白,雖然他家有個非常彪悍的夫人,可他在兵權與朝政之間拎得清。

活得混賬,心裡很明白,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

當然他也有衝動的時候,比如說一把火燒了禮部。

做了這種現在還能活蹦亂跳,安享後半輩子,只能說咱們天可汗海量。

眾人落座,張陽當場點燃一個火盆,從馬上拿來幾塊煤石仔細打量著,從品相上來看很不錯,顏色很正也沒有什麼汙點,少有表面泛黃。

將其敲碎放入火盆中,仔細觀察著火焰的變化,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煤石才被燒著,火焰更旺盛了,燃燒時間也挺久的。

“煤石的質量很不錯。”張陽點頭作出結論。

李道宗坐在一旁不言語,他板著臉目光瞧著這個年輕人,似乎想要看出這個年輕人到底有什麼不同之處。

陰沉的天空又下起了細雨,長孫無忌喝下一口茶水,來驅散身上的寒意,“老夫原本為了來年的事情忙碌,沒想到陛下安排來驪山賣這些煤,商賈之事並不是老夫所擅長,張陽你自己來定。”

李孝恭咳了咳嗓子,“長孫老狐狸。”

這一聲老狐狸出口,長孫無忌的臉當即沉了下來。

“既然陛下安排的,總不能讓這個小子自己做主,我們做長輩的多少也要提點一下才是。”

話語又推給了長孫無忌。

本就是一場簡單的交易,三兩句話讓氣氛尷尬了不少。

張陽笑道:“敢問趙國公,帶了多少煤礦?”

長孫無忌坐得很端正,而李孝恭坐沒坐相,甚至還扣了扣鼻屎。

長孫無忌本就是一個文人,文人最講究的就是禮儀,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而李孝恭雖說也是個文官,但他是文官中的敗類。

反正就是沒有個坐相。

長孫無忌收拾著心情,像是在安撫自己的血壓,低聲道:“五千石,還有六千石正在從薛延陀運來。”

張陽又問道:“若是長久交易,薛延陀的煤礦儲量肯定不止這些吧。”

“那是當然,就像是你們外交院的地理志所編撰,在薛延陀的煤礦有許多,而薛延陀人並不善用這些東西,李績大將軍此刻屯兵薛延陀,讓薛延陀的閒散族人挖掘煤礦。”

薛延陀的位置就在漠北以北,那裡也就是後世的外蒙地區。

有著優握的礦產資源,卻也是個十分貧瘠又苦寒的地方。

等到煤礦資源被廣泛利用之後,薛延陀的環境也越發糟糕,過度地開採和過度放牧讓風沙加劇。

在後世時常有薛延陀而來的風沙,席捲關中。

環境治理是長久之計,西北那邊已經讓狄知遜安排人在戈壁上種植胡楊林,以此構築一道防沙林。

這個年輕人一直揣著手站立,皺眉抬眼看著遠方,好像是在思考。

李道宗坐在李孝恭的右側,也在仔細觀察。

“我覺得專業的工作要落到實處,開誠佈公是最好的,具體事宜具體分析,落實好將來十年內的計劃,此次煤礦開採要和薛延陀繼續推進合作,要從細節處著手,讓大唐與薛延陀處在一個相對良好的發展環境基礎上。”

一番話說完,場面一時間很安靜。

這套官話讓在場的眾人嘖舌,愣是沒有回過神。

說得很多,細節,基礎,落實,具體分析?

李道宗小聲問道:“兄長,他平時說話也是這樣的嗎?”

李孝恭搖頭道:“平時倒是不這樣。”

李道宗湊近又問道:“聽說這個張陽講話高深莫測,就連太子也時常討教?”

“呵呵呵……”李孝恭乾笑著,“你恐怕沒有仔細打聽,這個小子當年行事張狂,陛下讓他多讀聖賢書,只不過讀了多年之後,他講話的方式越來越奇怪。”

“也沒有說他說話有多麼高深莫測,而且東宮傳言是張陽讀書越多,便越來越不講人話。”

李道宗瞭然點頭。

此時的他像極了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李孝恭對此人又是一陣嫌棄,大家都是兄弟,宗室兄弟中大家說不上有多親近,李道宗算是個老實人。

就是太老實了,當年跟隨陛下打仗,只是聽吩咐帶兵,北征突厥也是聽李靖的吩咐。

領兵治軍倒是能獨當一面,為人處世太過規矩,有時候也很愛面子。

在軍中得罪了尉遲恭,長孫無忌之輩,從此在軍中朋友便更少了。

這也是陛下用他得心應手的原因。

“若有機會,兄長可否安排,弟弟想與他暢聊一番治軍之法。”

李孝恭聞言點頭,“且等他與老狐狸商議好。”

“喏。”

宗室兄弟兩人低聲說著悄悄話。

草棚中火盆還在燃燒著,談話還在繼續。

長孫無忌低聲道:“朝中也有同樣的想法,大唐自然是希望與薛延陀更好地相處。”

話語到了這裡,李泰算是聽懂了姐夫和趙國公說的是什麼了。

什麼叫做更好地相處,良好的發展環境?

這不就是要把薛延陀收了,成為大唐的州郡嗎?

再一想,李泰又犯難,這現實嗎?薛延陀處於漠北的北面,光是一個突厥已經很頭疼了,更不要說遙遠的薛延陀。

那片地方的民眾都還未開化的。

話語雖然沒有明說,李泰感覺自己聽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驪山想要更多的煤礦就需要薛延陀長久供給,這個供給的基礎上,就是大唐完完全全控制薛延陀。

推想了一番,李泰暗暗點頭。

張陽來回踱步,又是抬頭想著,“按照市價煤石在關中的價格是五百七十錢一石,驪山劃個整數,五百錢一石如何?”

長孫無忌嘆道:“一石減少七十錢這裡有五千石,要是都如此折價,朝中的虧損便太多了。”

“價格還是五百錢一石,畢竟以後驪山是朝中最大的客戶,敢問朝中擁有這麼多的煤礦,還能賣給誰,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若得不到報酬,豈不是虧損更大。”

這些煤礦本就是從薛延陀白拿的,能夠賣給驪山自然是更好,朝中也能多一筆收入。

長孫無忌又道:“你若堅持換個價格,不如再做個交換,驪山每年多拿出一成的賦稅交給朝中。”

張陽又道:“但煤石的價格還是五百錢一石。”

長孫無忌思量片刻,“如此也好,不過朝中還有一個條件,驪山所買的煤石不能賣給他人。”

“在下自然明白。”

朝中給的價格合適,煤石的廣泛應用要在宋朝之後。

而現在煤石的利用率並不高,價格也不高,但煤是一種能夠長久儲存的資源,它是黑色的金子。

隨著利用率與需求越來越高,價格早晚會變動。

老狐狸終究是老狐狸,他已經盤算好了,驪山所出貨物都是需要上繳賦稅的。

驪山賺得越多,朝中收到的賦稅也就越多。

與其說盯著眼前的百來錢一石的利益,不如直接動驪山的賦稅。

不論往後煤石的價格如何變動,只要驪山獲利朝中一樣獲利,就算驪山虧了,朝中還是獲利的。

這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長孫無忌緩緩站起身,“知道驪山談買賣都是要立下字據的,老夫畫押之後便拿回去覆命了。”

“哈哈哈!”李孝恭朗聲道:“長孫老匹夫,不如與我等用過飯食再回長安如何?字據要畫押,這些煤石也要運入驪山仔細稱量核對不是?”

一口一個長孫老狐狸,又一口一句長孫老匹夫……

這不讀書的殺才!

李泰痛苦地扶著額頭眼神示意讓自己的侍衛去準備酒菜,李泰痛苦地擠出笑臉,“幾位叔伯難得一聚不如一起用飯食。”

李道宗點頭道:“如此甚好。”

眾人都笑呵呵的,李道宗還答應了,現在若要拒絕未免有些下不來臺。

“朝中還有不少事情要忙,馬上就要開朝了。”

“朝中這麼多事,也耽誤不了這一時半刻,老夫許久未試試你這個老匹夫的酒量,哈哈哈!”李孝恭又是放聲大笑。

看河間郡王一邊說著話,領著李道宗和長孫無忌往村子裡走著,上官儀也帶著人來卸貨稱量煤石核對。

雨水停歇了一陣子,此刻又開始飄落。

張陽揣手道:“朝中文武素來不和睦。”

“姐夫放心,要是喝多了動起手來,會有本王的侍衛攔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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