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既然公子相見，那小女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清清冷冷的聲音，帶著那麼些生人勿近的意思，在林子裡響起，周遭的山賊皆是一愣，而後眼中爆發的火熱，都被她一一看在眼裡。
清姐不是什麼好看的人，只是那淡淡的妝容，妝點得五官都是極為精緻，身上的衣服可能是因為趕路的緣故，帶著些風塵僕僕的味道，但也不掩姿態，此等氣質，又如何讓那群沒見過世面的山賊們不瘋狂呢？
稍微有些管不住自己嘴的，也是開口胡天海地的扯了。
清姐柳眉一皺，淡薄的臉上掛上了一絲不悅，看來，倒是有些擾人耳垢了。
蜂不二面色一沉，身後揹著的長刀隨手一揮，便是直插路中，蕩起的層層氣浪，驚得是周遭山賊都忍不住後退了好幾步。
他冷喝一聲：
“誰再口無遮攔，就去牢裡頭待著！”
山賊們一聽，頓時沒了氣焰，特別是一開始叫的最兇的那幾個，此時早已是噤若寒蟬，看都不敢看過來。
蜂不二賠了個笑臉：
“姑娘，蜂某管教無方，讓姑娘見笑了。”
這會兒倒是不稱公子了，蜂不二也知道，自己平日裡劫道那霸道的一套，估計面前這女子理都不會理自己，當下也是收斂了一些氣焰。
清姐也不是不識趣的人，方才蜂不二已經是教訓過了自己的手下，這會兒要是咬著不放，那就是對自己的處境真的不清醒了——
她現在可是處在山賊的重重包圍中啊。
清姐略微施了個禮，回道：
“公子言重了，恣意狂放當是俊傑所為，公子也不必動怒。”
用恣意狂放來形容山賊，聽起來也倒新鮮。眼神一挑，他又偷偷看了清姐幾眼，弄得後面的白臉哥臉色都是青了一些。
“小子你還看？看個＊”
當然，心裡頭再如何謾罵，也是無濟於事，蜂不二是看不到他的。
蜂不二笑著，從懷裡頭將剛才收走的百兩銀子如數奉還：
“方才不懂事，不知是姑娘的車，想來要是知道的話，蜂某自會放行，也不會有此一事了。”
清姐見狀，給了小二子一個眼神，示意他拿過來。
小二子遲疑了一下，鬆開了手中的韁繩，同時別在身後的匕首，也是藏了進去。
接過銀兩，小二子很懂事的跟在清姐身旁，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蜂不二微微一笑，倒是知道他的意思。
清姐打量了一下這山賊頭領，要是不看這道疤和剛才的狂妄，任誰也不會把眼前這個面容姣好的男子當成是山賊的。
反倒是周遭那一個個凶神惡煞宛如鄉野流氓一樣的人，才有山賊的那股子野性。
蜂不二笑著拱了拱手：
“我見車裡頭有唱戲的工具，想來姑娘也是有點基礎的，不如上我這黑風寨小酌幾杯，當做賠禮？”
小酌幾杯？
小二子當即就想把匕首抽出來和蜂不二魚死網破了，再不濟的，挾持他也行。什麼小酌幾杯，說的倒是冠冕堂皇的，要是進了寨子，他們就真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小二子能立刻聽懂的東西，清姐又怎麼會聽不懂呢？
她回頭看了眼白臉哥，眼中寫滿了無奈之色。
白臉哥鼻子一抽，搖了搖頭：“不！”
她略一施禮：“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領了，只是小女子還要趕路，怕是耽誤不得。”
蜂不二嘴角一勾：“這事……怕是由不得姑娘呢。”
他說著，身後的山賊們也是圍了上來，那股兇戾的氣息，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清姐暗歎一聲，心知是躲不過了，轉身進了車內，清冷的聲音，聽上去更冷了：
“帶路！”
蜂不二一笑，將方才插入地上的長刀拾起，重新別在了身後， 刀長十丈有餘，配飾紅櫻，其上所刻：“黑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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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藏刀聲響起，小二子往車裡頭看了清姐一眼，那眼神彷彿是在問“要跑嗎”之類的。
清姐搖了搖頭，眼下要逃跑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事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看著白臉哥關切的目光，清姐也是悠悠一嘆，她不過也是一介女流之輩，又能做得了什麼呢？
馬蹄聲噠噠響起，哪怕是坐在馬車裡，清姐都能夠感受得到周遭已經是被山賊給團團圍住了，不由得冷笑一聲。
這哪是請呢？分明是劫持。
可再如何說，也無法改變他們此刻的情況，只能聽天由命。
……
黑風寨離他們被劫的地方其實並不遠，有過十里道，周圍也是慢慢少了些人跡，小二子估摸著，應該是要往山裡頭走了。
他的估計並沒有錯，黑風寨坐落在黑風山，寨子依山而建，位於半山之間，山林蔽道，荒野叢生，其中野獸鳥蟲，常有出沒。要是每個熟悉路的人帶著，還沒等到寨子呢就要被啃食個乾乾淨淨了。
蜂不二時不時地往後打量著清姐他們的馬車，嘴裡頭叼著又不知從哪撿來的草根，一臉的玩世不恭。
怕他們跑嗎？
自然是不怕的，自己這些山賊雖然平日裡說話粗鄙下流不堪入耳，可是捉人劫道，卻是個頂個的好手，況且這都是自己的地盤，還有哪會比自己的家要熟悉的呢？
所以他看著看著，到後面索性也就不看了，量他們也不敢跑。
山賊裡頭稍微是傳了些流言，說什麼自家老大看上了這女的，要請回去當壓寨夫人種種，說起來也是好笑。
這人傳人訛傳訛，自然是傳得賊快，可說來說去，壓寨夫人的說法倒是越來越真切了，整得圍著清姐馬車的山賊們，都是不由得恭敬了些，倒也是提前當她是壓寨夫人了。
兄弟們這麼傳，又根據嗎？自然也是有的，從蜂不二當上寨主以來，帶一個女子上寨子，這還是頭一遭的事呢。
兄弟們一傳十十傳百，也是傳到了蜂不二的耳朵口，整得他有些哭笑不得。
捫心自問，清姐的樣子的確是這些年來看到的算上乘的了，可要說當壓寨夫人，他自然是沒這麼想的，自己請她上來，真的是在請。
他不過是當時斬開簾子後，見到了裡頭擺的琳琅滿目的戲子的裝備罷了。
嘴裡頭的草根叼著有些酒了，他一摸自己的腰間，才記起出門走得急，沒帶著酒。當下往旁邊的兄弟一瞟，拿過酒壺來就是喝了一口。
咕咚咕咚的樣子，活脫脫一個十幾年沒喝過酒的酒鬼一般。
哪有什麼山寨頭頭的樣子？
滿足似的砸了咂嘴，他抹了抹嘴邊的酒漬，一張臉上，久違的展現出了孩童般的微笑，只是旁邊那道疤痕，總是會隱隱作痛的，勾起他那段痛苦的回憶。
只有心裡頭的那段太平歌詞，也才記得深刻些：
“我這一生啊——”
“四海為家——”
“那紅色將我吞掉啊——”
“和師來撿我——”
“只有我的刀和酒——”
“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