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陽王說李泰不知其國人事,也是有點想當然了,李泰雖然沒有瞭解的太深入具體,但是也略知大概。

儘管隨著侯景南下突破長江防線、直入建康,南梁所有的政治派系也都被摧毀,之前所存在的各種分歧和矛盾都被侯景這個亂臣賊子所掩蓋,但是在此之前卻是切實存在的。

梁武帝蕭衍已經是八十多歲的高齡,而其太子蕭綱也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繼其兄昭明太子之後居於儲位已達十六七年之久,可以確定的是如今的南梁必然存在著一個太子黨。

蕭菩薩雖然年紀老邁、愛心氾濫,但是對兒子的提防之心未失,子孫分任各方、內外牽制是其拿手好戲。蕭綱這個太子黨自然是不能以政治聯盟而存在,除了其東宮歷任官屬有著明確的上下從屬,其他人事關系則就以文學、玄學作為掩飾。

南梁文教大興,同時也玄風盛行、更甚兩晉,太子蕭綱、湘東王蕭繹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太子頻頻在東宮講解《老》《莊》,其子蕭大器在被侯景派人殺害之前還在講解《老子》。而湘東王蕭繹、後來的梁元帝,甚至在西魏大軍圍城的情況下也仍頻講《老子》,江陵百官戎服以聽。

不瞭解南梁政治風氣的話,看到這樣的記載就會感覺很怪異,這不腦殘嗎?但事實上,這就是他們政治集團之所以形成的路徑之一,你看著他們是在講老莊,但實際上是在搞統一思想、激勵人心的團建。

正如高歡、宇文泰這種北鎮軍頭,他們每臨大事還要聚集麾下將領們大肆宴飲、聚眾賭博,因為這些也都是鎮兵們喜聞樂見、得以抱團的娛樂方式。

談玄和聚賭,在這兩個團體身上所發揮出的作用是一致的,核心就是大家要抱團取暖,不要背叛組織。

總之,太子蕭綱透過這些方式也在其身邊籠絡了很多南梁時流,甚至湘東王蕭繹都是其集團的核心人物。未來蕭繹之所以能夠逡巡上游、壯大勢力,乃至於最終建立江陵政權,與此也有不小的關係。

岳陽王所言將要從湘州北上襄陽、取代他位置的張纘,其人既是梁武帝的女婿、蕭詧他姑夫,同時也是太子蕭綱的東宮舊屬、太子集團的重要成員。

因為有著這一層錯綜複雜的關係,所以在接下來的江漢之間,他們這窩親戚之間也將會發生非常精彩的相愛相殺,以至於到最後將江漢之間的廣闊領土拱手讓給西魏。

且不說李泰心中具體思計,嶽陽王在聽到他表態支援自己之後,臉上頓時便陰霾盡消,不復之前的憂愁,轉而一臉欣慰的對李泰說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伯山你確是一個能夠相謀大計、相托生死的義氣之人!有你的支援幫助,我無外憂,可以專心解決內擾!”

李泰聽到這話後便也一樂,說的是啥嘞,老子眼皮子有那麼淺嗎?要的是你整個襄陽,還沒搞到手怎麼可能棄你而去!

他猜到嶽陽王之前刻意作出憂態也是在試探他的態度,因為一旦他決意要據守雍州不受替代,那麼所面對的內部局勢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尤其需要外部的平穩。

如果李泰表現的過於勢利、聞其勢位不保便轉作別計,那麼他就得考慮一下該要如何處理彼此間的關係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隱瞞伯山。你應知我先父才是家國正嗣,先父棄世之後本應我兄弟順嗣其位,結果卻被……唉,如今國中亦多不滿嫡序不正者,朝中領軍朱異雖為至尊心腹,但同樣也是我兄弟耳目,所以朝中令書未出,我已經先知其事!”

嶽陽王又一臉自信的對李泰說道,既然知道其人心意態度,當然就要展現出自己的實力強大,才能讓盟友感到放心。因恐李泰不知朱異在其國中地位,他還又貼心的解釋一番。

李泰聽到這番話自是之樂,大感這蕭詧也不老實、牛皮吹的不小。朱異作為梁武帝心腹,一定程度上還發揮著制約太子的作用,但若說他是蕭詧他們兄弟的耳目,那可就言過其實了。

嶽陽王仍自述說著他的計劃:“淮北新敗之後,天下震驚,民眾不安。我非貪戀權位,但當此時節的確是一動不如一靜。張纘入代恐難更改,但卻仍可補救。故而近日與京中親黨計議,且以我兄出任湘州以繼張纘,待我兄入州之後再因故留之不遣,其人縱然入境,我也絕不與之交接州務,以待時變!”

不得不說這計劃還是比較精明,而且他們兄弟也的確是這麼操作的。首先作態接受雍州被奪的事實,順勢提出以湘州交換,以蕭詧之兄河東王蕭譽擔任湘州刺史,這在南梁的政治生態中也是非常正常的情況。

如此一來,蕭譽不入州交接州務,張纘便不能離開。而蕭譽入州之後,又可以將張纘扣留州境之內。歷史上,他們兄弟就是以此將張纘玩弄於鼓掌之中,以至於湘東王蕭繹插手之後,仍然沒能從蕭詧手中奪去襄陽,張纘這個雍州刺史到死也沒能正式上任。

所以之前蕭詧講起被奪職時,李泰最開始大感驚詫,因為在他印象中,蕭詧似乎一直都控制住襄陽,直至投靠西魏,便是因為他一時間忘了張纘這個被他們叔侄三人當皮球一樣從長沙踢到江陵再到襄陽的活寶。

聽到嶽陽王這會兒便表露出據州不去的想法,李泰也不由得暗歎一聲南梁北伐戰敗之後,其內外國事基本上已經失控了,而侯景的折騰則加速了這一程序且加劇了一系列的惡果。

羊鴉仁在不作請示的情況下私自放棄重鎮懸瓠,侯景數百殘兵便輕易進據壽陽,這尚可以說是受大軍新敗、人心驚搖所致。但蕭譽、蕭詧兄弟倆違反朝廷章制、串聯互保權勢,則就說明南梁最核心的矛盾裂痕已經是顯現出來了。

不過這對李泰而言自然是一大喜事,蕭詧為了自保必然會引用一切可作引用的力量,當然也包括了他這個敵國大將。

雖然他們兄弟已經有了拖延自保的計劃,但也只是透過程式上的糾纏來阻撓其事,仍需要足夠的實力來應對之後的變故。

所謂的以待時變,估計就是如果接下來沒有發生什麼有利於他們兄弟的變化,他們可能就要擼起袖子幹起來了。

無論是出於未來對整個江漢地區的攻略,還是眼下這漢水商路的利益,李泰當然都不能視而不見,並且可以趁機做進一步的人事安排以增強對襄陽的影響。

略作沉吟後,他便又說道:“我雖然異國之人,但與大王之間的交情卻不受國界之限。更何況如今所共營的事業也牽涉諸多遠近之人的生機,豈可盡付予表裡不一的奸徒手中!大王仍然忠君體國、藏鋒不用,但我卻並無這樣的顧忌。若那張纘敢入此境,我必使其有來無回!”

“多謝伯山你仗義慰我,但張纘終究是宗家近親,若非逼不得已,我亦不忍害之。更何況,其與江陵府主交情頗深,若是遇害於此境中,更給了江陵干擾我州務的藉口。他在事居上、在戶居長,本就盛氣凌人,近期不宜給他借題發揮的機會。”

岳陽王聞言後便搖了搖頭,顯然仍未有足夠的信心去迎接更大的挑戰,還是希望能夠繼續安心發展一下自己的勢力。尤其有了漢水這條利益不菲的黃金水道,讓他所掌握的人事資源增長迅勐。

“但是大王益我良多,前事不言,單就眼下這數萬石糧貨便大解燃眉之急。如今大王遇困,我實在不忍袖手旁觀。”

李泰又說道:“既然險計暫不可為,那麼不妨堂皇用計。我在蔡陽郡內沿沘水創立城戍設防,駐紮一部精兵於此,與襄陽一水之隔,大王但有所需,一紙即可召來。屆時再與大王聚會議事時,也能方便許多。”

蔡陽郡地處襄陽的東北方位,本是此境蠻酋攜部投靠西魏,西魏也因此佔領了一部分土地並設立南雍州。但是這些蠻部離附不定,就像今年李泰整頓州務的時候,便不乏蠻酋直接率部脫離了荊州統治、流竄他方。

所以李泰也早想在此境內直接駐紮人馬,將這一片領地實際控制起來,只不過之前擔心此舉或會引起嶽陽王的警惕和牴觸,如今有了這麼一個好理由,順勢便提了出來。

嶽陽王聽到這話後頓時也大喜過望,如此一來既能獲得李泰的軍隊就近的支援,而且還能藉此宣揚誇大雍州所面臨的邊患問題,通敵自守同時又養寇自重,邊鎮這點伎倆手段算是讓他玩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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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達成這一共識之後便愉快告別,李泰直接帶著一支運糧的船隊北上歸鎮,並且儘快安排部將率領人馬南下築城,為進一步的渾水摸魚踏出實質性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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