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忘塵拿出“神劍含光”去面對慕容秋荻真真正正的四靈聖劍時,關七也已走到了象鼻塔的頂樓,慕容博的面前。

慕容博端坐在椅子上,微閉著眼,像是尊華貴的木偶雕塑。他的注意力全在樓下的對決之中,慕容秋荻和李忘塵的劍法都極為高妙,即使在他這樣級數的高手面前,此戰也可堪一提。

而另一方面,他也十分好奇李忘塵的底牌是什麼。

在整個過程中,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並未發現關七的存在,直到此時此刻,關七進入房中,慕容博才倏然間感到內心的一絲悸動,他猛地睜開眼睛。

而這一睜眼,他立刻看到了關七。

關七也看向了他。

兩個人四目相對,房間在剎那間無比安靜。

慕容博的武功境界何其之高妙,當小三合境界之一的神力先天六感通識已能不見不聞而知方圓數十丈風吹草動,他的感官只會更加誇張十倍百倍,那甚至成了一種人們口口相傳的“神識”“念力”“靈魂出竅”似的狀態。

形如天羅地網的精神壁壘,在這一刻卻成為了篩子,可任人通往進出,直走到眼前才能用肉眼發覺,這對於慕容博而言,簡直太荒謬了。

常人仰賴的肉眼對他而言,其實早已成為了一種完全陌生的東西。但他已多年不用的“老工具”,卻偏偏在今天成了唯一的依靠,像是個用慣了各種精妙工具的人,某一日發現只有老家嘎啦裡的一件鐵榔頭可以使用。

——但他這樣的武學高手,就算只不過是“一件榔頭”,也絕不可能不會用。

變化在千分之一個呼吸間發生。

天羅地網仍是那個擴散開來可囊括周圍數里大地的天羅地網,卻驟然收束成了一點,外面的風吹草動,兩大高手,劍氣劍意,一切種種,全都在慕容博的心神之中像是微不足道的塵埃般被抹去,世界的一切都與他再無任何關係。

他雙眼澄澈,一心乾淨,似一望無際的大地,又好像橫無際涯的大海,其中只有一個存在,只有一個人站立著。

——那當然就是關七!

慕容博道,“武功練到尊駕這種份兒上,已很難和神話仙說拉開距離,我雄心壯志,仍不過是個凡人,可尊駕卻是神是魔,是仙是佛。臨安府只有一人能有此種修為,看來你就是關七。”

關七道,“你知道我,就不該來臨安。你認識我,就不該得罪我要保護的人。”

慕容博嘆了口氣,“忘塵與尊駕有關係?我實在不知。”

關七不可置否,忽然問道,“你說這算不算命運弄人?你在數日前還掌控一切,現在卻功虧一簣,你練功到這個份兒上,不是俗人,該有些自己的感悟,見到了我,你等於是死了,你現在有什麼感受,能說與我聽聽嗎?”

慕容博沉吟道,“尊駕看得起在下,我便如實交代吧。其實天意如刀,從來難測,人生一世長如客,我們來到這世上走一遭到最後也不過是客人而已。我只做我應當做的事情,正如一個客人到了主人家中,吃該吃的東西,說該說的話,到該離開的時候也絕不賴著。今日一會,算我三生有幸,能見到尊駕這般境地,我該束手就擒也。”

說到這兒,他站了起來,全身毫不設防,看來戰意已去。

關七聽了,眉微皺,眼一翻,漆黑的珠子滴溜溜轉悠上去,頂在眼皮位置,道一聲,“懦夫。”

他彷彿十分失望。

而也就在這時,慕容博忽然動了。

他這一動,本人的動作還沒有見到如何,卻就見九天之上,氣雲之中,立刻有了一種奇異的變化。本來天朗氣清、雲海開闊,但在這一刻,那碧穹青天一片朗朗寬闊的無限玉頂之中,倏然閃爍幾顆亮星。

那幾顆星辰漸次閃爍,一個一個亮起,連成一線,形成青天白日下的奇景,而若是個懂得天文星象的人物,就該知曉那形似一斗的七顆形成叫做“北斗七星”。

而這北斗七星的光芒,本來是在漆黑夜景之中方能看到,俗話說月明星稀,就是月亮的光芒明亮了一些,都會令星辰顯得黯淡無光,更遑論巨大的金烏以似乎永不停歇的勢態高居正中位置,將世上的一切納入它光輝的懷抱,同時也將其他星體的光輝所擠壓。

但今天卻成為了例外中的例外。

太陽遮蔽不了群星的光輝。

甚至越來越亮的群星光輝,竟可在恍惚之間,蓋過太陽的光芒,刺眼而灼目,成為天地之間最為惹人矚目的輝煌。

慕容博仍未出手,可房間裡已給他的氣力充斥,他以殺意無限的眼神緊盯著關七,就好像是一頭野狼盯著自己的獵物。

顯然,他並不是個束手就擒的人。

人生一世長如客,這句話是不假,但慕容博要做的絕非那樣規矩的客人,他要做一個趕不走、罵不走、打不走,大叫大鬧、大吵大動,在房間裡處處留下自己舉手投足的痕跡,恨不得令自己成為此地主人的客人。

所以他立志於復興大燕。

所以他也根本不可能在關七面前服軟。

服軟的言語,到最後也不過是為了爭取一線的生機,令自己可開啟天人合一的“斗轉星移”罷了。

眼見如此驚變,關七居然是不怒不驚,反而大喜過望,左右看去,“哈,斗轉星移,斗轉星移,人人都說你們慕容家這門武功是天下借力打力的尊法,其中要點無非是‘轉’字訣和‘移’字訣,其實在我看來,那不過是障眼法而已,真正精華之處,反而在‘鬥’與‘星’二字之中。”

慕容博呆了一呆,“關兄從前見過‘斗轉星移’的功夫?”

關七道,“今日是第一次見。”

慕容博道,“關兄是否與慕容家的人交流過武功。”

關七道,“慕容家除了你之外,好似也無人配與我交流武功。”

慕容博沉吟良久,嘆道,“世人都說尊駕是武學奇才,能一眼看穿世上所有武功的精妙奧義,我本不願相信,但現在卻不能不信了。尊駕可繼續說下去,令在下更增長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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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七自然無可無不可,他一說起武功,便可煥發出全然不同的生機,與任何人都可以朋友式的態度交流,“斗轉星移,看似是借力打力,以弱勝強的絕妙功夫,實則真正想要的是主客易位、攻守易型,因為世上的武功大凡練到了一定程度,便不是看似繁瑣的技巧可以彌補,大道至簡,大音希聲,往往最簡單的才是最致命的。嚴格來說,斗轉星移的目標根本不是以弱勝強,而是以強凜弱,一拳打去無需任何技巧就能將人打死,這才是斗轉星移的真意,你們慕容家能認識到這點,也算是走上了真正武學的康莊大道。”

慕容博既對關七的武學目光感到不可思議,又對他口中的道理深深贊同,點頭道,“以弱勝強,以巧制巧,這只是一時之計,而非長久之策。”

關七的興致似乎越來越濃,忽然疑問道,“在我看來,這裡面似乎是蘊含著一種道理,深沉而濃郁,精巧而複雜,這確是我怎麼也看不穿,看不透,也看不懂的一部分。”

總算有了這關七不知道的事情,慕容博似乎能受到某種安慰,解釋道,“這其實暗合昔年家中老祖慕容龍城的心境,他與趙匡胤爭霸天下,最後卻落得個敗走江湖,龜縮一隅的下場,堂堂霸主,成為了所謂江湖世家,他既要保全慕容,也不願忘卻復國大志,便自創了斗轉星移,成為立身之本。斗轉星移分為兩層,有外層的淺顯技巧,正好用於江湖上揚名立威,而真真正正的精華部分,則只有我這樣仍有雄心壯志,矢志復國的人物,可領會到其中真正的部分,這既是恥辱,也是鼓勵。”

關七對這段歷史舊聞彷彿懵懵懂懂,茫然道,“啊,是嗎?”

慕容博本來心裡暢快,但看著這傢伙對自己老祖輝煌歷史仿若未聞的模樣,暢快的地方忽然平白無故的添了堵,不再是想象中的爽利,只好苦笑道,“尊駕可繼續說下去。”

關七道,“這樣一來,我卻更加明白了,那慕容龍城是天縱之才,但他最終淪為了星星,而非太陽。真正的太陽是趙匡胤,而慕容龍城縱然能轉鬥移星,他也根本不可能動搖太陽,斗轉星移,是失敗者心中火辣辣的痛楚凝結而成的武學,斗轉星移指向的最終目標,其實該不侷限於星辰之間,因為真正逼得群星無光,僅能在午夜閃爍的,是太陽太陰,斗轉星移真正要做到的,恰恰是‘日升月沉’。”

慕容博本已習慣了關七身上的種種神奇之處,但聽到了這裡仍然是忍不住渾身一震,失聲恍然道,“是了,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這是連他也尚未觸及到的領悟,卻未料到,竟被關七一語道破!

他話音剛落,外界天地之間,北斗七星的光輝倏然間形成一道道鋒芒,筆直刺向方中烈日。而伴隨著這一動,慕容博身上的氣勢再度發生某種突變,有彷彿蠶蛹破開,蛻變蝴蝶的跡象。

伴隨著這種跡象,慕容博的心中升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感動,那是來自於生命的感動,他的思想本來已經僵化,肉身本來也已經固化,按理來說他絕不可能有再進一步的機會。

但今日卻是個例外。

關七的武學目光之高,遠遠超出慕容博的想象,言談之間,就點撥出連慕容博自己也不知曉的斗轉星移一層全新意思,令他所悟甚多甚廣,遠遠超過過去的十年苦修。

偏偏就在這一刻,本來痴痴傻傻、懵懵懂懂的關七,忽然在臉上露出極為赤誠的笑容,“你也想當太陽?”

他接著道,“可我才是太陽啊。”

這句話彷彿一盆冷水,一下子猛地澆灌在慕容博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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