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韓果,見過李開府。開府時譽亦多有聞,此番能夠追從開府奔赴北州,心中實感榮幸,此去任事若有不足之處,還請開府不吝賜教!”

李泰一行剛剛北上剛剛抵達洛水東岸的石堡防城時,後路又有一隊人馬追趕上來,為首是一名身形健壯的中年胡將,行入近前便向李泰叉手見禮並自報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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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李穆便幾向臺府進言希望能解事歸府,趁著此番東魏再將攻來之際,宇文泰便也決定將這心腹將領召回,取代李穆擔任東夏州刺史的便是這個韓果。

李泰大隊人馬在鄉里每天便要消耗不菲的糧草,自然越早赴鎮越好,便也沒有特意等待韓果同行,只留下口信請他速速北進。

“韓將軍不必多禮,你進事多年、閱歷豐富,主上特意著你同往,想必也是為的讓我得有先事的智者可以仰仗。賜教實不敢當,少壯自當多勞,盼望能與將軍推心置腹、共造功事。”

韓果同樣也是武川鎮人,曾經擔任過賀拔嶽的帳內親信,論及資歷自是遠勝李泰,今次接替李穆出任東夏州刺史,官職上來說並不算是李泰的下屬,只不過東夏州軍事也要受李泰節制,也算是宇文泰給李泰安排的一個經驗豐富的穩重副手,故而李泰對其人也要以禮相待。

他見韓果一行不過幾十員眾,想來是為了追趕自己一行而輕裝簡從,於是便又笑語道:“為了不誤行期,人馬不可暫頓於途,我會著員接應韓將軍所部後師。”

“後師?沒有啊,卑職舊領河東鄉曲俱留彼境,唯此幾十家奴追從赴鎮。”

韓果聞言後先是愣了一愣,旋即便又連忙回答道。

李泰聽到這一回答也是有些意外,很快便意識到韓果這樣的情況大概才算是正常的,而他之前所接觸的豪強軍頭、包括他自己多是部曲眾多,才算是世道中的另類。

亂世之中雖然豪強軍頭林立,但終究還是出身和處境都無出奇的一般人才是最多的。

諸如韓果本身就是因為少壯驍勇而被賀拔嶽招為帳內,大概也沒有多少部曲族眾,勢力自是遠遠不及宇文泰、獨孤信等本就擁有許多部曲人馬的豪酋。

或許其人在關中征戰多年也積攢下一批士伍奴僕,不過大統九年一場戰事必也死傷慘重。

李泰見多了動輒擁有數百上千部曲的鄉豪與將領,下意識便以為韓果混了這麼多年,起碼也得有著上千部曲私兵,老實說這想法是有點何不食肉糜了。

事實上想要長時間的維持一支可觀的私兵隊伍,本來就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而且也並非所有人都像李泰這樣懷有著堅定的的盧之志,像若干惠就樂得將部曲安排六軍之中,既給部下們安排一個官職,同時也增強自己在軍中的影響力。

一些長時間得不到地方官職的鎮將,由於沒有途徑插手地方資源的分配,不得不將部曲散入州郡成為編戶之民,透過編戶均田才能養活部曲。

既然韓果並無後路人馬,一行人便繼續上路,李泰安排韓果共自己親兵隊伍同行,順便在途中詢問一下河東方面的最新情勢。

韓果舊任河東郡守,近日才從河東被調回,對彼處情況自然是瞭解的,講到這個問題卻是不甚樂觀,開口便嘆息道:“彼處驚聞東賊將至,群情恐懼,逃亡成風,民戶多向關內、豫西等諸地遊蕩,能夠安守於鄉者尚且不足十之二三……”

戰爭對民生的摧殘無疑是巨大的,避禍求生乃是人的本能,不過聽韓果所說戰爭還未正式打響、河東境內已經是如此的混亂,也難說是不是刻意為之。

河東勢力投靠西魏,自然不是因為宇文泰長得好看,一方面是元魏法統的號召力,另一方面便是基於鄉土利益的考量。

就李泰所接觸的這些河東時流,諸如柳敏、薛慎等等,他們雖然是霸府屬臣,但在內心裡對鄉土利益的考量仍然擺在了霸府利益的前面。

像是柳敏之前跟李泰一起惹了禍而被遣返鄉里,招募鄉兵的同時還在負責鹽引制度的推行,這件事就進行的不太順利,雖然河東鹽輸入關西已經是透過鹽引進行統籌了,但往其他地方卻仍然不受管制。

雖然這也跟西魏本身的疆土範圍有關,但也體現出霸府對於河東這些把持鹽利的豪強們管束能力仍然非常有限。這還僅僅只是利益上的一點小糾紛,如果上升到更高的層面,那無疑會令信任成本更高。

眼下大戰在即,韓果這個在鎮數年的太守卻被霸府召回轉任別處,姑且不論霸府是存著怎樣的計量,單單這件事本身所傳遞出的訊息就有點耐人尋味。

如果能夠透過東魏的軍事壓力將更多的河東人口引入關內,既能直接增強霸府本身,又能相應的削弱這些河東豪族的鄉土勢力,從而加強對河東的控制。

不過眼下李泰倒也無暇為河東百姓的命運長作感慨,沿著洛水一路加快行程。

韓果作為武川宿將,本身也是精熟軍務,最讓李泰感到驚歎的,就是此人對於地理環境的記憶深刻。

因其之前曾沿洛水一線出入陝北,故而對於沿途山水地勢俱能如數家珍,哪怕數年時間過去了,講到橋樑道路仍能如數家珍,簡直就像是一個人肉導航。

不過由於洛水沿岸在李泰近年經營之下而大有改觀,所以韓果每每所言也頗多出錯,讓其人略感尷尬,但同時又忍不住一臉欽佩的對李泰說道:“難怪主上要對李開府委以大用,此鄉舊年凡所在任文武之眾,多是碌碌無為,每每秩滿也難播福治中。李開府治荒成邑,民生興旺,實在是讓人大感驚奇啊!”

李泰倒是不敢自誇自己是什麼治世能臣,但也要看跟誰比,跟這些熱衷破壞而建設無能的北鎮武人們相比,他可真就是太全才了。

僅僅只是洛水中下游的風物變化已經是讓韓果驚嘆不已、目不暇接,而當他們真正進入陝北境內,韓果見到李泰重點經營的洛川防城時,更是忍不住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發問道:“如此雄大的城池,難道真是李開府入關這短年之內興造起來?”

若非他腦海中還存在著先前洛川周邊的地貌情況,實在是不敢相信。

同在隊伍中的李允信等人聽到韓果這大驚小怪的感慨,只覺得這人真是有點沒見過世面,眼前這城池還不及四方城一半的規模,又能花費將主多少工夫?稍後若真能兵臨晉陽城下,直在晉陽旁邊造一座更大的雄城,那才值得人驚歎一番。

李泰年初卸任前職,三防城軍事也並未加設新的督將,而是交付坐在地州郡管轄。

洛川防所在地處北華州境內,表哥崔訦在管的地盤,因此跟李泰離開之前的人事安排也沒有太大差別,李到、裴鴻等舊屬仍然在此管事。

得知李泰已經率領大隊人馬入境,這些舊屬們也都忙不迭遠出十數裡相迎,見到李泰後自是唏噓不已,再觀其身後那雄壯人馬,則又忍不住的笑逐顏開:“大都督再歸此境,某等舊屬不復彷徨,一定追從大都督更創殊功!”

李泰聞言後便哈哈大笑起來,再次回到這讓他心心念念的陝北,心中自有一種如魚得水的快意。

洛川防城南面,崔訦也已經等候在此,眼見李泰大步行來,便抬手向身後防城指了一指並笑語道:“總算等到伯山返回,我也能卸下一樁心事,快快入城察望一番,看我是否有負所託?”

“我當然信得過表兄,但表兄自謂放下心事卻是言之過早。此番歸鎮另有加任,實在是無暇頓此,過路的惡客討要一份酒食,還請當道的地主不要吝嗇,有什麼美味時貨快快呈來、千萬不要藏私!”

李泰一邊同表哥笑語寒暄著,一邊向後方出迎群眾們擺手打著招呼。

當他準確喊出那些人各自姓名的時候,便不乏人一臉激動的說道:“使君竟還認得小民!何幸之有啊,竟勞使君記掛於懷……”

聽這語氣,雙方起碼得已經是闊別十幾年之久,但事實上從李泰去年歸京報功到現在,滿打滿算不過半年有餘的時間。

眾人之所以作此感慨,當然是因為李泰自身的勢位在這短短半年多時間裡又有了一個巨大的提升。儘管之前他的身份也已經足以震懾在場眾人,如今又有增長,哪怕眾人並不清楚具體的變化,但也下意識覺得應該得表現出更高的尊重。

李泰也被這些人頗顯誇張的恭維方式搞得有點哭笑不得,吩咐李到先引領隴右將士們前往城外營地中駐紮下來,自己才跟出迎眾人一起入城。

如今的洛川防城不再像之前那樣駐紮大軍,僅僅只保留了一部分鄉曲武裝和稽胡奴役,用以維持同關中的物資交流。

原本防城駐守人馬一部分撤回商原或是前往長安,一部分便沿新修的運河轉移到了黑水防城,用以看護庫利川沿線的官私屯田。

此地也成為絕對的地域中心,吸引著陝北諸州無論是漢人還是稽胡百姓們人事向此匯聚。

在為李泰接風的宴會上,崔訦還半是炫耀半是嘆息道可惜稽胡群眾不作編戶授田,若能將境中向此匯聚而來的稽胡諸部進行整編,那他這個當州刺史必可爭一爭今年的政績之最。

李泰在聽到這話後心中也是一動,他如今也是臨民宣政的一州刺史,這個政績考評同樣也有份參與,如果能拔得頭籌的話……

不過很快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即將赴任的綏州本就是一個荒涼地界,幾無民生基礎,而且境內豪酋們已經習慣了依附夏州統萬城,短期內想要獲得根本性的扭轉非常困難。

而且在考成法和印刷公文的加持之下,如今的關中諸州政績也都越來越卷,之前能夠名列前茅的成績在近年來也只是中流水平。

如今李泰兵強馬壯,只待建功立業,實在是沒有必要貿然更換賽道,去爭取什麼能臣循吏之名。

黑水防城屯田事宜雖然發展勢頭良好,但也仍還未有為大軍提供大量糧草給養的能力,所以洛川防城便是此行最後一個可以獲取充足物資給養的大基地。

因此李泰便在這裡多停留幾日,讓人馬攜帶充足的糧草軍械物資,一直等到八月中旬,才繼續向東行軍。

此時的庫利川兩岸已經是一派豐收景象,李泰還未暇仔細欣賞,早已經等候的急不可耐的李穆已經率隊迎面而來。

“此間的事情運持,我都聽從伯山你行前叮囑,所任用也多是你薦我的事員,事情做得是好是壞,你自己審察判斷。即便是不如預期,也不可責怪到我的頭上來!”

見面之後,李穆便先作一番責任推脫,讓李泰大感無語,然後他又向韓果見禮並說道:“本來應該在州府等待韓將軍並作州務交接,不過此間事務簡約,倒也無需更作勞神。唯一需要著重關照的,便是庫利川一線屯田事宜,但有黑水防城於此操持,真正需要州府親自處理的倒也不多……”

韓果聽李穆一番描述,這東夏州儼然只是一個缺人少物的空架子,只需要有人安在刺史之位、諸事不必過問便可坐享其成,便忍不住深深打量李泰兩眼。

無論是眼前的李穆,還是之前北華州的崔訦,言辭做派間都頗有要抬舉這位李開府的意味在其中,或許這位李開府真是此邊諸類人事的核心,又或者這兩位方伯刺史刻意誇大以暗示自己不要急於爭權。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看現在這架勢,如果想讓此邊人事順當,那麼跟李泰和睦相處都是極有必要的。

韓果倒也並非熱衷爭強鬥勢之人,雖然不會被輕易懾服,但總要順從大行臺的安排,既然將自己置於李泰督令之內,便安心做好輔助。

而且這一路行來他也深感北境諸州的變化之大,若這一切都由李泰促成,那麼韓果對於接下來的這一番共事也是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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