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霜氣正濃,四野的鄉人們或負重徒步、或拖拉著牛馬車駕,要去塬上趕一個早市。

可當來到塬下大道上時,鄉人們才發現這裡已經是車馬雲集、擁堵異常。

“今天又不是望朔大市,怎麼這麼多人聚在這裡?”

有鄉人爬上道左大樹,見到隊伍前方排的一眼望不到頭,便滿是疑惑道。

旁邊有人聞聲便作笑語:“老兄想是近日不常出門,河渠板書和市中榜文可都通告了幾天,塬上莊主李郎又榮遷大官,要在今天考校鄉里兒郎們的技能,挑選能人追從入官呢!”

“又升官了?這李郎已經是洛水的河伯,難不成竟有做了統率水陸的神將?”

有鄉人聞言後便打趣道,他們未必明白朝廷名爵官職的意義,作此戲聲來表達自己的驚詫。

“什麼河伯神將!李郎新在北州獵殺了幾萬賊胡,長安城裡皇帝陛下都到渭北迎接,賊胡人頭堆積的京觀連渭水都給截流,十幾裡外都能望見!這樣威風的大功,能不賞賜?所以李郎便做了洛水的大都督,地上生口、河中蝦蟹都要聽從號令!”

如此渲染誇大的鄉里傳言自然引起一些鄉人的質疑反駁,只道哪有斬首幾萬那麼多,渭水見涸也是時令緣故,怎麼可能是被人頭堵的!

皇帝陛下還在宮殿裡,幾十個美麗宮女輪番餵食抹了蜂蜜的烤羊肉,也根本沒有冒著嚴寒去渭北迎接李郎。

那被反駁的言事者自然不肯服輸,指著對方便冷笑道:“你這老漢又是什麼公卿大官,知道多少朝廷大事?鄉里那些大戶不比你精明,他們都把子弟爭送李郎門下,反倒你這自家三畝薄田侍弄不清的拙物嘲笑別人無能!”

這話可真是說的有理有據,讓人無從反駁,畢竟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鄉里農夫,超過自己認知範圍的事情,究竟比山大還是比天大,那真是誰聲高誰有理。

坡下群眾們還在七嘴八舌的爭論李郎的功勳勢位究竟多大,坡上許多從昨晚便已經趕來的鄉士們開始排隊入莊。

有人環顧塬上眾多前來參加選募的鄉人們,忍不住感慨道:“塬上見徵者怕是得有三千多眾吧?年中當郡馮太守家在南五泉選募鄉勇備參大閱,整整半個月的時間,見徵者才只兩千幾人,商原新徵第一天便有了這麼多人。馮太守家世代當郡大戶,一年以前,誰又知商原李郎是誰啊!”

“這能怪誰?鄉人難道不知誰善誰惡?馮家多年的豪強,卻只懂得自己風光,每年鑿窟事佛,多少鄉親被徵勞破家,也未見享受庇護!李郎入鄉年餘,盛造產業惠及鄉親,領修河渠澤被鄉土,更有上位的高官提攜賞用、還奏免了整縣鄉人雜徵,人心不是土石,能不感知恩義?”

也有人嘆息道:“若真講論鄉里德義,李郎未必獨冠,畢竟在鄉年短。馮氏雖然德性刻薄,但舊年赤水蜀過河擾亂時,他們也是悍拒了多時,保全了不少鄉人。終究還是人望高處,馮家寒素門戶,徵用只是下卒,李郎卻是世家名族,追從效力前程更好!”

這話題就比較現實、深刻了,鄉人們未必人人操戈好鬥,但今年大閱前州郡官府與鄉里豪強上下配合、大有掃地為兵之勢,有的地方為了湊足參閱人數,小戶獨丁都不能免。

擴軍的氛圍已經形成,無從依仰的鄉人們也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既然避免不了,選擇一個前程更好又能體恤下員的主公依從,也算是諸害相權取其輕。

李泰相較於那些鄉境豪強,還有一層出身世族名門的色彩,這是魏晉以來便形成並不斷加強的世俗價值觀,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鄉人們的權衡取捨。

更不要說他勢位步步高昇,儼然已是從鄉里到霸府都脫穎而出的世道新銳。再加上都水行署與渠盟的兩下配合宣傳、廣而告之,號召力自然便體現出來。

校場上,幾口大鐵鍋架在熊熊燃燒的灶臺上,裡面熬煮著整架的肥羊,油花濃厚、熱氣翻騰的奶白湯水看上去就讓人食慾大增。

“見徵的鄉勇,來此處列隊,每人半斤羊肉、兩枚籠餅,飽食登場!”

莊上掌事敲打著銅鑼維持秩序,一邊拿秤分肉一邊大聲呼喊道:“香熱的肉餅,我莊人尚且分享不足!主公關懷,怕你們飢餓不勇,稍後登場若辜負了美食,老子饒不了你們!”

鄉勇們在這食棚裡排隊領餐,吹著熱氣大口飲吃,吃飽喝足後便抹去嘴上油花,鬥志滿滿的往那徵選校場走去。

李泰並沒有第一時間來到校場,吃過早飯後便來到塬東等待,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有一隊人馬從華州城方向的山道上趕來。

商原莊上這一次徵募鄉勇搞得如此聲勢浩大,聞風而動的當然不止左近的豪強鄉戶們,還有一些州郡官員們得知此事後也先後使員表示希望能列席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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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自然也不是為了單純的湊熱鬧,境域之中將要有一股新的武裝勢力產生,無論他們是否兼領軍事,也都想探一探虛實,畢竟日後是免不了要打交道的。

甚至在正式擴軍之前,李泰便已經著令李渚生造訪左近郡縣官衙,提議聯合剿匪。一些對此感興趣的郡縣官員,難免要派人過來看一看李泰究竟有沒有這個實力。

彼此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對面已經有一騎策馬先行過來,馬背上的鄭滿臉色興奮得有些潮紅,遠遠便呼喊道:“郎君,章武公宇文使君也在後隊之中……”

李泰聽到這話也是一驚,實在沒想到自己招募部曲居然驚動到宇文導。現今宇文泰還在巡視河防,宇文導則留鎮霸府,居然還能撥冗來此,可是真給面子。

他也不敢怠慢,忙不迭打馬直迎上去,彼此還有一里多的距離,他便翻身下馬、立於道左,等到宇文匯入前,便抱拳道:“未意章武公大駕親臨,鄉居簡陋,未暇盛禮迎接,懇請見諒。”

“不告來擾,份屬厭客,李郎你今日必然事務繁忙,不必以我為意。”

宇文導對李泰點頭一笑,示意李泰上馬,然後才一同往莊上行去。

這一行看客們除了宇文導之外,還有多名郡縣官員。當縣的武鄉縣令杜昀帶著縣尉、主簿等主要屬官都趕來捧場,別縣也有派人前來,諸如左近的華陰、南五泉、白水、澄城等諸縣,皆有屬員到來。

一行人入莊的時候,已經到了上午時分,校場外等待選募的鄉勇已經聚集了兩千多人,在校場外粗成列陣,隊伍中交頭接耳、人聲雜亂,直至李泰等人進入校場,雜亂人聲才稍有收斂。

見到有這麼多鄉勇見徵,那些參觀者們也都不免大感驚訝,武鄉縣令杜昀更是直接感慨道:“李郎入鄉以來,常有恤顧鄉里的善行,往年情勢散於鄉野,如今號召聚眾、驗證此時啊!”

“關西鄉人康慨仗義、知恩圖報,我區區一個事中後進能積恩多少?無非是鄉人們知我得大行臺賞用,平日患於鄉情不能上達,愛屋及烏、今日聚於我處捐身報效!”

若在場都是尋常賓客,李泰倒是不會太客氣,樂呵呵承認他就是這麼一個擅長沽名釣譽之人,可現在有宇文導在場,那當然得低調做人,我只是一個仗著大行臺普施恩義的小角色。

宇文導聞言後便也笑語道:“行臺執命,在職宣令者不乏,但能讓群眾周知廣應者,可謂稱職稱允。眾口鑠金、群情不偽,李郎便是此類啊!”

說話間,一行人登上校場的看臺坐定,隨著李泰舉手發令,負責選募鄉勇的部曲們才開始進行工作。

校場外圍設立著一道柵欄木門,木門前豎著一根木樁標柱,鄉勇們依次行過木樁前丈量身高,有的被放入校場,有的則被在門外阻退。

宇文導見到這一幕,便轉頭問向李泰:“此番徵募,標高多少?”

“五尺六寸。”

李泰回答道,而聽到這數字後,在場眾人包括宇文導都神色一變,旋即便皺眉道:“太高了吧?”

按照西魏的尺度,五尺六寸相當於後世的165釐米,這在後世倒也算不上多高,但在物質條件貴乏的如今,卻足以將七成應徵的鄉勇給篩選出去。

“彼類既然來見徵,便是將性命寄我。徵選或可將就,但赴陣則直分生死。若所選募不能得當,上辱國威,下害人命,我亦俯仰皆愧,情難自處。因此不敢貪一時之勢眾,唯望所選盡皆良材。”

這當然是場面話,實際的情況是,在陝北同稽胡交戰一番後,李泰越發有感兵貴精而不貴多,盲目擴編非但不能有效壯大勢力,真要遇上什麼艱難陣仗,反而有可能身受其害。

而且眼下的他資本仍然未稱深厚,能夠聚養的甲兵有限,當然要從嚴挑選、寧缺母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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