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朱至澍死了,死在了成都府外的山林裡,死在了他即將逃出昇天的那一夜。

這個為老朱家鎮守蜀地的宗室藩王,頗有手段心機的聰明藩王,視百姓如草芥肆意欺凌壓榨的藩王,終於是死在了他的蜀地,沒有死在百姓手裡,反而死在了野獸口中。

也許這就是屬於朱至澍的命運,這個在位數年就把蜀地無數百姓弄得家破人亡傾家蕩產,強逼大批百姓去蜀王府的勞役,大災之年依舊捨不得出一粒糧食賑災還要逼迫百姓繳納苛捐重稅的藩王;這個勵志要改變蜀王府闇弱局勢,斂財無度,把百姓視為自己家奴無視百姓生計死活的驕傲藩王,就這麼葬送在山林之中,死時甚至不如他瞧不起的泥腿子。

泥腿子尚且有一席草蓆可遮風避雨,而朱至澍死在野狗嘴下莫說沒有奢華的王陵做他的地下王爺,就連全屍都沒能留下,也不知道臨死之際朱至澍有沒有腦內走馬觀花回顧自己這一生,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苛政勐如虎,而施行苛政之人,最後也落得個禽獸之死。

蜀王朱至澍已死的訊息根本瞞不住,錦衣衛們發現朱至澍屍體後所有人都懵了,而蜀地的百姓知道朱至澍死在野狗嘴下時忍不住拍手相慶,百姓們喜極而泣的上街奔走相告,而還在成都府城外登記造冊的五十萬百姓知道這個訊息後更是忍不住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郎平宇看著百姓們呼喊著,慶祝著,對身旁的兩位都統說道:“蜀王究竟做下了多大罪孽,蜀王府十二代積累的仁賢之名算是毀在他手裡了。”

周圍的將領們看著那滿營喜極而泣乃至忍不住跪地哭嚎的百姓也是紛紛感慨,但從百姓的反應就知道朱至澍多麼作惡多端,書上記載的寥寥幾語很難精準的描繪出真實的情況。

一句“歲大飢,人相食”誰又能想象出那餓殍遍野的情況來?

而一句“蜀王暴戾,百姓皆反”有怎麼能準確描述出百姓們被逼的走投無路家破人亡?

朱至澍死了,不管死的多麼慘多麼狼狽,他是死了,生前逼反了五十萬百姓,死了還給眾人留下一堆爛攤子。

錦衣衛們實在不知道如何處置朱至澍的屍身,只得先飛鴿傳書給京師等待最新的指示。

很快,魏忠賢那急促的腳步聲就在皇城之內響起,捧著蜀地新送來的情報,魏忠賢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武英殿:“皇爺可在?”

“皇爺在裡面休息呢,魏總管。”門口的侍衛說道。

魏忠賢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走進了殿中,看到了正捧著帝範斟讀的朱由校:“皇爺。”

朱由校瞥了魏忠賢一眼:“魏伴伴,怎麼了,這副模樣?”

“皇爺,川蜀那邊的小崽子們飛鴿傳書,蜀王找著了...”魏忠賢小聲說道。

朱由校點了點頭,繼續看自己的書:“找到了就把蜀王帶回來,朕倒要好好問問朱至澍這個混賬,把好好的蜀地百姓給逼得造反了,給朝廷弄出這麼多爛攤子,真是萬死不足惜!”

魏忠賢一臉糾結:“皇爺,蜀王,已經死了!”

“什麼?!”

朱由校臉色瞬間變了,勐地看向魏忠賢:“蜀王死了?!怎麼回事?!”

那可是蜀王,是宗室,是皇家鎮守西南的藩王,誰敢對蜀王下手?!

大明朝這些年來什麼時候有藩王被百姓圍攻還死了的事情發生?

自己這四海承平的盛世天下,卻發生了百姓被藩王逼得造反,甚至一位宗室重臣死亡的事情,這盛世天下到底有多麼虛假?

朱由校惱怒著,到底是御極天下十四載的帝王,還是這盛世大明的中興之主,朱由校這一發怒,威勢之下魏忠賢和殿內的內監們嚇得當即跪了一片。

魏忠賢被朱由校一瞪,整個人渾身冷汗都出來了,跪在地上聲音都在顫抖:“回皇爺,蜀王他,蜀王是被野狗咬死的!”

被野狗咬死的?!

朱由校聽到這個答桉直接無法壓抑內心的怒火,一位宗室藩王死了本來就很難交代了,如今竟然還死的這麼離譜,死的這麼荒唐,他怎麼和宗廟交代?

天下人又怎麼看皇家?!

朱由校盯著魏忠賢,聲音冰冷:“蜀王是被野狗咬死的?”

“回皇爺,蜀王真的是被野狗咬死的!”魏忠賢跪在地上腦袋死死貼著地面,恨不得整個人鑽進地縫裡去。

“被野狗咬死的?”

“呵呵,荒唐,真是荒唐...”

“荒謬至極!”

朱由校勐地將手裡帝範狠狠甩出去,帝範旋轉著砸在了魏忠賢頭上,可魏忠賢愣是一動不敢動,他知道,自己這位主子如今是真的暴怒了。

這可是大明朝皇帝,是天下至尊啊,真龍之怒,誰承受得起?

一時間整個武英殿內寂靜無聲,所有人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只有朱由校氣的來回踱步聲與急促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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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荒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被野狗咬死的,他怎麼不掉進糞坑裡淹死?!”朱由校氣的是胸口劇烈起伏,他忽然有種感覺,他的天啟盛世,要因為蜀王這個混蛋變成一個笑話了!

堂堂宗室藩王,坐鎮蜀地的宗室重臣,竟然死的這般荒唐這般可笑,朱由校都不敢想這個訊息傳出去世人會如何議論皇家,議論宗室?

“真的,真的是活著給朕添亂,死了也不安生!堂堂藩王,竟然死在一群野狗嘴裡,蜀王府的臉都給他丟乾淨了!”朱由校暴怒著,他辛辛苦苦這些年來苦心維持皇室威儀,維持朝廷的臉面,到底為的什麼?!

若是世人知道了蜀王朱至澍死在野狗嘴下,那麼皇家在世人眼中就變成了笑話,而朝廷的臉面更是要丟的乾淨!

更別提蜀王活著的時候有多麼倒行逆施,那一份份罪狀送到朱由校眼前時朱由校都不敢信這是最具有賢名的仁善蜀王一系!

那些苛捐雜稅朱由校都不敢去想,更別提強徵百姓去給蜀王府服勞役,讓百姓去給蜀王挖礦伐木,大災之年還要百姓八成的租子,大災之年百姓家裡有糧食嗎?

臨過年了還要百姓交出給蜀王府的年節孝敬,朱至澍可真能想!

這個混賬所做的一樁樁,一件件,發出去世人對大明宗室的印象就全毀了!

更別提他還逼反了川蜀的百姓,朝廷這些年來宣揚新政,推行新律,以嚴刑峻法治天下,讓大明天下承平,四海歸一。

可蜀王的所作所為,傳出去後朝廷的新政,朝廷的律法就成了一個笑話!

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還真能因為百姓就斬了宗室?

這天下到底是大明的天下,朱家人才是最重要的,為了朱家的江山,他可以把宗室藩王削爵圈禁,他可以推行新法厚待百姓,他可以推崇軍武,他可以改科舉,重科技,這一切都是為了大明江山,為了他朱家的千秋萬代。

在這個前提之下,他可以做一切事。

廢除舊制,重用新黨,全面推行新政,提拔新黨官員就是如此,因為老舊官僚已經給大明帶來了太多淤毒,唯有推行新政,全面大刀闊斧的變革才能讓大明繼續強大起來。

開國國公可以殺,勳貴集團可以廢,科舉可以罷,宗室可以圈禁...

可這一切都是為了朱家的江山,為了朱家天下。

朱由校可以為了朱家江山的穩定去推行新政新法,也可以為了朱家的江山眉頭不眨一下將川蜀之地造反的百姓盡數抹去。

大明兩京二十四省,五十萬百姓一點都不多,若不是顧忌新黨,免得天下動盪輿論沸騰,他早就乾脆下旨平叛了。

大軍過去,那些造反的百姓還能抵擋不成?

他為何要訓練新軍,還不是為了訓練一支精銳強軍可以讓大明江山穩固?

而張好古和新黨之所以與舊黨起爭執,也是因為大軍一旦出動,那必然要百姓流血,最後平叛下來,五十萬百姓還能剩下多少?

大明江山首先是朱家的,其次才是天下人的。

朱由校察覺到了新黨和自己的分歧,但他選擇了妥協,這也是為了江山穩定。

畢竟他眼下要依靠新黨,大明大半官員,半數行省總督,尤其是江南中原這精華之地的總督,還有各鎮新軍,都是新黨中人。

下方府縣官員,各鎮軍官也都是新黨中人,可以說朱由校如今穩定的帝位,大明眼下的盛世和朝廷的威儀,是新黨在支撐。

朱由校早就察覺到了這些,所以他才扶持舊黨,讓新舊兩黨保持矛盾,他好穩坐釣魚臺,獨斷乾坤。

可朱由校沒想到舊黨這麼不堪,這些勳貴宗室也根本撐不起擔子來!

是朱由校非要任用新黨年輕人嗎?

但凡舊黨爭點氣,朱由校至於現在只有新黨可用?

此次川蜀之地百姓造反,若是按照朱由校的想法,就應當盡數砍了好震懾人心。

昔日裡那些貪官汙吏違抗朝廷旨意的,哪個不是剝皮充草,滿門抄斬?

這些年為了大明江山,為了朝廷的穩固,他殺了多少人?

多少官員被抄家流放,多少大員被滿門抄斬?

為了推行新政,各地的地主士紳又被砍了多少?

這殺得人頭滾滾才有如今新政推行大半江山,才有大明的天啟盛世,完全覺醒了洪武血脈的朱由校根本不在乎殺人,只要江山穩固,殺多少都可以。

那些官吏和地主士紳說他是暴君又如何?

學子商人,工人農戶,誰不說他是明君聖君?

各地殺得人頭滾滾,可大明江山卻在繁榮昌盛啊!

貪官汙吏違抗朝廷政令都滿門抄斬了,百姓造反盡數殺了又如何?

不殺又怎麼震懾天下魍魎,怎麼讓天下人臣服?

大明如今三千八百多萬戶百姓,五十萬百姓又算得了什麼?

但朱由校還是妥協了,他選擇維持自己仁君明君的形象,維持自己在新黨官員,在百姓學子眼中的聖君形象,他需要這些人的支援。

所以此次百姓造反只是將涉事官員盡數押解京城砍頭,該抄家的抄家,該流放的流放,百姓則是只誅首惡就草草了事。

這是妥協,和新黨的妥協,和張好古的妥協。

朱由校很敏銳的發現,自己雖然是天下至尊,是皇帝,可受到的限制也越來越多了,新黨如今不僅僅是臂膀,更是一個枷鎖。

這個枷鎖將朱由校限制在一定範圍之內,讓朱由校無法盡情的施展權柄。

士子讀書人、地主勳貴,世家門閥和皇室的鬥爭從西漢一直到現在,從未斷絕過。

儒生們用聖人言論給皇帝帶上了枷鎖鐐銬,畢竟皇帝治理天下只能用儒生,歷朝歷代都是如此。

而大明朝,一開始是皇帝乾綱獨斷,無論是洪武皇帝還是永樂皇帝都是如此,宣宗時期就可以依仗內閣,而到了嘉靖時期,世宗皇帝能把內閣玩的提熘轉,讓朱由校是佩服無比。

他羨慕可以想砍人就砍人的太祖洪武皇帝,砍得人頭滾滾百官勳貴,王公大臣還不是俯首帖耳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那些領兵大將,驕兵悍將又怎麼樣?

該殺不還是殺了。

聖旨一下,開國宰輔李善長死了,開國國公藍玉死了,實權宰相胡惟庸死了...

那才是生殺予奪大權在握啊。

還有成祖永樂皇帝,五徵漠北,七下西洋,麾下驕兵悍將無數,江山盛世如畫...

哪怕是世宗嘉靖皇帝,都能把群臣和內閣玩的團團轉,讓他們俯首帖耳的猜謎題。

可到了萬曆皇帝,內閣的許可權越來越大,御史文官的勢力越來越強,張居正是給大明續了命,可張居正之後內閣就是實權宰相了啊。

這些年朱由校信任張好古,依託新黨,把原本的浙黨、晉黨等讀書人派系殺的殺罷黜的罷黜,內閣首輔換了兩個,內閣閣臣殺得殺罷免的罷免,開國留下來的那些國公勳貴也差不多一網打盡。

看起來江山乾淨了,但新黨佔據了這些位置後,變得比原來那些派系更強大了。

如今不就是這樣嗎?

若是朱由校能乾綱獨斷,那還用得著與張好古商量,直接硃批下去不就行了?

可內閣若是不配合,他的聖旨也下不去啊。

朱由校清楚的意識到,締造如今這個天啟盛世的,不僅僅是他,他是皇帝,所以站在最前面,在他稍後面一點就是張好古,再往後就是新黨的各級官吏,新軍將士,大同書院那遍佈村鎮農莊的學子...

這是一整個集團,這個集團勢力太大了,大到朱由校也不得不妥協,不得不凡事商量著來。

按理說締造了盛世能青史留名應當滿意了,但朱由校不!

隨著君臨天下的時間越長,朱由校越想要大權獨攬,他是皇帝,他雖然懶得天天開朝會,但他就真的願意把一切軍政事務交給內閣,交給新黨的三巨頭?

自古為名與器不可假人,可如今內閣已經成為大明的實際中樞了,所有軍政大事都必須有內閣批覆下發才行,朱由校深感自己受到限制。

想到這,朱由校愈發憤怒了,他這麼妥協,費盡苦心的扶持舊黨,可是這些舊黨官僚都幹了什麼?

還有蜀王這個混蛋,他又做了什麼?

這些萬死不足惜的東西生生壞了他的大計!

朱由校原本是打算擱置南邊的新黨舊黨矛盾,等今年秋時自己親率大軍平了遼東韃虜之後,大勝歸來即可憑藉威望收攬權柄,到時候全面把新政推行下去,自己再把新黨分化成兩派,把宗室藩王和那些舊黨官僚安插各處,如此一來江山一統,天下固若金湯,自己亦可大權獨攬,真正成為口銜天憲的天下至尊。

倒時古往今來,有幾個帝王比得上自己?

朱由校甚至感覺自己可以成為大明歷史上第三個稱祖的,奠定大明江山千秋萬代,橫掃四海八荒令萬邦來朝,推行新政開辦國考讓地主士紳不再成為朝廷掣肘,勳貴官僚也無法阻礙皇權,如此功績,一個世祖不為過吧?

可是如今,一個蜀王把宗室僅剩的那點名聲給敗壞了個乾淨,而舊黨那些吃幹飯的更是一群廢物!

因為這些混賬,舊黨已經完全廢了!

新黨將徹底壓制舊黨,乃至壓制皇權!

那自己這麼長時間扶持舊黨,與新黨妥協是為了什麼?!

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朱由校漲紅著臉,雙手顫抖著將御桉上的摺子書卷掃落一地:“廢物!”

“恥辱!”

“朱至澍,當初在成都城裡怎麼不上吊自盡?!”

“被暴民圍在城外怎麼不服毒自殺?!”

“跑就算了,竟然被野狗分食!天下人如何看待宗室皇家?!”

“啊!”

朱由校氣的一揮袖子,勐地坐在龍椅上急促的喘息著。

“皇爺,您千萬別動怒啊,氣大傷身,您可要保重龍體啊!您若是氣出個好歹來,大明朝可怎麼辦啊!”魏公公是連滾帶爬的跑到朱由校身邊,忙不迭的替朱由校理順胸中那口怒氣,

朱由校反覆深呼吸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都出去,隨後示意魏忠賢貼過耳朵來。

魏忠賢顫顫巍巍把腦袋湊過去,就聽到朱由校說:“蜀王死在野狗嘴裡,這是皇家的恥辱,這事不能原本的傳出去,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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