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犯張氏夫婦!”

黃宗羲一句話,嚇得張氏夫婦連忙叩頭:“草民在,草民在。”

黃宗羲拿起卷宗,看了眼眼下宛如良民一般的張氏夫婦,冷聲道:“張小婉,可是你們女兒?”

張氏夫婦連忙說道:“正是,正是,可是她犯了什麼罪?”

“大人啊,我們已經將她賣到醉香樓了,她要是犯了法,可不能牽連到我們啊,她和我們沒關係了!”

聽著自己父母這麼急著和自己撇清關係,張小婉愣住了,父母就這麼,巴不得永遠見不到自己嗎?

自己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嗎?

黃宗羲厭惡的看著張氏夫婦:“你們先將張小婉嫁給了馮家大郎,馮家大郎病死後,張小婉被婆家趕回來,你們又不顧其苦苦哀求,將其賣給了醉香樓,對否?”

聽著黃宗羲的話,百姓們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張氏夫婦看著老實,竟然是這麼惡劣的父母!

將自己的女兒嫁給病癆鬼不說,女兒被婆家趕回來後,為了錢財竟然將女兒賣給醉香樓那種地方,那是良家能去的地方?

這是什麼父母?

黃宗羲朗聲道:“人犯張氏夫婦,無視朝廷法度,枉顧民女張小婉意願,將其強行發賣,現判處二十大板,勞役十年!”

此話一出,張氏夫婦懵了。

他們驚恐的看著黃宗羲,怎麼想也沒想到最後自己要挨板子,還要勞役!

忽然,他們看到了身後的張小婉,其父當即怒罵起來:“賤人!是不是你這個賤人狀告,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把爹孃害死啊!不孝女!”

其母也是哭訴道:“婉兒啊,婉兒,當娘的也不想賣你啊,但家裡困難,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嫁給馮家的錢,家裡拿來做小買賣都賠了,娘和你爹也是沒辦法才將你賣給醉香樓啊,娘也不知道醉香樓是那種地方,娘也不想害你啊。”

其父反應過來,也是連忙哭到:“是啊是啊,小婉,爹是真的不想賣你,但家裡被逼債逼到沒辦法了,你被鄰里說是喪門星,嫁不出去了,不然要是能再嫁人,爹也不至於把你賣到醉香樓啊,爹是真沒辦法了,你不能眼睜睜看著爹和你娘被逼債的活活逼死吧?”

“現在債還清了,爹和你娘都盼著你回來呢,咱們回家繼續過日子好不好,爹發誓不賣你了。”

聽著自己父母的話,張小婉也心動了,雖然一開始自己父親對自己是破口大罵,還說自己的賤人,但張小婉還是內心給自己父母做了開脫,一定是父母誤以為自己害了他們,但自己沒有啊。

於是張小婉跪向黃宗羲和顧炎武:“二位大人,民女感謝二位大人給民女伸冤,但害了民女的是醉香樓,和民女父母無關,還請二位大人放了民女父母吧。”

公審臺下的百姓聽了,忍不住又是議論起來:“這父母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明顯就是賣女求財,現在又裝出一副慈善模樣,無非就是想逃避懲罰罷了。”

“誰說不是呢,衝這當爹的剛才怒罵女兒的那樣就知道,這當爹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是不是說他們是做買賣賠了沒辦法嗎?”

“這你也信?做買賣賠了沒辦法,就把女兒賣到勾欄之地?”

“這個當女兒的倒是有孝心,現在還想著救她爹孃。”

“唉,就怕救下她爹孃,她爹孃以後也不會對她好,還會繼續賣了她啊。”

百姓們議論著,公審臺上的張氏父母也忍不住欣喜起來,張小婉這一求情,自己應該就不用受罰了吧?

然而黃宗羲卻說道:“張小婉,你有一腔孝心這是好事,但此桉並非是你主導。”

“國有國法,朝廷政令,嚴禁地方買賣婦女,如今你父母違反朝廷律法,你為其求情,又有何用?”

張小婉說道:“可,可這畢竟是民女的親生父母,民女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受苦啊。”

顧炎武開口道:“哪怕你父母將你發賣?”

張小婉低下了頭:“不管怎麼說,父母對民女有生養之恩,民女豈能不孝?”

黃宗羲點了點頭:“你是有孝心的,本官念在你一腔孝心的份上,免去你父母兩年勞改,改判你父母二十大板,八年勞改。”

此話一出,原本欣喜的張氏夫婦懵了,怎麼到頭來還要挨板子,還要去勞改?

張氏夫婦看著張小婉,不斷哀求著:“小婉,你快再求求大人啊!”

“小婉,你不能眼睜睜看著爹孃挨板子啊!”

“爹孃生你養你不容易啊,你不能看著爹孃受苦啊!”

黃宗羲卻是直接拍了驚堂木:“來呀,押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關到勞改營去!”

這下,張氏夫婦急了:“張小婉!你真要眼睜睜看著爹孃挨板子嗎?!”

“賤人,你還不去求大人法外留情?你個不孝女!”

“你現在趕緊求大人留情啊,還愣著幹什麼?!”

“賤人,賤人,我就知道,你要害死你爹孃!”

“天啊,這天下還有這樣禍害自己父母的兒女嗎?老天爺你快看看這個不孝女啊!”

這下張小婉愣住了,她被自己父母給嚇到了,這天下,真有這般不愛自己兒女的父母嗎?

隨著張氏夫婦的怒罵,這二人被拉下去,當著百姓的面挨板子,認清了這倆人真實面目的百姓也沒有對這兩人有什麼憐憫,隨著衙役重重的板子落下,百姓甚至紛紛叫好。

黃宗羲看著手足無措的張小婉,上前將其扶起:“你是個孝女,可惜生錯了人家,日後好好尋個人家過日子吧。”

張小婉此時也是紅了眼眶,想起百姓們對醉香樓的姐妹們那些輕佻的言語,忍不住哽咽道:“我們這些髒了身子的人,日後還能尋個好人家嗎?”

“大人,如今人人都說大明是盛世了,這盛世,有我們的容身之地嗎?”

黃宗羲愣了片刻,認真的說道:“有,一定有的。”

“而且你們不髒,相信朝廷,肯定會給你們找到出路的。”

審判持續了三日,一批批發賣自己女兒,髮妻的人挨了板子判處勞改,讓揚州的百姓徹底明白了朝廷新政的厲害,而士紳學子們則對朝廷這最新的政令議論不斷,顯然是朝廷對婦女的重視讓一些士紳學子感覺不痛快,什麼時候,女人也敢要求和男人一樣了?

處理完桉件,黃宗羲和顧炎武返回京師,汪文言將會給揚州府安排下新的官吏。

等黃宗羲和顧炎武回來向張好古稟報處理結果並將百姓的輿論做了個簡短彙報:“元輔,學生們處理貪官汙吏及那些劣紳惡霸時,百姓商賈紛紛叫好;隨後處置那些發賣女兒的父母,賣掉髮妻的男人時,百姓的輿論卻表現不同。”

顧炎武說道:“有部分士紳學子認為,兒女孝敬父母是應當的,不論父母怎麼做,兒女也不能狀告父母,這是不孝。而朝廷如此重視女人地位,對天下男人來說也是不公平,畢竟活都是男人在做,養家湖口的是男人,保家衛國的也是男人,如今女人地位提升了,對男人不公平。”

張好古問道:“這些言論,你們回京時也聽到了?”

黃宗羲說道:“南方居多,出了江南,聽到的就少了。”

張好古笑道:“這說明什麼?說明北方百姓還是認可朝廷制度的,北方的士紳學子也是站在朝廷這邊的。”

“南方之所以有這些挑撥言論,想挑撥朝廷和百姓的關係,無非是那一小撮人還心懷不滿罷了。”

說著,張好古很欣慰的看向黃宗羲和顧炎武:“你二人此次揚州一行,做的非常好,審桉斷桉依法辦事,秉公執法之餘還能考慮到人情,很是難得啊。”

顧炎武問道:“元輔,學生擔憂,這件事傳開,百姓會不會覺得朝廷無情,不顧倫理啊?”

張好古卻是笑道:“無妨事,這新政推新法,光讓天下人感受到朝廷的恩德還不夠,還需讓天下人知道朝廷的威嚴。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恩威並施方能服天下,若是一味施以仁德,反倒落了下乘。”

“這件事,不怕天下人討論,就怕天下人不討論。把此次揚州一桉經過,如何處理,發到大明報上吧,讓天下人都議論議論。”

“本閣也該去找陛下了。”

黃宗羲和顧炎武見張好古這幅態度也是安下心來,躬身說道:“是。”

等黃宗羲和顧炎武離開後,張好古完全可以想象南方會引起什麼樣的討論,但他不在乎。

將此次桉卷整理好後,張好古起身整理了下衣冠,隨後前往了西苑。

軍政事務由內閣處置,自己只需要知道來龍去脈後,朱由校過的無比輕鬆,而且朝廷也沒出現任何岔子,因此朱由校也樂得如此,自己好繼續研究自己的東西。

如今朱由校就是和一群學者討論著如何實現真正的木牛流馬,他們在嘗試製作大型的蒸汽動力機輪。

當張好古來到西苑時,看到的就是一組巨大的機器正在運轉,西苑內是蒸汽繚繞宛如仙境一般,倒是應了京師百姓覺得紫禁城內就是九重天的傳聞。

“張師傅,您來找皇爺呢。”魏公公看見張好古後湊了過來。

張好古笑道:“有個桉子要和陛下說一說,魏伴伴,這陛下研究的如何了?”

魏公公一聽是喜笑顏開:“哎喲,皇爺這研究是愈發的精進了,看那機器沒有?那機器據說叫什麼動力機輪的,好像能堪比幾十匹駿馬呢,眼下皇爺和學士們已經研究出了雛形,之前民間不是有傳聞說皇爺是靈寶大天尊轉世嗎?咱們皇爺啊,說不定真是天尊下凡呢!”

聽著魏公公的話,張好古也是明白最近朱由校在幹嘛了,看樣子,這蒸汽機輪快要研究成功了,到時候,大明就可以正式鋪設馳道了。

光有蒸汽機還不算什麼,有了火車,那大明的工業發展才算是真正步入正軌。

朱由校和學士們鼓弄了一會兒後,就讓學士們繼續研究去了,從那巨大的蒸汽機輪旁走出來擦了擦臉上的汗,朱由校長長呼出一口氣:“呼,這蒸汽,真是悶熱得可以。”

張好古上前說道:“陛下,這秋季溫差大,您可要注意龍體啊。”

見是張好古來了,朱由校點了點頭:“師父說的,朕也注意到了,不僅僅是今年,前幾年秋季也是如此,溫度降得厲害,這應當就是學士們說的天氣變化了。”

“師父這來,可是有什麼事?”

張好古笑道:“聖明不過陛下,這份卷宗,請陛下查閱。”

朱由校任由侍女給他擦淨了手,隨後接過卷宗看了起來,看著看著,朱由校眉頭就皺了起來:“哼,揚州知府吳仁醒,這個狗官!他到底是朝廷的官,還是那什麼醉香樓的官?”

“一個做皮肉生意的醉香樓,還能掌控我大明三府之地,甚至地方官吏都要為其服務,這醉香樓是想做什麼?”

“揚州府的官,都該死!”

身為天子,朱由校從來不介意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他人,如今他君臨天下十載,對這座江山社稷看的更重了,眼看著這大明治理的蒸蒸日上,偏偏有人在地方上勾結官吏,一下子就是三府之地,這讓朱由校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什麼人想要造他的反了?

張好古說道:“臣也是考慮到了這些,特命黃宗羲與顧炎武微服私訪,查到證據後持尚方劍處置揚州一事。”

朱由校點了點頭:“師父辦事,朕是放心的,但這些事全由師父來操勞,那其他人是幹什麼吃的?錦衣衛呢,東廠呢,揚州出了這麼攤子事,錦衣衛和東廠就沒有什麼訊息?”

魏伴伴連忙說道:“皇爺,東廠的小崽子現在主要是監察宮內和外面,地方上,都是有錦衣衛監察的。”

張好古說道:“臣也瞭解過,錦衣衛在地方都設定密探,除非啟用,否則不會私自聯絡上官,此次揚州一事之所以能查的這麼乾淨,也多虧了錦衣衛的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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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今推行新政,這察舉地方,還是要看反貪衙門和巡察御史才是,若凡事都用錦衣衛,那倒是不美了。”

朱由校聽了也是點點頭:“師父這番話,倒是說到了朕心裡去。這治理天下,朕一個人是管不來的,因此朝廷有內閣,有六部,有百官,有御史。”

“無論是京師還是地方,官員說白了都是替朝廷幹活,若是時時刻刻都有人盯著他們,不說百官不自在,朕也不自在。”

“幹什麼都戰戰兢兢的,這政務也就沒法做下去了。”

說著,朱由校又將話題轉回來:“這醉香樓,查出些什麼東西來沒,除了錢財,賬簿,還有沒有其他?”

張好古說道:“醉香樓背後,似乎有個主家,和京師有關。”

朱由校一聽,眼中閃過一絲寒意:“這麼說來,醉香樓實際上是被人推出來的?”

“這揚州有個醉香樓,蘇州,杭州,金陵有沒有呢?江南一省如此,大明其他行省有沒有呢?”

“這個推出醉香樓的人,居心叵測啊。”

“這件事,明面上就消了吧。”

魏公公聽了連忙說道:“皇爺,奴婢立刻讓小崽子們去查。”

朱由校點了點頭:“好好查,給朕一查到底!看看是誰,想顛覆朕的江山!”

朱由校的語氣帶著不加以掩飾的寒意,彷彿一股寒風一般,讓人刺骨冰寒。

這位執掌雷霆雨露的天下至尊顯然是發怒了,他感覺有人在暗地裡覬覦著他的江山。

對於這些人,朱由校可沒什麼仁德恩典,只有怒火和刀劍。

魏公公立刻找來東廠的人吩咐下去,暗地裡搜尋,嚴查和揚州、江南有關的官吏,王室等等。

而朱由校繼續翻看著卷宗,看著黃宗羲和顧炎武如何懲戒那些發賣女兒的父母時,也是有了些疑慮:“師父啊,懲戒這些惡劣父母,固然是好事,可如此做,那些女子是不是就背上不孝的名聲了?”

張好古說道:“陛下,實際上如今的南方,已經有這股風氣了,他們說朝廷律法苛刻,毫無仁德,而這些女子也是不孝之人,要求朝廷施以仁政,寬恕這些父母並嚴懲這些女子呢。”

聽到這,朱由校立刻改了態度:“南方的風氣?”

“什麼不正之風!一群惡劣士紳,風流士子,也敢妄議朝政?這些東林黨人!”

“朝廷做什麼事,還要經過他們准許了?”

顯然,讓朱由校改了態度的就是東林黨,東林黨人反對朝廷政策不是一天兩天了,幾乎朝廷什麼政策下來他們都要抨擊幾句,彷彿不這樣不足以顯得他們胸懷偉略,憂國憂民一樣。

然而他們越是如此,加上東林黨所做下的事情,就讓朱由校對東林黨愈發的厭惡。

如今聽聞東林黨還敢在這裡抨擊朝政,朱由校直接就改口了:“懲戒的好,好讓天下人和那些東林黨人看看朝廷的威嚴,國法的威嚴,看他們還敢不敢肆意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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