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話在心裡的她和話在喉中的她
很多時候，人們都會誤以為災難、傷害、疼痛距離自己很遠、非常遠。
此刻彷彿就是永恆。
幸福與日常會一直常在。
但這其實都是錯覺。
“緋村君···”
在自己意識到之前，美奈子已經抓住了緋村一心的手，嘴裡呢喃出聲。
災厄總是會快人一步。
就像上週時間毫無徵兆地接到了家裡的電話，一切已經結束···一切已然快要結束，才告訴了她。
真的，沒有一點預兆。
她甚至感覺前天還在鄉下待著，昨天還在小出租房裡和父母通著電話，但是···很難形容的，就這樣，事情它就發生了。
甚至已經發生完了。
她完全都不知道。
現在，其實也是一樣。
雖然知道這次大賽改革了，而且變動很大，但作為純新人，美奈子下意識地也覺得‘不過是一次學生體育競技’而已。
但她錯了。
和一般群眾一樣的，錯得很離譜。
‘區區’體育競技？
不對。
就像電視上專家們提前說過、警告過很多次那樣。
現在很多人看到這突發新聞才猛然打破一般常識論，幡然醒悟過來——這其實是劍術比試。
出現重傷者了。
不能算是意外，而是在擂臺之上，幾百上千的觀眾面前，被用竹刀打到重傷——甚至，現在還在搶救當中，不知道是否會出現這場大賽的第一個死亡例。
幸好。
···對，於美奈子來說，居然是‘幸好’。
幸好的是，美奈子和一週前那時候不一樣，不是直到最後都沒有行動的權力，直到最後才被告知一切——現在，似乎還來得及。
“緋村君···要不，我們還是棄權吧。”
倒映在旁邊三宮春香那完全無感情的雙瞳當中，美奈子不止是沒有把手收回去，甚至還將手中的碗筷放下，另一只手也伸出，顫抖著地抓住緋村一心的手，顫顫巍巍地說著。
緋村一心劉海下的眼睛望去，卻是看到她雖然困難但還是堅持地與他對視著。
呈現在高橋美奈子的眼中，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呢？
千人千面，千心千世。
如果不將自己代入到她者的視線，是無法看到她人的世界——自我感動、慷他人之慨等皆是如此。
在美奈子看來。
緋村一心不過是一介普通的高中生。
身世悲慘、自身雖然陰沉但卻依舊心地善良，有著還不錯的劍道實力，和她因為一年來的相處傾訴比較聊得來像是朋友一般···對，就僅如此而已。
而他，是為了她而參加這場劍道大會的。
為了想要將那份獎金拿到手中——不是自己使用，而是交到現在急需錢的她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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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不過是像足球、籃球之類情況。
但現在，情況卻發生了劇變。
‘遊戲’變成了‘廝殺’。
哪怕，就在不過片刻之前的時刻，緋村一心還在她面前完成了一場實力懸殊的碾壓秀。
但！
這不是強與弱的問題。
而是風險的問題。
哪怕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機率，但——可以不用承擔，為什麼要去面對呢？
要知道，今天這個體育館海選賽區，是沒有強隊的。
萬一。
萬一緋村一心他，不過是剛好都是遇到了弱者，才僥倖得到了這樣的優秀成績呢？
···考試選擇題，也不是沒有機率盲選全對的可能性吧？
那麼，如果遇到了那位別人心心念念，查詢的谷鴿詞條上也‘戰功赫赫’的劍帝——哪怕不是他，而是今天將人打進手術室搶救的那位，緋村一心又是否還能安全地走下來麼？
不求輸贏。
甚至只是希望他可以不受傷。
哪怕他甚至只是被打傷。
就算那樣，她又有什麼臉面去面對他孤苦伶仃的妹妹、那已然逝去的雙親？
因為，這一切其實算是因她而起。
所以——她現在對他說出了‘棄權’二字。
上臺就有風險。
那倒不如一開始就不進入賽場——逃跑雖然可恥，但卻很有用。
她很害怕。
害怕像是哥哥發來躺在病床上的父親的照片那樣···緋村一心突然就遇到個自己面對起來毫無招架之力的對手，就像是父親面對飛來橫禍的天降落石一樣，機械降神一般地就倒在臺上、躺在醫院裡。
“放心吧，美奈子。”
被美奈子雙手抓住左手，緋村一心右手抬起放下疊在她那緊握她的雙手上，蓋住她的顫抖，用手心十足的溫度溫暖著她的冰冷。
聲音十足地充滿意志，讓人第一時間聯想到高懸於天的太陽。
緋村一心幾乎篤定自己不會有對手。
——世界上不是沒有比他強的人，但幾乎不可能出現在高中生的大賽當中。
但他不會嘲笑美奈子膽小。
就像美奈子關心的不是強弱而是風險一樣，他需要注意的不是‘現實’而是‘心情’。
“相信我。”
緋村一心不想讓她胡思亂想。
哪怕一開始可能的確是因為看著她，有點想起前世那個高中時餓得肚子疼體育課暈到醫務室都不曾開口向好友的他開口借一塊錢的舍友，但現在他也是為了自己。
團體賽地區代表能夠跳過單人賽海選，優勝甚至更進一步。
就算不是為了團體賽的獎金，只是為了他不可能放棄的單人賽獎品的佛珠，他也會繼續團體賽，獲取冠軍。
“而且——我又不是傻子，事不得已我當然會毫不猶豫地直接投降。”
為了給美奈子安心，緋村一心又加上了這麼一句基本不可能發生的情況。
聽到這樣的回答，美奈子微微張了張嘴，又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盯——————
一側。
格格不入的三宮春香左右望著兩人好一會，然後抬起筷子從桌子上夾了一塊生魚片，放到美奈子面前的碟子裡面。
“老師，吃飯。”
“嗯、嗯。”
美奈子這才反應過來現在兩人之間舉動旁人看來稍有不妥，從緋村一心的雙手中將自己的手抽回，慌忙地拿起碗筷重新吃起來。
而緋村一心也一樣。
不過在端起碗筷之前，還是將美奈子的手機拿起，用旁邊的紙巾擦拭了一下，然後才是伸手交回給她。
三人之間的午餐兼下午茶就這樣在沉默中緩緩結束。
吃完後美奈子接到了劍道部指導老師的電話，出門一起回到學校去做工作——雖然是週末，但劍道部這種社團依舊會繼續舉行活動，今天還拿到了體育館的出賽名額，自然要回校加訓加訓學生，還有就是和學校方面溝通一下之後的行程之類的。
畢竟明天地區塞還好說，再之後全日本決賽時，可是上課時間。
於是，又剩下了緋村一心和三宮春香兩人。
“緋村君···”
而在美奈子走了後，收拾完房車上碗碟手尾的三宮春香看著在將餐桌地板等擦拭收拾乾淨的緋村一心，似乎有什麼想要和他說。
剛才，美奈子驚慌中抓著他手，兩人的身影不斷在腦子裡浮映。
她的心裡。
美奈子老師她可能自己都沒發現，在那個時候，她心裡面所想著的···
“怎麼了？”
看三宮春香欲言又止的樣子，緋村一心將手中的抹布扔進洗手池裡，回頭望著她。
而被他直接看著，本就話語堵在喉中說不出口的三宮春香，雙手握住緊了緊，卻反而不斷地低下了頭。
像只鴕鳥。
看不到他的眼睛，就像他就會看不到自己。
用力地搖了搖頭。
但右手還是抬起來抓住了他的衣角。
“下次、下次的話，一起去外面郊遊吧——就我們兩個，朋友。”
“如果有空的話。”
緋村一心並沒有拒絕。
下次、下次的話···一定能說出口來的。
三宮春香這樣想著。
但還是因為他的回答松了一口氣，鬆開了那抓住他衣角的手···就像是，父母答應了買玩具的孩子一樣。
“我送你回去吧？”
只當三宮春香是朋友少到說話都有點不利索，緋村一心向她提出建議。
說起來，每次她從他家回去的時候都是坐計程車，往常的話開房車送人似乎又有點奇怪的樣子，他還從沒送她回去過。
“嗯。”
三宮春香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好，出發。”
坐到車廂前端的椅子上，緋村一心一扭座位，便是從車廂位置轉到了駕駛座上。
輸入三宮春香所說的地址，然後開車離開。
因為已經是下午過後的時刻再加上劍道比賽也結束好一會時間，所以他們並沒有遇到堵塞的現象，很容易就離開了。
開車並沒有什麼值得說的。
不過三宮春香在車上倒是在後面用手機連線電視屏幕，在看著各地的天下第一高中生劍道大會的地區優勝和黑馬等新聞訊息，也算是讓緋村一心他聽些可能之後對手的情報···話說回來，不僅是美奈子，三宮春香實際上對他的看法可能也是一樣的？
除了無法讀心之外，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會怒會笑，會打架···也會受傷。
但和美奈子相比起來，她不會第一時間抓住他的手、也不會和他說棄權——明明，當初在衛生間地下的時候，是她和緋村一心說沒關係，不要管自己的。
只是默默地支援著他···或許，她剛才一直猶豫著又不敢開口，就是因為這件事吧。
“到了。”
在一路包括那條參賽選手重傷在內、劍道大賽的眾多報道轟炸下，緋村一心終於將三宮春香送回了家。
不是像他家那種一戶建，也不是毒島家那種一條街就一戶人家的大宅。
不過是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一棟高層商品房。
···不過好像在日本這邊商品房比一戶建還要高階點，是有錢人家住的？
但三宮春香是有錢人家的孩子，這點他也早就猜到了。
區區商品房的話，倒似乎還有點幻滅的樣子——這種時候，出現在面前的不該是城堡一樣帶巨大花園的巨大歐式建築麼？
“那，明天見。”
三宮春香從車廂裡拿起大大的便當盒，雙手提著地和緋村一心告別，從車門下車走過去商品房大樓方向，直接在門口保安管理員的熱烈迎接下刷臉走了進去。
看來這大樓管理不錯？
回頭買兩套？
緋村一心點開車載電腦屏幕，沒想到卻沒找到面前大樓的房產銷售資訊，連個估價都沒···這是，開盤至今沒公開出售也沒人賣二手房過？
算了。
畢竟他也剛花了一億四千多萬，雖說這周來都在給夜神臨也打工，但連抵扣護身符那些的錢都不夠，還是悠著點存點錢吧。
這麼想著，緋村一心開車回家了。
回到家中也沒什麼大事可做，依舊是日常功課地耍耍劍刻刻木頭。
因為夜神臨也說最近必然有大事的緣故，考慮到說不定一些神社和佛廟會對這些東西有需求，他便是也臨時加大工作量雕刻些木佛和木神像···說起來，除了少數家族之外，可能他在一些業界人裡面，大概木雕師的身份還要比‘神淨’的身份要出名些。
畢竟形好神好。
帶回去做基礎進行開光就相當不錯了。
不過雕著雕著，想到剛才車上非當事人的三宮春香和美奈子兩人都似乎接連產生的擔心、三宮還明顯受到了很大影響，他又還是暫且放下了手中鑿子和小刀···姑且還是稍微尊重對手，看些情報吧。
比如那什麼【奇蹟世代】。
‘震驚，劍道大賽上竟然出現這種事！’
‘一個人連戰幾十人都沒露出疲態，這種馬一般的體力到底是——’
‘某劍道強校不僅校隊竟連整年級都是天朝人，嗚呼，全日班何時能夠站起來···’
‘血腥慎入，今日劍道大賽首位犧牲者現場錄影’
‘···’
隨著關鍵詞的鍵入，一堆的條目被推送到緋村一心面前。
各種各樣吸人目光的標題層出不窮。
本來還想繼續刷下去，但他的手還是在那條‘血腥——’上停了下來。
說實話。
用竹刀，在有分數限制的比賽當中，能將人打得送入醫院搶救，他都有點好奇。
哪怕每一刀都不過是普通得分，最多也就能砍上十刀吧？
重傷瀕死也太誇張了。
好奇心使然，他還是點開了影片。
影片的視角是擂臺周邊學校應援的休息臺，錄影的是相對專業的錄像機——大概是想要錄下留給學校後輩的清晰影片吧。
對戰雙方一個是地區還算有名的強隊。
雖說打不進全國比賽，但在東京地區角逐出賽權的勝負裡面，打個前八名左右還是可以做到的···沒辦法，一個東京周邊就佔了日本四分一到三分一的人口，學校數量和學生競爭因而也高得嚇人。
而另一邊，是一所默默無聞，歷年來都是一輪遊的學校。
如果要追溯出席知名的劍道大賽的話，甚至得追溯回快百年之前的那個時代了···沒辦法，哪怕是老校，也不能保證各個方面都能吸收到足夠優秀的學生。
但結果與大家所想的不一樣。
被抬進醫院的，是強隊那邊的學生。
‘嚯！！’
‘加油！！！！’
‘幹掉他————’
就和體育館那邊一樣，錄影裡的地區海選現場也相當嘈雜。
緋村一心漫不經心地看著影片。
但看著看著地，他的眼睛逐漸精神了起來。
手指左拉。
看了幾秒之後，又重新左拉。
左拉、看、左拉、看、左拉···
在藉助播放器慢速播放的功能下還不斷回拉播放，緋村一心眼中原本的不在意在驚訝之後變成了饒有興致。
那個在解說嘴裡都說是完全沒任何名聲和經歷的弱隊選手。
在擂臺之上，這傢伙將竹刀揮出了成片連三位裁判都反應不過來裁決的劍招——甚至在播放器普通倍速放慢下都只能讓人肉眼看到一片模糊灰色的速度！
快——快得嚇人。
這招式，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夠用出的‘劍道’！
“這，還蠻有意思的啊。”
緋村一心的眼神，第一次在劍道大賽中真的變得認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