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羽充耳不聞,光著腳走到平臺邊上,眼前廓然開朗,那是個挖空了的山窟窿,彌散著塵土,地上有幾把鶴嘴鋤,還有兩個懶洋洋的囚犯在聊天。

平臺距離地面很高,沒有梯子,藍羽在想著該怎麼下去,一隻手從背後猛地推了一把,藍羽就這樣被人推落在堅硬的地面上。

囚犯們哈哈大笑,有人譏諷道:“哦,看哪,一個風吟人,歡迎加入我們。”

藍羽就像是沒有聽見,爬起來後連身上的泥土都不拍,撿起一把鶴嘴鋤,老練的目光往四周打量著,很快就找到一處礦脈,以嫻熟的姿勢默默地挖掘起來。

兩個囚犯又發出噓聲,藍羽全然不理,獄卒冷哼一聲離開了平臺,直到再也聽不見獄卒沉重的腳步聲,才將鶴嘴鋤往地上一扔,在礦場裡走來走去,打量著周圍的情形。

一個男子冷笑道:“不用看了,從來沒有人能夠逃出去,只有死人才能離開希達納礦場。”

藍羽毫不在乎地笑了,問道:“你是寐語者嗎?”

“本來不是.”男子答道,“我是被風吟人隨便加了個罪名,扔到這裡之後才是寐語者的。”

“你呆在這裡有多久了?”藍羽問道。

男子嘆息道:

“不知道,總有二十年了吧,也許我再也不能見到我的女兒了……

可是我敢說,我們總有一天會將很多的風吟人也扔到這裡.,讓他們嚐嚐飢餓的滋味,還有等死的滋味,就像你現在一樣。哈哈。”

他低聲笑道,目光中露出深深的恨意。

藍羽不動聲色地問道:“告訴我,邁德納奇在哪兒?”

男子一愣.“你要見我們的寐王?”

然後指著一扇鐵門,還有站在門前的一個囚犯,說道:“去跟波庫爾談談吧,也許他會讓你透過,或者將你的屍體踩進泥土裡。”

藍羽從未見過像獸人波庫爾那樣高大魁梧的人,.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只見波庫爾低頭一笑,裂開大嘴,兩根獠牙十分嚇人,.問道:“小子,你想幹嘛?”

“我要見邁德納奇.”藍羽冷靜地答道

波庫爾將兩隻樹幹般粗壯的胳膊抱在胸前,傲慢地說:

“那你得先透過我這一關,我不是寐語者,但我是寐王的侍衛。現在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讓你進去見他?我怎麼知道你對他懷著惡意還是善意,除非你打贏我,或者說服我。”

“你先告訴我,你來這裡有多久了?”藍羽問道

波庫爾翻著眼珠子嘀咕道:“多久?大概是十二年了吧,那又怎麼樣?”

藍羽嘆道:“真可惜,你可知道你為啥只是個侍衛?那是因為你不瞭解寐王的心思,否則你現在該當上將軍了。”

.

波庫爾吃驚地問道:“你說,我怎麼不瞭解啦?”

“如果你是寐王,來了個殺了你幾百名部下的傢伙,你想不想見見這個人?”藍羽問道。

波庫爾點頭道:“那是當然了。”

藍羽問道:“邁德納奇是不是寐王?”

波庫爾答道:“是。”

藍羽問道:“我殺了他幾百個部下,你說他想不想見我?”

波庫爾答道:“想。”

藍羽問道:“你不讓我過去,是不是不懂他的心思?”

波庫爾撓著頭皮說道:“是.”

然後波庫爾大笑起來,“呵呵,你說得很有道理,過去吧,我想他一定急著要見你。”

波庫爾殷勤地開啟了鐵門,露出一條通道來,藍羽昂首進入,通道的盡頭是個小房間,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和椅子,還有兩個圓桶,上面擺著酒和兔肉,儘管這裡異常簡陋,但是比起礦場外面來,藍羽已經覺得自己來到豪華旅館了。

一個老人就坐在書桌前寫東西,頭也不抬地說道:“波庫爾真是個大笨蛋,三言兩語就被你騙倒了。”

這人的聲音低沉嘶啞,似乎是長期被礦場中滿是灰塵的渾濁空氣毒害了嗓子

藍羽走到他身邊,冷笑道:“邁德納奇,寐語者的寐王,我終於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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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德納奇向藍羽扭過頭來,兩人彼此打量著對方,邁德納奇滿頭又長又髒的頭髮,枯槁的臉上齷齪而骯髒,然而眼神銳利,氣度威嚴:

“是啊,你終於見到我了,你的同胞將你送來與我做伴.”然後淡淡地說道:“你該不該感激他們為你提供了與我見面的機會呢?”

“不必感激他們,我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我自己要來,”藍羽同樣淡淡地答道。

“所以我才說波庫爾是個笨蛋,你已經明白地告訴他,你殺了我幾百個部下,他還放你進來,就不會想一想,那些膿包的卡戎守衛,怎麼可能拿得住你這樣的人!”

邁德納奇的語氣有點惱怒,他又說道:“你自然不是為了接受勞動改造而來,對吧?”

藍羽嘆氣道:“的確如此。”

“很好,可是我勸你先別急,其實我們都有共同的敵人——崔凡特家族和卡戎守衛,我.有些計劃,咱們可以合作,對你也有好處.”

邁德納奇凝視著藍羽,“然而我看你不是個容易妥協的人,所以我提議你在礦場裡轉轉,跟大家認識一下,聽聽他們的往事。”

藍羽啞然失笑道:“你這樣一個滿手血腥的人,也要跟我談合作!”

“別高估自己,藍羽先生,你何嘗不是滿手血腥.”邁德納奇譏諷道

“我們為了自由和獨立而殺戮風吟人,合情合理;而你呢,你殺害我的子民為的是什麼?你是跟我們一樣的禽獸。”

“你知道我的名字.”

藍羽冷笑道:“卡戎城的守衛跟你們果然是蛇鼠一窩。”

邁德納奇放聲大笑道:“那個倒不至於,可是金耀發生點什麼事情,還沒有我不知道的,雖然被扔在這暗無天日的礦場裡腐爛,但我.的手臂遠比崔凡特想象的長。”

藍羽默然不語

邁德納奇緩緩說道:“所以,你.按我說的去做吧,特別是聽聽布萊吉的事。”

藍羽終於還是按邁德納奇說的做了,去認識在礦場裡服刑的其他寐語者

服刑者們臉色陰沉、舉止乖張,由於每天都在幹著挖礦的重活,都有一身異常發達的肌肉,只有一個人例外,這個人引起藍羽的注意

這個叫格裡斯瓦的人非常瘦弱,.因為多次偷竊而被判終身勞役,此人的眼珠賊溜溜地轉,說話時總陪著笑臉,其他人顯然很看不起這個人,這個人也不在乎。

逐個交談一番之後,藍羽心中冷笑著:

“他們哪有什麼值得一聽的故事?不外乎是本來無罪,然後被迫成為寐語者罷了,我還是去找布萊吉吧。”

寐語者布萊吉已經上了年紀,他黑著臉只顧挖礦,沒理會藍羽

“我也不想跟你說話,不過邁德納奇要我來聽聽你的故事,”藍羽坦率地說道。

布萊吉停下來,喃喃地說:“我的故事?我沒有特別的故事,我的故事就是每一個原住民家庭都可能發生的事。”

藍羽不耐煩地問道:“那你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在這裡挖了二十年多的礦,很多事情都已經忘記了.”

布萊吉說道:“但是有一件事至今都還像是在昨天發生的。邁德納奇要你來問的,一定是這件事,這件我在夢裡都會驚醒的事。”

布萊吉然後望向藍羽:“你有兒女了嗎?”

藍羽搖搖頭

布萊吉嘆道:“那你不見得能夠明白我的心情。我曾經有一個女兒,那一年她剛滿十八歲,正值我們的起義失敗,我被風吟人俘虜,他們要殺了我,臨刑前她跪在劊子手腳下苦苦哀求,要用她的命來換我的命。”

藍羽不由得肅然起敬,問道:“嗯,後來呢?”

布萊吉看著手中的鶴嘴鋤,緩緩說道:“他們同意了,於是她主動跪在斷頭臺前,風吟人強迫我站在旁邊看著,然後砍掉了她的頭,還將她的頭顱扔下山崖。至於我,就被扔進這裡,替風吟人挖礦。”

布萊吉的手開始顫抖:

“你能想象麼,我每晚一合上眼就能看見她側著頭對我最後一笑,笑得那麼悲傷,因為那是她最後的時刻;但是又那麼開心,因為我可以活下來。

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既沒有哭,也沒有喊,我只恨自己為什麼要活下來,我是個懦弱的父親啊……在這裡,我每天挖的礦最多,因為我最賣力,但你可知道是為什麼?”

藍羽呆呆地看著布萊吉,他忽然用力地挖著礦脈,吼道:“只因為我將這些石頭當成風吟人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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