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衛士們奮起保衛雙清別墅的行動,史家稱為“香山事件”。“香山事件”的緣起和經過是這樣的:

在談判和平解放北平的時候,一是為了傅作義自身的安全,再是為了尊重傅作義的意見,給他保留了一個警衛團。在改編的時候,該團除了換裝和充實了部分政工幹部外,其他都未變動。就說該團的團部吧,還是設在翠微路。

時人皆知,歷來負責警衛的部隊,尤其是擔負當地駐軍最高長官的警衛部隊,是國民黨軍隊中極具特權的兵種,不僅老百姓見了害怕,就是國民黨軍隊中的中、下層軍官見了也要讓三分。俗話說的“皇家門前一條狗,嚇煞七品芝麻官”,就是對這種軍隊最為形象的寫照。

也或許是傅作義的警衛團橫行霸道慣了,抑或是當時在改編中引發出了矛盾,總之他們在密謀造反,其手段是武裝向中共中央請願。那時,香山對外稱勞動大學,簡稱“勞大”。這些在北平駐防久了的國民黨軍人也變得很“油”,他們認為“勞大”就是“老大”。自然,誰是當今北平的“老大”呢?當然是中共中央。因此,他們開始是秘密串聯,後來就決定衝擊香山。可以想見,派進警衛團的政工幹部很快得到了確切的訊息,在他們行動之前就報告了上級主管機關。

據毛澤東的衛士回憶:“警衛排長閻長林到衛士值班室告訴我們:有緊急情況。此時汪東興處長(到北平後汪東興任中央辦公廳警衛處處長)也來到值班室,告訴我們幾名衛士:傅作義的警衛團約兩個營來衝擊香山,大家做好警戒準備,具體請閻排長佈置。”接著,閻長林冷靜地對衛士們說:“雖然來的兵力不多,我們也不能大意。周圍的警戒已經佈置好了,雙清別墅也應加強戒備。”

當時,毛澤東的衛士一聽傅作義的警衛團衝擊香山雙清別墅,真是各個怒火在胸中燃燒,“讓他們有來無回”成了每個衛士的共同心聲。有意思的是,他們告訴了江青,就是沒有報告毛澤東,理由是怕耽誤毛澤東的工作。其實,這起衝擊香山的事件很快得以平息,全都是在毛澤東的指揮下,由周恩來具體負責實施的。

周恩來當即指示華北軍區司令員聶榮臻:“趕快調一支部隊去執行任務。”聶榮臻獲悉情況之後大為震驚,“立即親自給警衛北平的獨立二零八師打電話,命令他們派一個團到城西八裡莊,由軍區作訓處唐永健指揮執行任務。”這天晚上,“唐永健率一個團悄悄地包圍了他們。為了盡量避免交火,唐永健秘密和我們政工幹部聯絡,讓他們做說服工作,告訴這個團放下武器,否則,人民解放軍要用武力解決問題。”就這樣,裡應外合,“經過幾小時的工作,傅作義的警衛團連營官兵同意放下武器。因為這個團的軍官都回家住,唐永健又率人捉住了他們。”對此,當事人講了如下這句話:“這一系列過程是由周恩來總指揮的,並報經毛主席同意。”

由於傅作義事前不知他的警衛團滋事的緣起和經過,所以對毛澤東和中共中央採取的舉動很不理解,並派秘書找到華北軍區交涉。經過解釋,傅作義同意解散警衛團,由傅親自挑選三十五名貼身衛士,做自己的保衛工作。為了解除誤會,在周恩來的陪同下,傅作義親赴香山雙清別墅與毛澤東進行了親切的交談。在交談中,周恩來說道:“我們的工作也不是十全十美,有時也發生不愉快的事情,比如剛剛發生的‘香山事件’,就來不及與傅先生打招呼!”

毛澤東一聽周恩來談及香山事件,遂又接著說道:“這件事我知道,請傅先生諒解。我們都瞭解蔣委員長這個人,他什麼事情都能幹出來,他就不在我們周圍安插特務,不在你傅作義身邊派奸細?”

傅作義聽後深受感動,忙欠身微笑著說了這句話:“我非常感謝毛先生、周先生對我的關懷,對此我永遠銘記心中。”

就這樣,鮮為人知的“香山事件”,由毛澤東、周恩來圓滿地解決了。

所謂“香山事件”,只不過是毛澤東在處理和談大事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在這期間,他依然是在集中精力研究南京政府對待和談的態度上。

毛澤東在會見劉仲容的當天——四月三日,審閱了由鄧小平為總前委起草的《京滬杭戰役實施綱要》。略謂:這一戰役的目的是,以第二、第三兩野戰軍全部,殲滅上海、鎮江、南京、蕪湖、安慶等地及浙贛線蔣軍的全部或大部,佔領蘇、皖南部及浙江全省,奪取京、滬、杭,徹底摧毀國民黨反動政府的政治、經濟中心。決於四月十五日十八時,以全線渡江作戰,開始進行本戰役。由粟裕、張震指揮三野的東線第八、第十兩兵團為東集團,在張黃港至三江營段渡江作戰;譚震林指揮三野的西線第七、第九兩兵團為中集團,在樅陽至裕溪口段渡江作戰。以上兩段歸粟、張統一指揮。劉伯承指揮二野為西集團,在樅陽至望江段渡江作戰。總前委鄧小平、陳毅在合肥統一指揮第二、第三野戰軍,主持全域性。毛澤東拿著這份《京滬杭戰役實施綱要》,對照軍事地圖反覆察看,最後提筆為中共中央軍委起草復總前委電:同意京滬杭戰役實施綱要。但是,毛澤東作為當代最大的“仁者”,他真的不希望出現百萬雄師過大江的壯觀戰場,因為他清楚這是以敵我雙方數以萬計的生命為代價的。這就是他急著於當天夜裡會見劉仲容的原因。接著,他又為避免發起京滬杭戰役,進而造成如此大的犧牲作了部署。

毛澤東於四月三日晚送走劉仲容之後,針對李宗仁在和談立場上向後倒退的實際,遂連夜趕寫了一篇社論《南京政府向何處去》,並於次日透過我方電臺向中外公開廣播。該文開宗明義指出:

兩條路擺在南京國民黨政府及其軍政人員的面前:一條是向蔣介石戰犯集團及其主人美帝國主義靠攏,這就是繼續與人民為敵,而在人民解放戰爭中和蔣介石戰犯集團同歸於盡;一條是向人民靠攏,這就是與蔣介石戰犯集團和美國帝國主義決裂,而在人民解放戰爭中立功贖罪,以求得人民的寬恕和諒解。第三條路是沒有的。

接著,全文在剖析了李宗仁的動搖心態,以及勸導他如何面對現實之後,遂又以強硬的措辭寫下了這段話:

一切幻想和一切空話都應當拋棄了。我們並不強迫你們下這個決心。南京政府及其代表團是否下這個決心,有你們自己的自由。就是說,你們或者聽蔣介石和司徒雷登的話,並和他們永遠站在一起,或者聽我們的話,和我們站在一起,對於這二者的選擇,有你們自己的自由。但是選擇的時間沒有很多了,人民解放軍就要進軍了,一點遊移的餘地也沒有了。

事後推論,毛澤東派黃啟漢、劉仲容南返,是想透過黃、劉二人,當面向李宗仁陳清國勢,促李宗仁與蔣介石決裂,走傅作義和平解放北平的道路。這是毛澤東用的以情動人的一手。同時,他透過電臺向李宗仁表明中共堅決的立場,進而指出南京政府向何處去的道路選擇。這是毛澤東用的兵臨城下、實力相脅的一手。這一軟、一硬的兩手,就是要李宗仁斷絕“劃江而治”、力保東南半壁的幻想,使李儘快痛下決心,按照毛澤東提出的八項原則解決中國問題。

毛澤東深知李宗仁的半個家是由白崇禧來當的。同時,毛澤東又知道白崇禧是職業軍人,是重實力和信譽的。為此,他在寫完《南京政府向何處去》之後,又向陳兵長江北岸的我三路大軍發出了指示:

我們已和白崇禧代表劉仲容商定,黃岡、陽邏、倉子埠、黃陂、花園、孝感、漢川、蔡旬、黃陵磯之線及其以南地區,我軍暫不進佔,使武漢不感震動,大商巨紳不致逃跑,將來我軍進佔該線及武漢地區時用和平接收辦法,免遭破壞……其餘宜昌至武穴線上長江北岸要地,凡我軍已佔者照舊,凡我軍未佔者一律暫不進佔,以利和平接收。李宗仁代表黃啟漢昨(江)日由北平返南京,除傳達上項意旨外,並傳達我方允許安慶方面桂軍向南京或武漢撤退。請劉(伯承)、張(際春)、李(達)即作準其撤退之部署,並令前線派人與守軍試行聯絡……總之,我方對反蔣方針開始著手採取具體步驟,由敵對關係改變為交朋友關係,對張軫(河南省主席)亦是如此。

也就是毛澤東發出上述指示的當天——四月四日,中共中央軍委收到了白崇禧發來的密電,問及關於“和”、“戰”的有關情況。毛澤東為了爭取白崇禧儘快與蔣氏軍事集團決裂,遂於翌日——四月五日,以軍委作戰部部長李濤的名義回覆了致白崇禧的密電:

(一)支(即四日)電敬悉。(二)劉仲容先生本日由平飛南京,並轉漢口,向李、白二先生轉達敝方各項意見。(三)我是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工作人員(參謀部部長),因為貴方代表現不在此,而許多事項又需及時通知貴方,以利合作,奉毛主席命直接和先生通訊,倘若同意,深以為幸。(四)支電所述立場系就貴方利益而言,但就人民利益而言,在貴方全部接受八項和平條件並經雙方協力在全國範圍內完全實現這些條件的時間內,要求人民解放軍停止前進是不合理的,因此是不可能的。白先生歷次公開言論,我們均不能同意。(五)但是為著和李、白二先生建立合作關係之目的,敝方願意立即實行下列各項處置:(甲)安慶及其以西直至黃岡(不含)之貴方部隊,請迅即撤退,並限四月十日以前撤退完畢。(乙)黃岡、團鳳……黃陵磯一線及其以南地區,包括漢口在內,暫由貴部駐防,維持秩序。該線以北以東各地之貴部,望即向該線撤退。所有撤防各地,不得破壞。該線以西各地,暫維現狀。(丙)整個華中問題的處置,聽候雙方代表團談判解決。(丁)請通知安慶花園等處貴部負責人員,如遇敝方前線將領派員出來聯絡,請予接洽,勿生誤會。並希各該貴部派員至解放軍前線司令部取聯絡。(戊)以上各點敝方業已通知各該地軍事首長遵辦,希望白先生亦通知貴部照辦,並盼見復。

毛澤東又於當日給我軍各前線司令部發去電文,要求他們嚴格按照命令行事。

毛澤東在兩天之中處理了所謂香山事件,寫下了《南京政府向何處去》的社論,又發出了遠比上述電文還要多幾倍的不同性質的電文,真是非常人所能為耳!如果再用心研究一下他為什麼要在敵人行將崩潰,卻令大軍暫停渡江、舉行談判的苦心,讀者只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那就是他熱愛、同情多災多難的中國人民,希望竭盡自己的全力,避免人民的鮮血染紅了滾滾東去的長江之水!

四月七日深夜——或許已經是四月八日的凌晨,李克農向毛澤東報告:李宗仁透過張治中給他發來了一封親筆信。毛澤東十分警惕地問道:“你們給文白先生送去了嗎?”

“沒有!因為南京方面的電臺是由我們的同志負責的。”

“好!我先睹為快。”毛澤東說罷又補充道,“同時也給文白先生抄送一份,限明天一早送到。”

歷史就是這樣有趣:李宗仁透過張治中轉給毛澤東的信,毛澤東卻先於收轉人張治中讀到了這封信。但是,當毛澤東獲悉這一訊息的剎那之間卻又發出了這樣的自問:“李宗仁為什麼又要給我寫信呢?……”

李宗仁在南京的日子很是難過,可以用“度日似年”來形容他當時的心態。四月一日,他親自送走了以張治中為首的和談代表團之後,他時時都在盼等一個訊息:儘快獲悉中共方面對和談的態度。兩天過去了,北平方面沒有確信。令他震愕的是第三天——四月四日,中共新華社突然發表了《南京政府向何處去》的文章。從文風、語氣可以猜出:十之八九是出於毛澤東之手。再仔細研究全文的內容,真是令他有點不寒而慄!這時,他本能地感到:他為和談代表定的調子是唱不下去的。正當他黯然自問怎麼辦的時候,黃啟漢意外地由北平南返,並造訪了他的官邸,向他陳述了有關北平和談的情況,同時還進行了交談。對此,黃啟漢作了記述:

下午六時,我回到南京,住在傅厚崗六十九號李宗仁“官邸”,立即向李宗仁彙報南京和談代表團到達北平後的情況。我詳細地把周總理的話告訴他……李聚精會神地聽著,不時流露一絲微笑,對我問這問那。最後,他對我解釋,張治中在代表團出發前還去溪口見蔣介石,那是張本人要去,他並不同意,但礙於張的情面,又不好阻止其不去。至於對八項原則為談判基礎的問題,他自己認為完全可以接受,但確實有許多人反對“懲治戰犯”這一條,主要還是蔣介石本人。所以他主張要蔣介石到國外去走走,不要留在溪口礙事。但蔣堅決不肯出國,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李答應對戰犯問題當進一步表明態度,絕不使之影響和談的進行。

黃啟漢深知李宗仁是注重名位的,遂又把李濟深、邵力子等人對他的勸言如實轉告:

李濟深要我告訴李宗仁,務必當機立斷,同帝國主義和蔣介石決裂,向人民靠攏。只要他見諸行動,將來組織聯合政府,毛主席和其他民主黨派負責人,都願支援他擔任聯合政府副主席。至於白健生(即白崇禧),無非想帶兵,聯合政府成立了,還怕沒有兵帶嗎?到時,我們也支援他。邵力子對我說,他一向對和談的看法,認定蔣介石為首的死硬派是沒有希望的,只有希望桂系在武漢、南京、廣西,區域性接受和平解放,這對整個局面就可起推動作用。邵要我把他的這點意思轉告李宗仁和白崇禧。

黃啟漢吃過晚飯之後,李宗仁要他去見行政院長何應欽,將一般的情況對何講講。黃照辦了。在與何應欽談話的過程中,使黃感到意外的是,南京各專科學校一萬餘人於四月一日舉行有組織、有秩序的遊行,要求南京國民黨政府切實按照毛澤東提出的八項原則搞真和平,不搞假和平。結果,遭到國民黨軍官總隊和其他特務分子攔截毒打,造成死傷多人,遂演成慘案。在黃啟漢看來,這顯然是南京當局有意借鎮壓學生運動,向世人說明他們和談是假,備戰是真。

翌日,司徒雷登的私人秘書傅涇波造訪李宗仁,李、傅二人秘密會談結束之後,李宗仁突然傳見黃啟漢,並說了這段話:“傅先生想今天請你到大使館吃晚飯,因為司徒雷登大使想和你見見面。”

黃啟漢非常清楚李宗仁與司徒雷登的關係,不去吧,不僅對李宗仁不恭,而且還會因此產生誤會影響和談的進行;去吧,真是打心底不情願。就在他猶豫不決很難啟齒的時候,傅涇波忙又解釋道:“司徒雷登大使很想見你,但他不便到代總統這裡來,以免引起外間誤會,所以就由我約你吃飯,藉此會面。”

至此,黃啟漢已經沒有退路了,他沉吟片時,說了:“吃飯,可不必了,因為我已另有約會。飯後,晚上八時左右,我到大使館來一趟就是了。”

是晚八時,黃啟漢坐李宗仁的轎車來到美國大使館,見到了說一口流利國語的司徒雷登大使。這位生於中國的洋大使先講了一些客套話,接著又問道:“黃先生,中共進駐北平後的情況怎麼樣?”

黃啟漢如實地介紹:“和平解放後的北平,政治氣氛、社會秩序都很好,學校照常上課,商店照常營業,物價穩定,人民安居樂業,從來沒有這樣的歡欣。”

“黃先生,你對北平的和談有什麼看法嗎?”司徒雷登問道。

黃啟漢接著介紹:“南京和談代表剛到北平,尚未開始正式談判,談成與否,現在要想作準確的判斷還為時過早。此時我只能說和談是有希望的,但也有困難,因這是個大問題,相當複雜。”接著,黃啟漢突然反問道,“大使先生,你是如何看待這次和談的呢?”

司徒雷登不愧為老牌的外交官,他巧妙地答說:“我不知道內情,更難推測。但有一點可以說的是,美國在這次國共和談問題上不插手參與,但希望能看到經過雙方努力,談出一個結果來。”

黃啟漢感到:司徒雷登約見他的目的,是想摸到北平和談的真實情況,藉此好確定下一步美國對華,準確地說對中共的外交策略。由於黃啟漢有備而來,且也不能滿足司徒雷登的要求,雙方都很明智地結束了這次會面。

四月五日,黃啟漢又遵照李宗仁的指示,飛赴武漢向白崇禧彙報去了。

事有湊巧,黃啟漢正要準備動身赴武漢,劉仲容於四月四日夜從北平給程思遠打來長途電話,請於次日派飛機到北平接人。誠如當事人所記述的那樣:“李宗仁滿懷希望,以為代表團要派人南歸報告情況了。可是五日下午四時,程思遠到明故宮機場去接人,接到的卻是‘民革’的中委李民欣、朱蘊山和一個不明身份的劉子衡,他們由劉仲容陪同南來,一下專機,就避見新聞記者,所以上海、南京的報紙稱他們為‘神秘客’。他們並沒有給李宗仁帶來什麼好消息,而是代表李濟深以第三者資格勸告李宗仁、白祟禧完全接受八項原則。”李宗仁聽後悵然地嘆了口氣,似乎是在愴然自語,“咽!他們是來勸降的……”他為了進一步瞭解毛澤東、周恩來對和談的真實意見,遂於當晚在傅厚崗官邸傳見了劉仲容。

劉仲容見到李宗仁之後,如實地談了在北平接洽和談的有關情況,轉達了毛澤東、周恩來對他的期望。最後,劉仲容把載有《南京政府向何處去》的《人民日報》取出,雙手呈交李宗仁,並鄭重地說道:“德公,這篇文章很重要,表達了共產黨的方針政策,指明了方向。”

李宗仁接過這份《人民日報》,有些沉重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遂又把這份報紙放在茶几上。

李宗仁聽了劉仲容的彙報,更加清楚毛澤東贊同和談的目的是“招降”。對此,李宗仁心裡明白,不僅蔣介石及其嫡系會堅決反對,就連白崇禧也不會允同。因此,李宗仁未作任何表示,就打電話請何應欽來官邸,並讓劉仲容很是為難地向這位行政院長彙報。

“據你看,共產黨有誠意嗎?你見到毛先生沒有?”何應欽不露聲色地問道。

“見到了。毛先生說,國共兩家打了這些年的仗,該歇歇手了,和總比打好。毛先生說,這並不是共產黨沒有力量,而是為了早日結束內戰,使國家和人民少受損失,這才願意透過談判,政治解決。毛先生還談到,解放軍一定要過江,誰也阻擋不住。毛先生歡迎德公和你到北平去直接商談,協商解決一切問題。”劉仲容很是平和地講了上面這段話。

何應欽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清楚自己這位行政院長是夾在蔣介石、李宗仁中間的閣魁,與事超然處之,免得自找麻煩。因此,當他發現劉仲容問一句答一句,並有意與他周旋之後,遂草草地結束了這次談話。

劉仲容離去之後,李宗仁再次感到一種莫名的孤寂向他襲來!或許他自接任代“總統”起,至今才悟到“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句話的真諦,遂發出了喟嘆不已的嘆氣聲。是啊!兩個半月以來,他在臺前,蔣介石在幕後,歷經幾個回合的較量,他原有的所謂勵精圖治、大張民主政治等宏圖大志,逐漸地遠他而去,一步步走到今天,真的也變得現實起來!時下,他只有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為不可收拾的殘局盡最後的努力,期望息兵,達成和平局面,解人民於倒懸。但是,因環境特殊,加之蔣介石又處處在背後牽制,使其對這匹“死馬”也未能盡應有的努力。怎麼辦?唯有“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四月七日下午七時,李宗仁在傅厚崗官邸設宴招待南來的朱蘊山、李民欣等人,算是分內的禮節性的“盡人事”。飯後談到戰犯問題,是美酒的力量在起作用,還是李宗仁想當著南來的“說客”一瀉胸中的積鬱,他竟然慷慨答說:“以一身受之而不辭,而要求豁免蔣介石發動‘戡亂’戰爭的責任,以免和談受到溪口方面的破壞。”與會的不少人員為李宗仁的態度所感動,其中南來的劉子衡先生建議;可由李去電毛澤東主席提出此項建議。對此,李宗仁慨然應允,立即交由秘書黃雪鬱起草了致毛澤東主席的電稿,當晚他稍作潤色,於夜十一時發出這則具有史學價值的電文:

北京張長官文白兄轉潤之先生有道:

自宗仁主政以來,排除萬難,決定談和,悱惻之忱,諒貴黨及各位民主人士所共亮察。今屈和談伊始,政府代表既已遵邀蒞平,協議問題,亦已採納貴方所提八條件為基礎。宗仁懍於戰禍之殘酷,蒼生之憔悴,更鑑於人類歷史演成之錯誤,因以慮及和談困難之焦點,願乘己飢己溺之懷,更作進一步之表示:凡所謂歷史錯誤是足以妨礙和平如所謂戰犯也者,縱有湯鑊之刑,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辭。至立國大計,決遵孫總理之不朽遺囑,與貴黨攜手,並與各民主人士共負努力建設新中國之使命。況復世界風雲,日益詭譎,國共合作,尤為迫切。如彼此同守此義,其他問題便可迎刃而解。宗仁何求,今日所冀,唯化干戈為玉帛,登斯民於衽席,耿耿此心,有如白水,特電布悃,諸希亮察。

弟李宗仁卯陽印

毛澤東收到李宗仁的這封電報,雖然先於張治中轉呈,也應是八日凌晨了!他看完這封電報的直感是:他所採用的“兩手政策”發揮了作用,因為李宗仁公然表示:“凡所謂歷史錯誤是足以妨礙和平如所謂戰犯也者,縱有湯鑊之刑,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辭。”這說明李宗仁不僅不反對“懲治戰犯”之原則,而且還願“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辭。”這是何等大的決心啊!說到未來的建國方略,他表示“決遵孫總理之不朽遺囑,與貴黨攜手,並與各民主人士共負努力建設新中國之使命”。這樣看來,李宗仁等於放棄了南京國民政府的牌子,支援建立一個新中國。為此,他立即請來了周恩來,在周看了李宗仁致毛澤東的電文之後,他們二人連夜商議了對策;那就是起動第二步大棋,由毛澤東出面約見南京的和談代表,把他們全都變成邵力子先生。這時,天已經大亮了,周恩來看著毫無睏意的毛澤東說道:“主席,你應該休息了,下午再約見張治中先生談話吧!”

“睡不成了!”毛澤東看了看手錶,笑著說,“再過一個小時,張治中先生一定會親自來送李宗仁致我的電文的。我看,你我就接著與他談吧!”

果真,張治中很快打來電話,接著又驅車趕到香山雙清別墅,向毛澤東轉呈了李宗仁的電文。毛澤東緊緊握住張治中的手,滿面笑容地說:謝謝你,那年去重慶談判,承蒙你的熱情接待。而今你來到北平,我自然應盡主人之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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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毛澤東又問到張治中的身體和家人的情況,使得張治中完全置於友誼的溫暖之中。可是,他們都是政治家,是不可能長時間享用這友誼的溫暖的,話題很快就轉入了正題。首先,張治中根據和談腹案以及在溪口同蔣介石談話的內容談了一些意見,當事人歸納了如下幾點:

(1)關於戰犯問題,張一再說蔣介石已經下臺,一切交由李宗仁主持,並明確表示終老還鄉,終身不復擔任國家職務,為便利和談進行,希望戰犯問題不要寫入條文。毛主席表示可予考慮寬大處理。()關於建設聯合政府問題,張提到重慶政協的政治民主化原則及當時達成協議的具體方案,如按此辦理,國民政府當將權力移交給新政府。毛主席表示:聯合政府還不知何時成立,或許兩三個月、三四個月都說不定。在這段時間,南京政府當照常行使職權。不要散掉了,不要大家都跑了,南京就散了。()關於今後建設問題,張表示國民黨執政二十多年,沒有能遵循孫中山先生遺教進行建設,我們愧對國家人民,今後是你們執政了,你們怎樣做,責任是重大的。毛主席說:今後,我們大家來做,是大家合作做的。當前最重要的是共同一致來結束戰爭,恢復和平,以利在全國範圍內開始偉大的生產建設,使國家和人民穩步地進入富強康樂之境。

接著,毛澤東與張治中在十分友好的氣氛中討論了內政、外交等立國的大事。可以想見,他們之間是有著很大的距離的。但是,毛澤東沒有厲言相駁,而是友善地“給張作解釋”。據當事人的回憶,“毛主席在《論人民民主**》一文中批駁的七種錯誤論調中,有四種是張治中提過的。”實在說來,毛澤東與張治中的談話是平等的,是友善的。對此,張治中一直銘記在心。

或許是應了“暢談不厭,幾盡忘食”這句老話,毛澤東與張治中的談話不知不覺到了中午,作陪的周恩來笑著提議:“主席,應該招待文白先生吃午飯了!”

毛澤東聽後方知連早餐還沒有用過,笑著說:好!多做一些,因為我和恩來是早餐、午飯合在一起了。

“怎麼,你們二人連早飯還沒有吃?……”張治中脫口問道。

“豈止是沒吃早飯啊,”周恩來笑了笑,“主席從昨天直到現在連覺還沒有睡呢!”

“恩來,你不也是陪著我一夜沒閤眼嘛!”毛澤東說。

張治中聽說毛澤東、周恩來為了與他談話,連覺都未睡,真是感動極了!他說什麼也不在此吃午飯。

張治中驅車離開香山之後,周恩來為了能讓毛澤東早些休息遂也告辭回家了。但是,毛澤東依然沒有睏意,再次看了李宗仁的來電之後,遂又提筆草擬給李宗仁的覆電了……

毛澤東讀了李宗仁的電文之後,雖然心中曾燃起過希望之光,但是當他提筆給李宗仁覆電的時候,他又完全回到了作為政治家的心態,其措辭是相當冷靜的。

南京李德鄰先生勳鑑:

卯陽電悉。中國共產黨對時局的主張,具見本年一月十四日宣告。貴方既然同意以八項條件為談判基礎,則根據此八項原則以求具體實現,自不難獲得正確之解決。戰犯問題,亦是如此,總以是否有利於中國人民解放事業之推進,是否有利於用和平方法解決國內問題為標準。在此標準下,我們準備採取寬大的政策。本日與張文白先生晤談時,即曾以此意告之。為著中國人民的解放和中華民族的獨立,為著早日結束戰爭,恢復和平,以利在全國範圍內開始生產建設的偉大工作,使國家和人民穩步地進入富強康樂之境,貴我雙方亟宜早日成立和平協定。中國共產黨甚願與國內一切愛國分子攜手合作,為此項偉大目標而奮鬥。

毛澤東一九四九年四月八日

接著,毛澤東於四月九日約見邵力子、章士釗談話。由於邵、章對和談所持態度與中共相近,故雙方談得十分融洽。另外,毛澤東與章士釗的談話還有一個內容,那就是關於杜月笙的青幫問題,以及程潛對和平解放湖南所持的立場。

據史記載,章士釗於三月二日由南京返回上海當天下午三時半,親赴杜公館訪晤杜月笙,除轉述了中共毛澤東對南北通航的意見外,他還向杜轉告了毛澤東對解決青幫的辦法:上海解放之後,請杜命令弟子主動向政府登記,只要悔過自新,既往不咎;如果敢於抵抗或在暗處搞破壞,堅決打擊之。對此,大病在身且又受了蔣經國打老虎之苦的杜月笙願意按中共的意見辦。

說到章士釗邀談程潛的情況,當事人——程潛的弟弟程星齡作了回憶:

一九四九年三月,李宗仁電邀程潛赴南京共商國是,其目的是為了湘、桂結盟,採取一致的行動,實現與中共劃江而治的局面。期間,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從中作伐,促程潛與代總統李宗仁合作。恰在這時,章士釗由上海來到了南京。時人均知章、程同是湘籍名流,他們二人又是多年的密友兼詩友,相互甚為敬重。平時,他們之間再密切的過從也不會引起他人注意;然而時下是非常時期,上層人士又均知章士釗北上訪晤了中共領袖毛澤東,所以他們這次見面為防意外事件發生,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之前,章士釗先約見了程星齡,摸清了程潛的思想狀況。接著,他才與程潛進行了一次較長時間的密談。首先,章氏從國家與政府的理論,聯絡從清朝到民國的實際來說服程潛,然後再極力向程潛推崇毛澤東。由於章氏是一代大儒,遂說了如下這段頗具理論水平的話:

“近代法學者之通論,國家與政府並非一物。國家者,土地、人民、主權之總稱也;政府者,政黨執行政令之組合也。哪個政黨能把國家搞好,對民族有利,就應讓誰來搞。現時代進步得很快,清王朝敵不過北洋軍閥,北洋軍閥敵不過國民黨,現在國民黨更敵不過共產黨,你們國民黨已搞了二十多年,把國家搞成這個樣子,幾乎亡了國,是放手的時候了。為國家民族計,應當讓共產黨來搞,共產黨一定會把國家搞好。”

接著,章士釗以親身經歷,回顧了辛亥革命期間他贊助黃興,以及支援孫中山,和他反對蔣介石等行為,藉以向程潛說明什麼是背叛,什麼不是背叛,大節應是對國家民族有利等道理。然後,他操著崇敬的口氣說道:“現在只有中共和毛澤東才能把國家民族搞好。”

“行嚴兄,”程潛心事沉重地問道,“你此次北上見到我們的鄉弟毛潤之了嗎?”

“見到了。”

“有何品評?”

“毛澤東英明果斷,襟懷宏偉。”章士釗說罷沉吟片時,又說,“我看是古今中外歷史上空前的偉大人物。空前是肯定,絕後不應說。”

程潛遠在山城的時候,就曾與到重慶談判的毛澤東有過交往,印象非常之佳。時下,一代狂士章士釗竟然用這樣的語言形容毛澤東,當有不凡的所謂政治家那特有的魅力。因此,他微微地點了點頭。當章士釗向他轉述毛澤東對他寄予殷切希望之後,他深受感動地� �道:“我今後的行為,一定會造福桑梓的!”

毛澤東對章士釗完成他交給的託付是滿意的。但是,他清楚隨著形勢的發展,杜月笙與程潛這兩種不同性質的工作,仍然需要有人,其中也包含章士釗先生去做,故客氣地說道:“將來三湘大地解放了,家鄉的人民是要感謝行嚴先生的!”

四月十日,毛澤東按計劃同桂系的兩位代表黃竑、劉斐談話。周恩來指著黃紹竑介紹道,“主席,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黃紹竑先生,抗戰時期,曾當過我的故鄉浙江省的父母官。”

毛澤東當然清楚桂系黃紹竑的底細,他迎上前去,緊緊握住黃紹竑的手,十分風趣地說:“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將來史學家寫新桂系的歷史,那是少不了黃先生的大名的。”

黃紹竑很早就知道毛澤東的大名了!加之他平生喜好吟詩、填詞,因此,他從“北國風光”這樣大氣魄的詩詞中,瞭解毛澤東不僅是一位大政治家,同時還是一位豪放派的詞人。為此,他客氣地說道:“將來史學家寫這段國共和談史的時候,我希望能沾毛先生的光。”

“那全仰仗你們的努力了!”毛澤東指著周恩來、劉斐等人,“免得我們的後人罵我毛澤東,違背了先禮後兵的祖訓。”

“主席,”周恩來指著劉斐說,“這位就是桂系的戰略家劉斐先生。”

“也是久聞大名,”毛澤東轉而握住劉斐的手,“劉先生,你是湖南人吧?”

“我是湖南醴陵人,與主席鄰縣,是老鄉。”劉斐答說。

“啊!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毛澤東的話把大家逗得忍俊不禁!更為重要的是,透過這簡短的見面對話,自然而然地拉近了主人與客人間的距離。接著,在毛澤東的張羅下,大家分主賓落座,在毛澤東的引導下又進入了近似拉家常般的談話。

“前天,我和你們的團長,也就是首席談判代表張文白先生談了;昨天,我又和兩位長者代表——章士釗、邵力子先生交換了意見;今天,”毛澤東有意停頓片時,遂又加強語氣地說道,“我想多花些時間和你們二位談談,因為你們二位都是代表桂系的嘛。”

“毛先生,”黃紹竑是一位絕頂聰明的政治家,他急忙接過毛澤東的話進行表白,“周公是知道我的歷史的,從所謂派系上講,我無疑是屬於桂系的。但是,由於我不贊成內戰,希望國家統一,早就被桂系排除在外了。”

“這我也是清楚的。”接著,毛澤東又笑著補充道,“正因為如此,李宗仁先生才要求你當代表的同時,又加上了一位劉斐先生。”

“我是被他們拉出來充數的!”劉斐也近似解釋道,“因為我多次向德公進言:蔣介石打不下去,才讓桂系出來求和。時下,人民需要休養生息,和平是大勢所趨。”

“劉斐先生談的,和我們是一致的。”毛澤東抓住劉斐的話題引發開來,“我多次講,我們共產黨人是不願意打仗的,發動內戰的是以蔣介石為頭子的國民黨反動派嘛,只要李宗仁誠心和談,我們是歡迎的。”

“我是贊成毛先生的這一看法的。”黃紹竑或許想到了自己作為談判代表的職責,遂又說道,“坦誠地說,我希望能多聽一聽毛先生的。”

“好嘛,我就多講一點。”毛澤東沉吟有頃,“我想了許久,你們的李宗仁先生的日子是很不好過的!簡而言之,他是六親無靠啊!”

毛澤東說罷看了看有些愕然的劉斐和黃紹竑,接著,他又扳著手指頭說道:“第一,蔣介石靠不住;第二,美帝國主義靠不住;第三,蔣介石那些被打得殘破不全的軍隊靠不住;第四,桂系軍隊雖然還沒有殘破,但那點子力量也靠不住;第五,現在南京一些人士支援他是為了和談,他不搞和談,這些人士也靠不住;第六,他不誠心和談,共產黨也靠不住,也要跟他奉陪到底哩!”

毛澤東這番俗中見雅、淺中寓深的講話,的確征服了黃紹竑與劉斐,他們邊聽邊想邊微然點頭,感到似在聽一位高人在盤道、說禪,從中悟出了更多的人生真諦。有頃,毛澤東起身踱了幾步,以堅定的口氣說:“我看六親中最靠得住的還是共產黨。只要你們真正和談,我們共產黨是說話算數的,是守信用的。”

時至中午了,毛澤東留下黃、劉二人一起吃飯。當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談到各人的愛好時,劉斐趁機將他心裡還有疑慮的一個問題試探地問道:“毛先生,您會打麻將嗎?”

“曉得些,曉得些。”

“您愛打清一色呢,還是喜歡打平和?”劉斐進而又問道。

毛澤東一聽,明白了劉斐是在借麻將之題,進而發揮對和談態度用意的時候,他差點失笑噴飯,立即說道:“平和,平和,只要和了就好了。”

與宴者聽後也會心地笑了。

毛澤東在與南京和談代表邀談的四天之中,他還要關注全國各個戰場上的軍事態勢的發展,並作出相應的軍事部署。就說四月十日這天吧,毛澤東與桂系的黃紹竑、劉斐談話的時候,坐鎮武漢——時已飛抵南京的白崇禧發來密電,稱:“關於安慶撤退事,暫有困難,因自該地發生戰事以來,國防部曾令堅守待援,該地轄京滬區指揮,敝方不便擅令守軍撤退。擬請貴方允許,暫留該地勿攻,敝方亦不出擊,以待和談解決。”

毛澤東收此電文之後,為了表示我方的誠意,遂為中央軍委起草給劉伯承、張際春、李達電:

安慶既屬國防部管轄,白崇禧自不便令撤,請令前線停止對安慶的攻擊,以待和談解決。如安慶畏我派人接洽動搖其軍心,你們亦不必派人去聯絡,彼此暫維現狀為要。

毛澤東根據南京李宗仁發給他的密電的態度,以及這幾天他邀南京代表談話的情況,認為此次和談的前途是很有希望的。也就是在四月十日這天,他給總前委鄧小平、陳毅等發去電文:

我們和南京代表團的談判已有進展,可能簽訂一個全面和平協定。簽字時間大約在卯刪(即四月十五日)左右,如果此項協定簽訂成功,則原先準備的戰鬥渡江即改變為和平渡江,因此渡江時間勢必推遲半個月或一個月。關於江水情況如何,推遲渡江時間有何不利,望即告,以便決策。

總前委鄧小平、陳毅收到中央軍委這則電文之後,立即覆電如下:

每年陽曆五月初開始大水,而且五月的水比七、八月還大,兩岸湖區均被淹,長江水面極寬,屆時,渡江將發生極大困難。如過久推遲,則必須將部隊後撤就糧、就柴草。所以我們意見,只有在能保證和平渡江條件下,才好推遲時間。

同日,粟裕覆電中央軍委:

四月下旬為黃梅雨季,現已到桃汛,江水日漲,將發生以下困難:(一)現有船隻三分之二為內河船隻,爾後江中行駛困難,因此以現有船隻渡江,每次渡江人數勢必減少三分之二;(二)雨季稻田放水,部隊展開不易,江面過闊浪大,江陰下游無法渡江,甚至十兵團方面只能作為鉗制佯動方向;(三)糧草困難,尤以燒草。

同日,劉伯承等也覆電中央軍委:

長江水勢四月末五月初將加速上漲,南風大起,雨多、流急、浪大,目前糧食已成困難。

毛澤東收到上述覆電之後,立即與周恩來、朱德等連夜召開緊急會議,至四月十一日凌晨結束。毛澤東於晨五時將如下結果通令上述有關人員:“依談判情況,我軍須決定推遲一星期渡江,即由十五日渡江推遲至二十二日渡江,此點請即下達命令。”

由此可知,中國人民解放軍最後確定四月二十二日舉行渡江戰役,是毛澤東於四月十一日晨五時下達的命令。

毛澤東把上述命令交於機要部門下發之後,東方已經顯出魚肚白。他緩步走出雙清別墅,輕微地活動了一下身體之後,遂又想到太原戰役的實施。由於他深切同情多災多難的人民,總希望採用和平的手段解決需用戰爭方法來解決的問題,所以他決定暫緩發起太原戰役。為此,他又於四月十一日起草給徐向前、周士第、羅瑞卿並告彭德懷電:

(一)我們和南京代表團的談判已進行了十一天,頗有進展。如南京方面同意,可能於十五日或十六日簽字,但破裂的可能仍然存在。(二)請將攻太原的時間推遲至二十二日。那時,如能簽訂和平協定,則太原即可用和平方法解決;如和談破裂或簽訂後反悔不執行,則用戰鬥方法解決,對我亦無多大損失。

在毛澤東一邊邀南京代表團成員談話,一邊部署渡江等戰役的同時,周恩來根據毛澤東一月十四日釋出的八項條件為基礎,執筆起草了《國內和平協定》(草案),並於四月十二日傍晚送至毛澤東的雙清別墅。毛澤東笑著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恩來已經為國共雙方的和談立了這個規矩,下邊的事就好辦了!”

“主席,請你今夜審看過這份草案,如無原則問題,我想明天就交給南京代表團。”

“可以,”毛澤東突然想起什麼,“劉仲容什麼時候回到北平來?”

周恩來看了看手錶,笑著說:“如果飛機正點的話,現在應降落了。”

“好!請劉仲容下飛機後立即到我這兒來。”

劉仲容回到南京向李宗仁、何應欽彙報之後,為做白崇禧的工作,打長途電話到武漢,告知收聽電話的黃啟漢他已經到了南京,見到了李宗仁,想立即到武漢來見白崇禧。黃啟漢當即問白崇禧的意見,白說了這句話:“叫他們莫要到漢口來了,明天我們去南京見面。”

但是,劉仲容乃至於李宗仁都不知道,這時的白崇禧已經被蔣介石用黃金收買過去了。

誠如前文所述:蔣介石一邊企望利用和談拖到雨季來臨,一邊命令顧祝同、湯恩伯等在長江建立戰略性的軍事防禦體系湖口以東劃歸京滬杭警備司令湯恩伯指揮,湖口以西由華中軍政長官白崇禧負責。在蔣氏的心目中,東線是他的嫡系部隊,完全會聽命於他的指揮。另外,上海是歐美諸帝國主義的利益所在,面對中共渡江後的軍事攻勢,他們尤其美國是不會坐視不管的。為此,他利用上海作釣餌,試圖借中共渡江之機,引誘歐美諸國在上海出兵干涉,把國共兩黨爭天下的戰爭,轉化為美、英諸國和中共進行武裝較量的戰場。這樣一來,他蔣某人就真的坐收漁利了!萬一此招失策,他仍然可以藉助這支近百萬的軍隊退保臺灣。這就是蔣介石心中最得意的一招棋。可是,蔣介石又是如何對待西線指揮長官白崇禧的呢?蔣介石也投下了一枚很重要的棋子。

蔣介石清楚白崇禧會打仗,所以委以長江西線防禦的重任。同時,蔣介石又向來瞧不起白崇禧所謂的氣節、人格,在圈內視白為“再嫁的寡婦”。換言之,蔣介石視白為勢利小人,是重利而忘義且又積極**的不具戰略眼光的政客。當蔣氏獲悉李宗仁與白崇禧在“和”、“戰”問題上有分歧的訊息後,先後數度致電白崇禧,重談北伐和抗日兩大歷史時期的友誼;當他獲悉白崇禧言和意在劃江而治——否則將決心阻止人民解放軍渡江之後,為堅其決心,並藉此離間李、白的關係,進而達到破壞北平和談的目的,他揹著李宗仁,“從臺灣用飛機運到一批黃金,送給白崇禧。”

蔣介石一方面知道可以用黃金收買白崇禧為其賣命,另一方面也清楚白崇禧的部隊無力阻止解放軍過江。他如此而為的目的:借用解放軍消滅桂系實力的同時削弱解放軍。但是,一旦白崇禧失守武漢之後,蔣介石又將作怎樣的軍事安排呢?他的得意弟子宋希濂道出了天機:

蔣介石說:“如果和談不成,共軍必然過江,今後西南地區極其重要。現在湖南境內的幾個軍,於必要時,應叫他們退到湘西去。如共軍向宜昌、沙市進攻,你所指揮的部隊,可轉移到鄂西一帶山地,你的司令部設在恩施為宜,因為那裡有飛機場。陳明仁兵團將來可退到芷江、沅陵一帶。這些部隊,應歸你統一指揮,以鞏固川東門戶。此事你回到南京,可和顧總長、林次長研究一下,並把我的意思告訴陳明仁和在湖南的幾位軍長。”

蔣介石如此而為的目的,仍然是在重複走抗戰時期那條劉備圖川的老路。

對此,李宗仁這位代“總統”並不知情。甚至蔣介石用黃金收買白崇禧這樣的大事,他都聞所未聞。這就是李宗仁遠不如蔣介石的地方。自然,也就是李宗仁難以戰勝蔣介石的根本所在。

對此,先行飛到武漢的黃啟漢不知白崇禧的變化,遂把在南京向李宗仁彙報的情況,又重複地向白敘述了一遍,特別強調周恩來說的幾點,請白考慮。自然,收了蔣介石黃金的白崇禧不會對此感興趣。他淡然地哼哈地支吾幾句,遂又加重語氣說:“最好共產黨軍隊不要過江,以長江為界,他們在江北,我們在江南,劃區而治,事情就好辦了。”

“這是辦不到的,”黃啟漢再次重申周恩來的意見:和談期間,共產黨軍隊不會過江;和談後,談成也要過江,談不成也要過江。最後,他語調堅定地說,“劃區而治,南北分裂,破壞統一,為帝國主義和蔣介石捲土重來創造機會。這一點,誰都看得清楚,共產黨絕不答應。”

簡而言之,無論黃啟漢說破大天,白崇禧終有他的一定之規。

或許又應了無獨有偶這句老話,就在黃啟漢離開南京的這兩天,李宗仁那並不堅定的和談決心也突然發生了動搖。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與此同時,蔣介石為了制約李宗仁和談,或曰拖時間,他又授意幕後操縱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在廣州召開會議,透過他授意的如下五條和談方針:

(一)為表示謀和誠意,取信國人,在和談開始時,雙方下令停戰,部隊各守原防。共軍在和談期間,如實行渡江,即表示無謀和誠意,政府應立即召回代表,並宣佈和談破裂之責任屬於**;

(二)為保持國家獨立自主之精神,以踐履聯合國憲章所賦予之責任,對於嚮往以國際合作,維護世界和平為目的之外交政策,應予維護;

(三)為切實維護人民之自由生活方式,應停止所有施用暴力之政策,對於人民之自由權利及其生命財產,應依法予以保障;

(四)雙方軍隊應在平等條約之下,各就防區,自行整編,其整編方案,必須有互相尊重、同時實行之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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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政府之組織形式及其構成分子,以確能保證上列第二、三、四各項原則之實施為條件。

李宗仁認真地研究了上述五條和談方針,愈加感到在蔣介石的控制下,勢難接受“人民解放軍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必須渡江”的條件,也勢難採納他主持、推動的國共合議的結果。恰在這時,白崇禧偕黃啟漢飛到了南京。是日晚十時許,李宗仁約白崇禧、李品仙、夏威、邱昌渭、程思遠在傅厚崗會商時局。白崇禧講話:“日前最大的危機是蔣介石在幕後控制黨政軍大權。德公沒有掌握政府的權力。而今蔣、李必須攤牌:如果蔣不出國,德公就應該急流勇退,讓蔣重新出來當家做主。”

白崇禧說的這段話,單從字面上是看不出問題的。然而他今天說這番話的真實用意,已經由昔**蔣交權,變成今天由蔣復出取代李代“總統”了!

接著,劉仲容向白崇禧報告:“當初受他交付的使命,向中共提出關於政治可以過江,軍事不要過江的建議,中共方面態度堅決,堅持政治要過江,軍事也要過江,而且很快就要過江。”白崇禧聽後也不甘示弱地說:“他們一定要過江,那就非打下去不可了,這還談什麼?他們還有什麼別的意見?”

接著,劉仲容又把毛澤東、周恩來講的話說給白崇禧聽。特別說到將來成立聯合政府,毛澤東還要請他指揮國防軍之後,他不僅聽不進去,而且還很有情緒地說:“個人出處,現在不是我考慮的時候,目前要緊的是共產黨如果有和平誠意,就立即停止軍事行動,不要過江。能讓步的我們儘量讓步,不能讓步的絕對不能讓。過江問題為一切問題的前提,中共如在目前‘戰鬥過江’,和談的決裂,那就不可避免。”

劉仲容聽後發覺白崇禧在和談問題上出現了大的倒退,正當他思索這其中的原委之時,白崇禧又問道,“德公和敬之有什麼看法?”

“他們兩位都沒有表示,就是要同你商量商量。”

“還有什麼好商量的?”白崇禧氣急敗壞地說,“你馬上就回北平通話,把我的意思轉告他們。就這樣辦。”

劉仲容苦口婆心地與白崇禧講了幾次,白的立場依然沒有改變。當劉“從接近白崇禧的參謀人員那裡聽說蔣介石給白崇禧一批黃金,企圖破壞和談”後,他也失去了信心。不久,劉仲容收到北平王炳南的長途電話,說南京和平代表團的黃紹竑,日內將從北平回南京,並叫劉搭乘這架專機回北平。劉在得到李宗仁同意之後,遂於四月十二日下午二時與朱蘊山、邵力子的夫人傅學文等乘機飛返北平。

毛澤東迎進自飛機場直接趕來雙清別墅的劉仲容,笑容滿面地說:“我給你打過保票,現在你不是平安歸來了嗎?說說看,李宗仁、白崇禧的態度有轉變沒有?”

“白崇禧頑固堅持反對解放軍過江,我看沒有什麼希望了。”劉仲容有些沉重地答說。

“李宗仁呢?”

“還有爭取的可能性。”

毛澤東微微地點了點頭,似乎是說“我已經做到盡人事的責任了”!接著,他又告訴劉仲容:“中央已經作出決定,解放軍就要渡江。”最後,他又深切地說:“仲容,你打電話告訴李宗仁,在解放軍過江時,不要離開南京,如果認為南京不安全,可以飛到北平來,共產黨會以貴賓款待他,那時和談仍可以進行。”

毛澤東送走劉仲容之後,夜已經很深了!接著,他回到桌前,認真地審閱周恩來親自起草的《國內和平協定草案》。在毛澤東看來,自一九二四年第一次國共合作起始,像這樣的和平協定草案不知寫出過多少件了,然而真正履行,並能貫徹始終的又有幾件呢?啊!中國近代的歷史就是這樣艱難地前進著,多災多難的人民在這艱難前進的路上灑下了血……當這滴滴鮮血化作一輪朝陽從東方升起的時候,他決計提筆告訴人民:“中國共產黨代表團與南京國民黨政府代表團就八項基礎的和平條件舉行的談判,已達十二天。在此十二天中,雙方就各項問題非正式地交換意見。從本日起,進入正式談判階段。”毛澤東為新華社撰寫這篇新聞稿的用意,是說明中國共產黨為了悲苦的人民早些結束苦難的生活,已經對蔣介石頑固派做到仁至義盡了!

香山遠處傳來了雄雞報曉的鳴唱,毛澤東又用工作送走了一個沉沉的長夜。當他想到四月十三日早已來臨之後,遂又提筆就國共和平談判進入正式階段給周恩來寫了一信:

今日下午雙方代表團應舉行一次正式會議。在此會議上,宣佈從今(十三)日起,結束非正式談判階段,進入正式談判階段,其時間為十三日至十七日,共五天。在此會議上,大略解釋協定草案的要點,並徵求他們的意見……另向張治中表示,四月十七日必須解決問題。十八日以後,不論談判成敗,人民解放軍必須渡江。他們派回南京的人,十四日上午去,十五日下午必須回來,南京四要員(李、於、居、童,不要張群)如願來平,十五日至遲十六日必須到達,十七日必須舉行簽字式。……應爭取南京代表團六人都同意簽字。如果李、何、白不願簽字,只要他們自己願籤,亦可簽字。簽字後他們不能回去,叫他們全體留平。如果他們因南京不同意簽字而不敢籤,並有些人要回去,則必須爭取張、邵、章三代表及四個顧問留在北平。……今天晚上應舉行各黨派代表人物(十人)的會議一次。

毛澤東把新華社的新聞稿及給周恩來的信件發出之後,他信步走出雙清別墅,站在亭子前面的水池旁邊,舉目望著朝霞塗抹的東方,陷入更深邃的凝思,似在自語:“看來,我又要在兩條線上作戰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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