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靈能者來說,每一次冥想後的復甦,與其說是覺醒,不如說是重生。

一直都是這樣,恍惚之後,梅莉莎·斯普林格總是允許微妙的感知和概念從她的注意力中解脫出來,將她的思維從內心的境界移到外在的塵世,即傳統的感知和思想的領域。

她回到了肉體的自我,就像一隻回到了巢穴的老鷹,呼吸著蜜香,享受著身體感知的緩慢涓涓細流,感覺就像血液流過飢餓的動脈。

在靈能學院中,她學會了將其稱為父之恩賜:在占卜的冥想之後短暫的溫暖和滿足,就像來自帝皇的親手獎賞。

她讓它注入每條肢體,彎曲腳趾並拱起背部。

侍僧導師教過——享受它的每一刻。

畢竟,靈能感應只有一面方能印證“天賦”這個詞,而所有其他方面都更等同於詛咒。

父之恩賜不會持久,它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消失,在那個不愉快的時刻,所有關於恍惚的強烈記憶都會向心中衝撞,淹沒她。

之後,她睜開眼睛,專注於占卜環中央的一根昏暗的蠟燭,衝破回憶的泥濘。

她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樣的:有什麼東西從帷幕的一端出來了。

冥想室十分樸素。

四個巖牆在頭頂拱起,一起形成粗陋的圓頂,其中央是一根青銅針:星光體的傳導點。

但她過去的冥想室並非如此,但在每面牆上用金銀和大理石繪製的經文消失了,抽象的星圖和佔卜者圓頂圖案上的咒語消失了,嗡嗡作響的薰香顱骨的巨大扭曲架子也消失了。

她在泰拉上曾過得很滋潤,而這個簡陋立方體與她所期望的相去甚遠,考慮到她的新主人對她表現出的冷漠,她認為她應該對任何事情都心存感激,但仍然……要有限度。

一個乾癟的機僕用一隻發育不良的肢體戳了戳她的肩膀,同時一隻蒼白的眼睛痙攣地顫動著。

它試圖說話,但它的嘴唇和下巴上刻著符文的釘子只讓他發出溼潤的咯咯聲,同時一長串口水從它的下巴上搖晃。

在泰拉上,她的冥想覺醒是由活人僕從照料的,雖然那些皮膚光滑的下屬的舌頭已經被摘掉,且每只眼睛都釘上了所有權標誌,但他們依舊是活人,知道在她疲勞時趕緊擦乾她的汗水,按摩她的肩膀,在散發著香味的羊皮紙上親切地記錄下冥想帶來的任何洞見。

在泰拉,她的冥想室裡擠滿了蝗蟲般的自動機僕,眼睛呈祖母綠色,下巴是紅寶石色,精神活性資訊素的彩色飄帶像麝香一樣滴在他們身後。

在泰拉,有十幾個沉思者只用於解釋她的幻覺。

在泰拉,她住處的威嚴與中央閣樓的風光相匹配,在任務的空隙,她可以花了幾個小時凝視遠方群山。

在泰拉,她的家族能夠依靠藝術和錢財彰顯著他們的影響力。

所以,她現在的處境,有些令人難受。

在這裡,那個單臂的人,帶有技術筆和鼻塞的機器是審判官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機器。

它再次戳了戳她,在她的裸露皮膚上留下了一條愚蠢的墨水條紋,然後移開了視線,翻了個白眼。

在它上方,一個有故障的伺服無人機在天花板上胡亂地動著,散發著廉價的香氣,之後它又令人沮喪地撞在牆上,梅莉莎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數著——一下,一下.....就像一顆塑膠心臟在跳動。

在這裡,任何事都能讓她從回憶中分心。

父之恩賜已經過去了,這個沉悶的小房間已經沒什麼好待的了,她眼睛後面越來越大的壓力無法永遠地遏制。

梅莉莎嘆了口氣,將一件樸素的長袍披在肩上,攥緊下巴,掐滅蠟燭,專注於冥想的細節,腦中依舊火光衝天。

“記錄。”

她揮手命令到,機僕隨即挺直了身子,手寫筆停在一塊搖擺不定的占卜石板上,發出準備好的聲音。

“接下來是敘述。”

她翻了翻白眼,無視僕從關節的竊竊私語。

“以帝皇的名義,審判官倫納特·邁耶斯圖斯下屬的首席預知者在帝國世界排殤星,為最受祝福的審判庭效命,並忠於黃金王座,我以我的靈魂證明此記述的出處,並宣誓其真實無疑——否則願我的主人將我裁決。”

說完,她深吸一口氣,在微冷的空氣中瑟瑟發抖。

“祝福他的王座和統治,讚美帝皇!”

她看著機僕用機械的抽搐潦草地寫下題詞,將資料板滾動到一條乾淨的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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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鎮定下來,抿了抿嘴唇,然後繼續說下去。

“第三次,參考之前的記錄,冥想開始於……高度的感知。”

她閉上眼睛,想起寒冷,四面八方張開的深淵,那種虛無的眩暈感,冰霜在她的皮膚上凝結。

作為一個受訓靈能者,她的力量被稱之為“遠見之眼”,是一種偏向於短期精確感知的預言術,通常這樣的力量會用在星界軍中,為將軍們的戰略部署做支援。

她沉浸在回憶中,繼續說話,運用她從小就被教導的技巧。

“我……我感覺自己好像站在了一個很高的地方......我周圍的地面塌陷了,像在孤峰上。除了……一座由金屬組成的山脈,我什麼也看不見,顏色太多了,但我知道如果我朝任何方向走得太遠,我都會跌倒.....我會墜落,永遠都不會停止,一直墜落到……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那裡昏暗無光,我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是……我知道有什麼就在那裡,我能感覺到,有一瞬間的恐懼,不過……”

她乾笑著,帶著某種的驕傲。

“……雖然今天,我第一次沒有嘔吐。”

隨後,她繼續用正式的語氣敘述。

“有什麼東西正在逼近,穿過帷幕與寒冰,雖然我很害怕,但我還是站在原地……”

她咬著嘴唇,眼眶浸溼。

“也許我更害怕下墜而不是害怕接近的存在,我......我不知道,在之前的冥想狀態中,我此時已經醒來,我想知道更多細節的努力都受挫了,今天我……堅持了下來,我敢肯定我瞥見了……陰影中的存在,直到現在我才發現,那好像是我自己。”

她抬頭一看,意識到這聽起來多麼荒謬。

機僕就算再有洞察力,也不會表露出來,一如既往的呆呆地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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