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

徽京市火車站。

汽鳴聲隆隆,1995年的火車還是煤炭發動,加熱鍋爐產生的蒸汽沖天,許精誠有種身處9?站臺的感覺。

車站內人頭攢動,車站外同樣擠滿了人,大家都高舉著各種自制的牌子,上面寫滿了‘歡迎來到徽京’、‘張先生看這邊’、‘黃河汽運’……

杜筱楠跟著省立醫院的領導也站在其中,曾衛國站在最前面,費力的舉著一塊半人高的牌子。

‘歡迎京都醫院領導蒞臨指導工作’

杜筱楠看著曾衛國吃力的樣子,有些不忍道:“曾老師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們這麼多人已經很顯眼了,這個牌子舉不舉無所謂的。”

曾衛國沒說話,只是稍微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繼續悶不吭聲的高高舉著牌子。

省立醫院的領導倒也體恤了幾句,但敷衍的態度還是很明顯的,連杜筱楠這個外人聽了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姐,你們怎麼來這麼早?”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傳來,杜筱楠疑惑回頭,竟然看到了杜小明正大大咧咧朝自己走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人,定睛看去,杜筱楠頓時緊張了起來。

許精誠!

他怎麼也來了!

杜小明身後跟著的真是許精誠和吳剛。

吳剛遠遠看到了自己昔日的恩師,曾經在心中高大偉岸的形象,此時卻艱難的舉著歡迎牌,額頭上滿是大汗,衣服也被汗水浸溼,皺皺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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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今天來之前,吳剛內心是十分復雜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昔日的恩師,今日的背叛者。

可真的見到了,吳剛的反應卻幾乎不用經過大腦。

只見他悶著頭走了過去,站到了曾衛國身邊,曾衛國看到吳剛頓時愣住了,臉上一閃而過一抹愧疚之色。

“小吳,你怎麼來了……”

“把牌子給我。”

“啊?”

“我叫你把牌子給我,你都多大歲數了,還有腰間盤突出的老毛病,這牌子這麼重,你怎麼想的?”

“這不合適,我來舉就行了,京都醫院的人快到了。”

“我讓你給我就給我,說那麼多幹嘛!”

吳剛是個愣頭青,說兩句竟然把自己說火了,捋起袖子就要去搶牌子,最後還是省立醫院的領導咳了兩聲,兩個年輕醫生主動過來接過了牌子。

這牌子畢竟是省立醫院精心製作的,讓一個市立醫院的醫生舉著像什麼話,到時候讓京都醫院的醫生誤會了,那豈不是徒作他人嫁衣了?

許精誠等人的出現有些出乎省立醫院眾人的意料,尤其是吳剛一上來就要搶牌子,知道內情的人明白吳剛這是心疼昔日恩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過來砸場子呢。

省立醫院一位領導笑裡藏刀道:“小吳,你們市立醫院今天來火車站幹什麼?也來接人嗎?”

杜小明直接搶話道:“我來接我老爹!”

“老爹?”省立醫院領導有些摸不著頭腦,下意識看了一眼杜筱楠。

杜筱楠則有些無奈點頭:“這是我弟弟,杜小明,他現在正在市立醫院實習。”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市立醫院被挖了牆角之後一直不吭聲,原來還藏著這麼一手。

不過聽說杜洪向來公正嚴明,絕不是那種因為兒子在一家醫院實習,就對那家醫院另眼相看的人。

市立醫院這點小心思,完全跑偏了啊。

省立醫院與市立醫院兩家醫院雖不能說勢同水火,但在當前這個節骨眼上,關係確實有些僵硬。

兩方都想要搶奪腹腔鏡,而且省立醫院最大的王牌,還是從市立醫院手上竊取而來。

這就導致了省立醫院眾人都有些不自在,就像是偷了糖的孩子,手裡、心裡都黏糊糊的讓人難受。

尤其看到吳剛一直在和曾衛國竊竊私語,他們更是眉頭直皺,想去偷聽兩人在說什麼,但又苦於沒有藉口靠近。

一名骨幹醫生更是在領導耳邊道:“他今天能背叛市立醫院,明天就能背叛省立醫院,這種人只能利用,不能相信,領導你要擦亮眼睛。”

省立醫院領導點點頭,沒有吭聲,但看向曾衛國的眼神卻顯得無比冷漠。

反觀市立醫院這邊,吳剛就是個鐵憨憨,一個勁就問曾衛國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是不是真的和許精誠說的那樣,兒子欠下了鉅額賭債?

曾衛國明顯吃了一驚,問吳剛在哪裡知道這些事情的,見吳剛吞吞吐吐不願意說,他又改口說既然不願意說就算了,但這是自己的私事,希望吳剛不要再傳給別人。

至於幫忙……曾衛國想都不敢想,一百萬的賭債,自己傾家蕩產是為了孩子,吳剛憑什麼要捲進這種事情中呢。

杜筱楠此時也心情複雜,看著默默站在人群最後的許精誠,她很想過去打聲招呼,但又覺得自己和他似乎並不熟悉。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其實是很微妙的。

自從上次和許精誠見過一面,看過他的中醫針刺麻醉後,杜筱楠就對這個奇怪的男人充滿了好奇。

杜小明說的沒錯,杜筱楠對於男女之情很木訥,筆記本裡大多數記錄的都是手術心得,說是日記,不如說是筆記。

許精誠是第一個有幸進入她日記本的人名,和無數的器官名稱、手術術式並列。

在杜筱楠的感覺裡,她和許精誠應該挺熟的了,畢竟自從上次見過一面後,自己每天幾乎都會想到他,一開始還會覺得蠻不好意思,最後也就慢慢習慣了。

他在手術嗎?

今天的手術難度大不大?

如果他在我的位置上,這臺手術他會怎麼做?

這是一種形而上的友情,杜筱楠在無數次想起許精誠後,都會覺得兩人的關係親密了幾分。

可今天再一次見面,杜筱楠卻驀然醒悟,自己和許精誠根本不熟!

他兩隻是半個月前見了幾面,接觸的過程還都不太友好,兩人的關係最多也只比陌生人稍微好一點點。

至少互相都知道對方的名字。

這種理想和現實的割裂感,讓杜筱楠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許精誠。

索性就當他不存在了!

“老姐,你要是想找許精誠說話,你就大大方方過去,他又不是大灰狼,不會把你一口吃了的。”杜小明在一旁揶揄道。

杜筱楠此時已經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只把許精誠當做一個陌生人,於是也不搭理小老弟,眼睛直視前方,看向出入站口。

恰好此時一大群人流湧了出來,杜筱楠伸頭張望,很快就發現了目標。

“老爹,這邊!”

只見出站口處,杜洪領頭,一名金髮碧眼的高個子外國人緊跟其後,一群人正艱難地擠出人群,向著杜筱楠的方向走來。

許精誠也看到了這一群人,但和其餘人把目光集中在杜洪和美利堅專家身上不同,他的眼睛死死盯著人群最後的一個胖子身上。

是他嗎?

應該就是他了。

許精誠不動聲色的摞了摞袖子,邁著步子緩緩向京都醫院那群人走去。

而就在他動身的瞬間,出站的人流中突然爆發出了一聲尖叫:

“哎呀,有人暈倒了!”

“喂喂喂,你怎麼了,別嚇人啊,我沒碰到他啊,他自己就一頭栽倒了!”

“他好像沒法呼吸,是不是犯病了啊,有沒有醫生啊,救命啊!”

許精誠不再猶豫,腳步瞬間加速,在人群中猶如一條過江之鯽一般,快速向著暈倒者靠近。

短短幾秒鐘,他如同放映機般的記憶再次浮現……

1995年盛夏。

就在京都醫院代表團抵達火車站後,一名京都醫院的醫生突然呼吸驟停,隨後被緊急送往了省立醫院。

最後雖然搶救回來,但大腦缺氧時間太長,遺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後遺症。

人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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