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大雪山,南音。
薄薄的銀霜遮住了青石板上的裂縫,斷壁殘垣已經清理乾淨,曾經熱鬧一時的比試場被層層封鎖。
在陳昊陽的帶領下,原本的廢墟上立起新的建築群,只是沒有了原本的金磚玉瓦與華美雕刻。
吳藏拙以南音龍脈為核心,在中心廣場上佈置祭臺,親手佈置護山大陣。
祭臺中央凝聚著彩光斑斕的光團,從中抽出條細細的光線,聯通天地,構建出一層透明的結界,將大雪山籠罩其中。
這道結界可以防止他人入侵南音,也斷絕了大雪山與外界的聯絡。
雖然生活上有些麻煩,卻可以避免半月前那樣的禍事。
真傳弟子別院在文諾怒喝聲中崩塌,出於開源節流,便將真傳弟子的住處遷到內門弟子的別院中。
身著潔白衣裙的懷袖推開窗扉,寒冷的氣流吹入房內,吹起烏黑的鬢髮。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望著半空中的透明結界出神。
臥蠶微微泛黑,臉頰比起半月前薄了少許,光潔的皮膚黯淡無光,彷彿蒙上了一層灰,愁雲蓋住她眉眼中的靈秀。
眼見他樓崩塌成廢墟,眼見他處再起高樓,眼見他孑然獨行未回首,眼見這一片大雪地中再無他。
文諾不在這裡了,卻又到處是他的影子。
忽然,白雪地中踏入一名白髮人。
他抬起頭,朝窗扉看來,便看到懷袖託腮望天的痴痴模樣。
“懷袖姑娘。”瑾瑜打招呼道。
懷袖沒理他,似乎是沒聽到,又似乎是聽到了,不想理會他。
“懷袖姑娘!”瑾瑜不依不饒地喚著懷袖。
懷袖這才有所反應,只見她頷首低眉,空洞的眸子看向瑾瑜,瑾瑜朝她咧嘴一笑。
“該吃藥了。”
“恩。”
應聲後,懷袖將窗扉關上,過了一會兒,傳來噠噠噠的下樓聲,等懷袖走到院中的時候,瑾瑜已經不見了。
懷袖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徑直地走出內門弟子別院,遠遠看到白衣白髮少年模樣的西嬋長老,正慢悠悠地踱步在青石板上。
半月前,在吳藏拙的懇求下,瑾瑜留在了南音。對於現在的南音來說,瑾瑜是不可多得的寶貴助力。
半月後,南音弟子已經習慣了這位西嬋長老的存在,將他當做自己人來看待。
不一會兒,懷袖走進他的別院。
整個院子中瀰漫著一股怪味,是各種藥材混雜在一起的味道,說不上難聞,也絕不算好聞。
瑾瑜蹲在藥爐邊上,手上蓋著一塊白色絲巾,上面放著兩顆黑色的丹藥。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丹藥走到懷袖面前,懷袖捻起丹藥,丹藥中透出滾滾熱氣。
丹藥必須趁熱服用,她不等丹藥涼下來,便送入口中。
丹藥入口便化作一股熱流,苦澀的味道瞬間充斥了她的口腔,連呼吸也帶著苦氣。
熱流順著經脈流經全身,每至一處,隱隱作痛。
懷袖忍著體內的痛楚向瑾瑜道謝,“多謝瑾瑜長老。”
“沒關係,只要再服用半個月,你的傷勢就能痊癒。”
說罷,瑾瑜轉過身,拿起各式各樣的藥材,依次放入藥爐中,原本迷濛的眼神此時無比專注。
待藥材放完後,口中小聲唸叨咒令,指尖聚出一團白色火苗,呼地從縫隙中飛入藥爐。
澎湃的熱氣瞬間充斥了整座別院,懷袖不禁後退一步,額頭上沁出香汗點點。
瑾瑜疑惑地轉過頭,“懷袖姑娘,你還有什麼事嗎?”
“嗯?”
“你現在的身子禁不起心火真炎的熱力,若是沒什麼事的話,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瑾瑜耐心地解釋道。
“瑾瑜長老,你知道大師。。。文諾現在在什麼地方嗎?”懷袖結結巴巴地問道。
瑾瑜回問道,“你想去找他?”
懷袖輕輕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不建議你現在去找他。”
“為什麼?”懷袖不解地看向瑾瑜。
“對你們來說,他正體不明,是魔族,你在他身邊,只會讓他為難。”瑾瑜認真地說道。
懷袖的心臟忽然被酸意包裹,眼眶湧滿淚花,口中喃呢道,“不管他是什麼,他都是我的大師兄!也是我最最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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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瑜嘆了口氣,他雖然木楞,可也不是傻瓜,面前這個悽婉的女孩,大概是真的一門心思放在文諾的身上。
“正因為你是最在意文諾的人,所以我才讓你不要去找他。文諾和我們是不同的,他有必須要揹負的使命與責任,你在他的身邊,只會讓他礙手礙腳,無法度過最艱難的時刻。”
“你說現在是他最艱難的時刻?”懷袖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瞬間就炸毛了。
“沒錯。”瑾瑜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找他!”懷袖狠聲道,這是她第一次衝撞這位西嬋長老。
瑾瑜沒有在意懷袖莽撞的言辭,他回過頭,看著藥爐,指尖輕動間,白火舌從藥爐中竄出來,帶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藥味。
“當你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才是最軟弱的,不是嗎?”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火苗帶起的風聲蓋過。
懷袖瞪大了眼,心如刀絞般疼痛。
“在這裡等著吧,他終究會回到大雪山。”
瑾瑜望著藥爐,眼中蒙上一層白霧。
他會回到這裡,哪怕遠隔重洋,哪怕風雷交集。
因為宋懿安在這裡等他,等文諾以天人之姿擊敗她。
或者,宋懿安將他誅殺。
......
入夜,晚霞的餘暉消失在地平線上,皎潔的月光灑在白雪中。
王子清提著兩壺酒,獨自走向大雪山東側。
遠遠看到已經有人站在懸崖邊上,身材高大,背影蕭條。
“二師兄?”
陳昊陽回過頭來,疲憊地笑著道,“七師弟,你也來了。”
王子清點了點頭,走近時才看到,兩塊無字墓碑前各自放著白瓷的酒杯,盛著清澈的酒液,倒映出皎潔的圓月。
他抿著唇,小聲道,“謝謝。”
陳昊陽拍了拍王子清的肩膀,轉身準備離開。
“二師兄!”
陳昊陽疑惑地回過頭,“有事嗎?”
“大師兄那件事情,我不怪你。”
王子清低著頭,臉龐籠罩在陰影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陳昊陽驚訝地看著他,隨即笑著說道,“是嗎?那就好。”
“可是我也不會原諒你。”
陳昊陽的身子一僵,笑容凝固在臉上。
王子清抬起頭,眼中波光粼粼,他咬著牙道,“大師兄修為盡廢后,你做真傳大弟子,我不怪你,因為這是掌門的決定。你處處針對他,我不怪你,因為你要強,想做的比他好。可是你將他逐出宗門,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這裡是他的家啊,他還能去哪兒啊!大師兄一直把你當做最親的師弟,可是你呢?可曾將他當大師兄看過?”
王子清幾乎是哽咽著將話說完,說完後別過臉,凝聚在下巴的淚滴搖搖欲墜。
陳昊陽抬起頭,烏雲將圓月遮去一半,光華黯淡下去。
“是這樣嗎?也好。”
他轉過身,緩緩離開懸崖,彷彿一瞬間蒼老,高大的背影矮了許多。
王子清抬起袖子擦去臉上的淚珠,從玲瓏囊中取出兩個杯子,斟滿酒後,放在無字墓碑前。
“師父,二長老,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人回答他,只剩下山風呼嘯的聲音。
王子清緩緩坐在地上,拿起酒壺往口中倒酒,大口地嚥下辛辣的酒液。
“咳咳咳。”
酒壺落在地上,清澈的酒液從壺口流出,瞬間浸入雪地中。
有的時候,我們沒得選。
沒有對錯可言,那是唯一的選擇,沒有人可以改變。
死去的人不可復生,遠去的人不再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