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龍

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外頭下了場雨,糅雜著泥土的芬芳,和剛破土的新芽,這時候還是春天,雲鎮的花草還沒伸展開。

雲鎮的人,早早的便是醒來了,尋常人家驅趕著雞鳴,勤快人家的媳婦,早已經揹著揹簍,在溪的那頭搗衣。

圍繞著雲鎮的這條河,大概是有些年頭的,曲曲流觴,水聲潺潺,自負有些才學的年輕人,時不時的也會吟上一首,附庸些風雅,此河的名字,便也喚作:龍河。

八爺起了個大早。

他將衣服穿戴好,衣服看上去是有些舊了,上頭縫縫補補的痕跡,清晰可見,他也不介意。

說書的人,衣服上不來點破洞,那哪來的風塵氣呢?

八爺是個說書的,原來的名字,因為早些年走南闖北的緣故,大抵是忘卻了,也正因著,肚子裡揣了墨,藏了點故事,逢人說道來,也扯上那麼幾句,一張嘴頗為的靈巧,因此就在這龍河的上游搭了個鋪子,僱了幾個小二撐起了一間茶鋪。

走南闖北的人,累了不得歇歇腳嗎?

八爺瞅準了這點,在雲鎮這開起了涼茶鋪子,過往的俠客口渴了,便可來尋上一碗涼茶,解解奔波勞累之苦。

他也不差錢,鋪子裡來了客,若是不急著辦事的,便可在這休息半晌,聽聽八爺講講他那些兒肚子裡的故事,茶錢,自然也是不要的。

過往的人多了,多多少少的也聽說了八爺的事,也有些慕名而來專門聽他說書的,因此茶棚裡,長年累月的故事,不曾斷絕。

龍河的下頭,搗衣的婦女三五成群,咚咚搗衣聲,成了雲鎮清晨的風景。

龍河的上頭,胡八大清早兒就尋了個位置,醒木一拍,一碗茶,一張嘴,便是一個上午。

“傳聞龍現身的時候,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八爺正說的興起,底下的人也聽得津津有味,他的臉上洋溢著笑,泛起了道道褶子,削微是有些斑白的兩鬢,跟著兩頰的皺紋上下抖著,能讓人聽得舒服,是一件很滿足的事。

“八爺,那您見過龍嗎?”

八爺的鋪子開得有些年頭了,因此走南闖北的人,大多都是知道了他的名頭,平日裡遇著了喚起來,也是尊了一聲“八爺”。

這聲音

來得有些突兀,底下的人鬨堂而笑,姜華的臉上也因為羞赧而憋紅了臉。

八爺低眉喝了口手邊的茶,剛說了這麼久,不免是有些口渴,他抻了抻自己的衣服,潤了口還有些乾燥的嘴,吧唧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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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大抵是沒見過的,不然也不會在這說書了”。

說著,八爺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底下聽書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權當是一點剛聽到的談資,至於八爺口中的龍,卻沒人去深究了。

天上有仙,地上有人,地下有鬼,山裡有妖,走南闖北的人,這些都見過了,可龍這類東西,卻是沒人見過的。

有人說在那深海巨淵中,可能會有龍的身影,但這也是道聽途說的罷,畢竟龍這種東西,已經很久沒人見到過了。

今天的鋪子關得早,八爺收拾好了四方桌,手邊的茶杯裡還留了點茶,旁邊的燭火早早的便給點上了,小二們知道八爺有晚歸的習慣,因此收拾好鋪子的東西後,便各自回了家中,獨留下八爺一個人,盯著茶碗裡的茶微微出了神。

“龍麼……”

面前的房間多了份陰影,少年姜華的聲音,亦如白天那般:“八爺,您見過龍嗎?”

少年的眼中格外清澈,裡頭閃爍著常人所沒有的執拗,八爺看得呆了呆,像是看到了年輕的自己,舉手投足,遮天蔽日。

“地上有人,天上有仙,地下有鬼,山裡有妖。人要是得了道,若是順利,變成了仙,若是入了魔,就成了妖,若是半路夭折了,他便是鬼,所以啊,人,它什麼都是。”

八爺的話多了些溫柔,有那麼點如沐春風的味道,這會兒還是春天,空氣中帶著點冷,姜華卻也不覺得了。

他的話玄奧,頗為的晦澀,姜華聽了個大概,卻也不得什麼要領,只是甕聲甕氣地點了點頭,語氣中多了些乞求:

“那八爺,可以帶我去找龍嗎?”

“您肯定是見過的,我也見過,可他們不信,我想去找龍,找到給他們看看。”

八爺聽著,搖著頭笑了笑,將手邊的茶杯往嘴裡送了送。

茶是有些涼了,刺得人精神都為之一震,旁邊的燭火閃了閃,八爺那微微有些佝僂的身子,也站起來要給鋪子關門了。

八爺多大了呢?

得上點歲數吧,不然張口閉口的一張嘴,總要有那麼些人信。

他誠然是上了點年紀的,轉身吹滅鋪子的燭火前,八爺終於轉過身來,微微佝僂的身子彷彿一下子高大了起來,細密的紋路若隱若現,潛藏在皮膚底下,又忽地消散了去。

看得姜華一陣眼花。

以至於躺在床上的時候,還有些緩不過神來,八爺的聲音始終盤旋在腦中:

“龍應該藏在雲裡的。”

聽得他摸不著半點頭腦。

可是,夢裡的龍,看上去可真切多了,若隱若現的鱗片閃著微光,翻騰之間,天地色變。

姜華覺得,八爺說的話,還是有那麼點道理的,就比如眼前看到的龍的景象,可不就跟他所描述的一樣嗎?

陰雲翻騰,大有風雨欲來之勢,真龍翻滾,其上的龍鱗片片分明,吐息之間,龍河沸騰雲鎮飄搖!

……

剛入夏的時候,雲鎮多了批客人,來來往往的俠客,腰佩長刀,個個都湧著那麼些意氣風發。街邊的叫嚷聲,來回的推攘聲,都被那間小小的門給隔絕了去。

茶鋪裡頭,八爺照舊是醒木一拍,肚子裡揣的那些個故事,反反覆覆的倒騰著,就那麼一張嘴,供給些個涼茶,哄著八方來客,日子倒也清閒。

當然,茶鋪的門口,姜華衝著他揮了揮手,八爺看到了,略微有些皺褶的臉上扯了抹笑:

“少年,之所以稱作少年,他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站在那,肩上挑的便是草長鶯飛……”

茶鋪裡的話,姜華大概沒有聽到的,八爺也沒指望他聽到,這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個自顧自,卻也是說他的。

姜華走了,據說南方有個亢龍澗的,興許能夠見著龍,八爺抿了口茶,茶水濺到了衣服上,縫縫補補的長袖沾了水,他也不介意,至於更細密的鱗片,也在皮膚底下,漸漸的隱去了。

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外頭下了場雨,茶鋪的門早早的就有人敲響了,八爺轉了個身,外頭少年的聲音是那麼的稚嫩,充滿朝氣,聽得他心頭都是一樂——

八爺,我見到龍了!

這會兒還是春天,街上的青石板還有些冷,像是被雨沖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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