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可是一個稀客啊!月前我就使員告歸,到今天才肯來見!”

寬闊的廳堂裡門窗大開,賀拔勝只著一件單衣,袒胸高坐,仍不免一臉的細汗。

他一邊指著李泰笑罵,一邊手託一陶碗綠豆涼粉,一吸熘就吞下大半,稍作品味後便嘖嘖道:“這粉膏倒是滋味鮮美,稀奇可愛,真是你莊人自產?哪裡尋來這樣的巧廚?再添一碗!”

“伯父如果喜歡,每天我都讓人送來。這涼粉解暑潤腸,井水涼鎮風味更佳。”

李泰本來還覺得只帶一罈子綠豆涼粉來拜訪有點寒酸,畢竟賀拔勝幫了他不少,但見剛剛坐定這一會兒工夫,賀拔勝就連吃了三大碗涼粉,看來是送對了。

“罷了,你草治產業也不輕鬆,無謂把人力耗用在整治這類珍物上面。粗**作,都是一餐,還能果腹維生就是福氣,無謂增添口孽。”

賀拔勝聞言後就擺手說道,在他看來,這樣美觀可口的食物必然要耗費很多人工物料,並不想因為自己的口腹之慾給李泰增添太多麻煩。

“只是尋常食材罷了,用工也不巧妙。唯我入夏口怯厭食,所以整治出來左餐。”

老一代的北鎮武人大多苦出身,關西也不富裕,起碼李泰所見賀拔勝和若干惠作風倒還樸素,聽到賀拔勝的話,他便笑著解釋了一下涼粉的做法。

賀拔勝聽完後不免兩眼放光:“這樣就能做出精美餐食?來人,備料,李郎教我廚工,不必你再天天送來!”

見到賀拔勝的確嗜食此味,李泰便又詳細講了講製作的流程,但因所用的綠豆等物需要浸透、磨漿後的澱粉沉澱也需要時間,前後十多個小時,顯然不能現做現食。

“還是你們衣冠名族啊,日常飲食都有這麼多的巧妙!”

賀拔勝也聽得懂這用料和做工流程,忍不住便嘆息一聲,他是把這涼粉錯以為成隴西李氏家傳的菜譜了。

“性命有長有短,想要延年則必養生。但得用心,俗料也能製成美味,不必窮逐珍饈。我莊客確有擅長飲食者,我是極歡迎伯父入鄉養居幾日的。”

李泰又笑著說道。

賀拔勝聞言後也笑道:“如果只是口惠,那你可要失望了。我今洽無長事在身,是很有閒暇就鄉遊蕩的。不過你月餘不來,今日來訪,怕不只是送一罐粉膏吃食罷?”

“大人至今杳無音信,小子則為生計困守鄉里,不暇往出尋訪,所以想請問伯父,該如何才能打探訊息?”

李泰自不便直說他這段時間都在鑽研大紡車、為顛覆他們西魏政權而努力,便先講起人之通情的這一個理由。

他老子李曉究竟是生是死,也的確成了他的一個心病,雖不至於寢食不安,但偶爾也會午夜夢迴。

“這件事問我也無定計,邙山戰敗後,王思政雖然卻敵恆農城外,但豫西幾處塢防都被東賊順勢拔除。派往河北的那些耳目也都傳訊艱難,人事聲訊都難確鑿探知。你父究竟是死是亡,我也著員打聽,但仍沒有訊息。”

聽到賀拔勝這麼說,李泰又嘆息一聲。

現在這個形勢,沒有訊息就是一個好消息,如果他父親不幸被東魏抓住、罪證確鑿,留在河北的族人們想必也要受到連累。現在不知所蹤,就算有降人招供,也有推諉的餘地。

一場大戰過後,東西訊息交流不暢,對眼前的賀拔勝其實也是一件好事。

邙山戰場上,賀拔勝把高歡追攆的狗一樣逃竄、一度性命垂危,高歡因此大恨,回去不久就殺掉了賀拔勝流落在東魏的親人們。賀拔勝聞訊後也因此悲憤染病,第二年便一命嗚呼。

無論是出於對賀拔勝善意的報答,還是希望這個在西魏為數不多的依靠存在更久一些,李泰也都希望賀拔勝能活得更久一些。

現在東西訊息不通,李泰也不便做什麼預警鋪墊,話鋒一轉,便又說道:“今日來訪,還有一事請問伯父。未知伯父園業儲麻多少,如果豐儲且暫無大用,我想就親收買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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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這些我還真的不知,雖然領受園業不少,但都下屬整治,我也無暇過問。既然是你來問,我先問一問掌事之人。若有儲餘,取走即是,勿謂買賣。”

賀拔勝聞言後便吩咐召來一名家中管事,問起相關事則。

“諸方園儲生麻物料還有七千幾斤,若是上旬來問,積儲還有三萬多斤。但月中主公命令園儲物料輸官,便有生麻兩萬多斤。”

聽到這管事捧簿回答,李泰不免大失所望,但又忍不住發問道:“朝廷維用已經這樣艱難了嗎?”

“大駕西巡以來,哪年不艱難?只是今年更困難了些,諸軍方自關東喪志,大行臺又要在秋後大圖軍事,的確諸用告急。我既受國恩厚重,飲食也不需積多,不如輸官濟用、略解時困。”

賀拔勝捻鬚嘆息道:“即便如此,於困仍微。大行臺欲行捐輸之格,納物計功,先發諸開府,以求群智周全。”

聽到宇文泰窮得要賣官,李泰又是心中一動,連忙開口道:“輸賞之格,我能否預觀?”

賀拔勝笑語道:“章程在議,看看無妨。行臺蘇尚書還說起,之所以草擬輸賞之格,還在你前言叔虎舊計的啟發。”

賀拔勝到現在還覺得,李泰之前上書是拾了他舅舅盧叔虎的牙慧,李泰也懶得解釋,接過那輸賞格的文書便看了起來。

這書令中列舉了行臺所急需的十幾種物料,並標註每人每戶可以納輸多少,並各自酬給什麼樣的官職,可謂是明碼標價。

官職主要是鄉兵都督、帥都督兩種,而這兩級官職恰好是後世府兵結構的中層職位。都督是縣一級的鄉團兵長,帥都督則是郡一級。每個地區限額多少,則仍無定論,顯然還在商議討論。

看來宇文泰已經在著手整編關隴豪右部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為關西豪強部曲和鄉兵們的大整編籌備物資。

李泰倒是很想藉著這一契機提前佔個位置,但是想想自己的口袋,再看看那些捐輸價碼,也只能暗暗搖頭。

在這列名的十幾種物料中,有一項物料引起了李泰的注意,那就是油膏。輸官油膏五百斛,可授都督一職。

相對於其他物料動輒成千上萬的計量,這個數字看起來就比較親民。而李泰恰好也在考慮榨油相關技法和產業,看到這一例自然就不免心動起來。

“看來朝廷所缺油膏甚急啊,別樣計量都是千萬之數,唯此類輸官五百斛便可授官。”

李泰指著書文笑語說道。

“這是徵賞諸邊在牧胡部酋長,所以放低輸格。”

賀拔勝隨口回答道。

李泰聞言後則有些不解:“既言油膏,自然是油也可、膏也可,為何獨恩胡酋?我居鄉間,常見民家收籽壓油,想來民間油料不少,難道耕桑之戶輸滿油料也不授官?”

賀拔勝回答道:“行臺推格,輸滿則授,自然不分耕牧。只不過……”

“郎君知其一,不知其二,民家壓油,足用即可,是不會儲藏太多的。諸壓油籽料,必以膏脂肥潤為上,膏滿則地貧,種足一季,功傷三秋。因此民家揀種,都要斟酌權衡,量用為耕,不敢濫種,所以積儲不多。”

賀拔勝府上這名管事笑著解釋道。

李泰聞言後才覺恍然大悟,他知道種植黃豆可以保墒熟地,之前部曲們也建議套種,但卻提議在播種小麥之前便割掉豆株養田,原本他還覺得有些浪費種子和耕力,原來是為了保證土地的肥力。

“請問掌事,凡諸壓油籽料,各自能出油幾許?”

聽到這名管事對農事也非常熟悉,李泰便又發問道。

那管事聞言後,有些尷尬的搖頭笑道:“僕雖淺聞農事,但卻涉業不深,實在不知底細。”

“你問這些做什麼?難道想憑此令格套取官身?”

賀拔勝見李泰一再追問,便皺眉說道:“大好的出身,不必作此類雜俗計議辱沒身世!即便潛遁一時,終有騰躍之日,何須循此雜格出身!”

李泰聞言後連忙說道:“器具自養,得賞則用,不賞則隱。我怎麼敢俗謀勢位,羞辱家聲。唯因入鄉才知立身之艱難,盼與眾好、反遭厭惡……”

他將自己遭到鄉里大戶牴觸排斥一事略作講述,賀拔勝聽完後便笑起來:“叔虎難道沒有教你鄉居立業的妙計?鄉豪刁悍,不獨你一人受擾,我們這些客居之眾也常常受此擾患啊!”

雖然說亂世兵強馬壯才是王道,但也強龍不壓地頭蛇,強如高歡當年初入河北,也要向河北豪強低頭示好。

如今東西爭霸的格局已經形成,宇文泰麾下這些北鎮武將們雖然各擁部曲,可若真敢跟關西豪強玩橫的,不需要東魏來攻,自己就會玩得雞毛鴨血。

“我所欠者,物力而已。伯父若可資助些許,克此鄉豪不在話下!”

李泰想了想後,又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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