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江道,“桉發後,我派小景幾人繞遠路到對岸,攀到龍王廟旁的山壁上,向下窺探過。小景,你說說當時的情況。”

景程道,“當時我們攀上崖壁,生怕那東西就藏在崖下,不敢下到廟裡,只躲在高處打望。

那龍王廟就建在兩崖壁中間的半畝大的一塊青石上,青石上長滿溼苔蘚,透過屋頂的氣窗,並沒看到那東西的身影……”

“嗷!”

河面忽然傳來巨大的嘯聲,彷佛象鳴。

緊接著,河心掀起一道一米高的水牆,水牆快速朝這邊馳來,飈若箭失。

“不好,被那妖孽發現了。”

晁江雙腿打顫。

段闊海不退反進,衝上祭臺,冷峻地盯著那道水牆。

豈料,那水牆忽然調轉頭,轉瞬消失不見。

“好快!”

許舒眼睛一亮。

“又是那幫綠皮狗……”

“跟他們拼了,不讓咱活,誰都別活……”

無數火把在村口聚成火蛇,快速朝這邊遊來。

“不好,幾位長官,你們先撤,我和小景殿後。”

晁江急聲催促,已取出配槍在手。

段闊海沉聲喝道,“小秦,你帶小許先走。”

許舒正要撤走,秦冰取下揹包開啟。

就在這時,身後的山坡,也有火把大軍朝這邊遊來,前後合圍,哪裡還走得了?

夜風凜凜,呼嘯四起,數百火把照得夜空恍如白晝。

一個五十來歲的國字臉分開眾人走了出來,正是下河村村長楊順國。

“老楊,你要幹什麼?暴力抗法,你可知道後果?”

晁江厲聲喝道。

撲通一下,楊順國跪倒在地,“晁室長,好話賴話,我都說盡了。求求你發發慈悲……”

晁江被楊順國的新花樣弄了個措手不及,死活將他扶起,“老楊,生人活祭,犯的是國法,豈是我要為難你們?”

楊順國站起身,眼神變得狠戾,“晁室長,人都活不下去了,誰還怕什麼法。我只知道一點,誰不讓咱下河村幾千口子活命,咱們就以死相拼。”

“以死相拼……”

上千青壯吼嘯如雲,一個個火把如魔狂舞。

砰,砰,

晁江鳴槍示警,稀疏的槍聲根本壓不住上千人吼嘯。

上千村民熱血上湧,包圍圈逐漸縮小,眼見局面就要失控,一道清麗的身影越過許舒朝前行去。

幽幽月華下,她道袍飄飄,拂塵如雪,風姿綽約,宛若玉真臨凡。

但見她輕揚素手,兩道黃符灑出,繞著她周身旋舞,她輕甩拂塵,一道氣旋生出,腳下的灰塵、衰草,紛紛盪開,連帶著四周的火把也被吹得明明滅滅。

又聽她朗聲吟道,“華表千年一鶴歸,凝丹為頂雪為衣。星星仙語人聽盡,卻向五雲翻翅飛。”

鄉野村民哪裡見過這等神仙玉人,當即就有人跪地叩頭,拜起神仙。

楊順國傻眼了,本來不管晁江說什麼,他也要駁回的。

但這女神仙的出場,實在太挑戰他的認知極限了,一下子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晁室長,反正話我已經說盡了,您看著辦。”

丟下這句話,楊順國帶著數百村民撤走。

“您,您是秦長官吧?”

望著那神仙玉人,景程結結巴巴問道。

“是我。”

女神仙微微一笑。

景程瘦臉通紅,滿眼仰慕。

“若不是秦長官,今日還真不好收場。”

晁江一臉慶幸。

“小許,你怎麼看?。”

段闊海看向許舒。

小許早看傻了。

段闊海拍著許舒肩膀,笑道,“不過一個戲法,看把你嚇的。”

許舒心裡有譜,戲法和魔法,他還是分得清的。

他鎮定心神,道,“適才那東西鳴叫,顯然是在通知下河。

我們的到來,一定會引起那東西的不安,他必定還要借下河村村民的勢,來趕我們。”

段闊海點點頭,“我也這麼看,晁室長,你先回去,明天一早,帶上治安室的全部力量,到此集結。”

晁江領命離開。

段闊海,秦冰,許舒返回停摩托車的小崗,三人在崗下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架起篝火,分食餅乾充飢。

吃完,秦冰裹著一張毛毯在篝火邊睡了。

朗月當空,河風凜冽,許舒抱著腿烤火,忍不住道,“段哥,您和秦老師,到底是哪個部門的。”

段闊海笑道,“知道多了,對你不是好事。今天的事你就當一段奇妙的經歷,過去了,就趕緊忘掉,趕緊睡吧。”

說著,段闊海將最後一張毛毯扔給許舒,又往篝火裡添了柴,席地而睡。

許舒碰了釘子,卻越發好奇,到底折騰一天了,想著想著,他也沉沉睡去。

“滾!”

秦冰翻身坐起,星眸赤紅。

許舒和段闊海翻身坐起。

天已大亮,鉛雲低垂,悲風呼號,滄浪湧起。

“可是妖夢入懷?”

段闊海問。

“你也是?”

秦冰驚道。

段闊海點頭,“那孽畜在夢裡威脅讓我們離開,想不到她竟有託夢奇術。”

許舒驚道,“原來是用託夢的手段,和下河村溝通。”

“必是如此。”

秦冰取出發帶,將如瀑墨發紮起。

段闊海皺眉,“力大身強,智慧出眾,還有託夢邪術,麻煩了。”

許舒沉聲道,“為何那妖孽不託夢給我?瞧不起我?”

“別這樣想,也許是你與眾不同呢。”

段闊海拍拍許舒肩膀,朝河岸走去。

三人取河水簡單洗漱一把,晁江率領景程在內的六名治安官騎著腳踏車趕到,其中三人佩了槍支。

晁江給三人帶了早餐,香氣撲鼻的蔥肉大包和熱氣騰騰的大米粥入腹,一夜的寒氣驅盡。

眾人正說著話,忽聽鞭炮炸響。

村口,一條蜿蜒的隊伍如長蛇探出一個頭來,領頭的正是楊順國,他頭上戴著黃紙紮成的鹿角,肩上披著蓑衣。

他身後一熘男性村民皆作此打扮,兩隊把人頭上高舉匾額,匾額上盡是讚頌河龍王的美詞。

在隊伍的側面,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戴著高高的白色帽子,手裡持著一杆白幡,如吼秦腔一般地唱著,“天地開張,日吉時良,黃吉開張運,祭龍大吉昌;日出東方一片紅,獻上仙童祭神龍……”

隊伍中央一米高的鐵籠裡,兩個身著紅衣的孩童安靜地坐著,手裡拿著個大白饅頭,一邊吃著,一邊用懵懂的眼神好奇地打量四周。

“造孽!”

秦冰眼圈泛紅。

“上車!”

段闊海怒吼一聲,“小許,你來開,我不喊停,你就拉完油門,往前衝。”

“好嘞!”

許舒跨上車來,一腳踹響邊三輪,段闊海一個彈身,跳進挎鬥。

亢亢亢,邊三輪衝下崗去。

“跟上,跟上,蘇老大交代過了,這兩位若是有失,咱們都得扒了這身皮,回家哄孩子去。”

晁江取出配槍,頂上槍膛,怒吼著說道。

景程驚聲道,“縣裡的蘇社長?他也驚動了?”

“除了他,還能是誰。”

幾名治安官悚然,急急跟上。

邊三輪衝到三百米開外,獻祭隊伍停了下來,楊順國一揮手,數十青壯手持兒臂粗的木棒,頂在隊伍最前列。

在他們身後還有數百青壯,持拿農具,嚴陣以待。

“這是我們的私事,還請長官們不要干涉,龍王一怒,玉石俱焚……”

楊順國高聲喊道。

沒有人回應他,邊三輪也不減速,迎著獻祭隊伍撞去。

“剎車!”

邊三輪衝到三十米外,段闊海高喝一聲,從挎鬥上高高躍起,如一隻大鳥,滑翔著衝進了木棒陣中。

許舒一個急剎,背後傳來驚人的彈力。

秦冰玉面飛紅,玉指探向許舒腰間,許舒立時齜牙咧嘴。

十幾個村漢一擁而上,將邊三輪死死圍住,啪,啪,啪,不遠處槍聲大作,晁江等人趕到。

“不管車上的,攔住那個會飛的。”

楊順國高喊。

卻見段闊海如大鳥一般,踩在一眾鄉農的肩頭,在人群中跳來躍去,每一次跨出,都在兩米開外。

“爵士的棺材板啊。”

許舒眉飛色舞。

只見段闊海飛身而下,勐龍過江般撲到鐵籠前,搶過一把掃帚,指東打西,數十青壯,轉瞬被他打翻在地。

“力量,速度,準度,遠遠超出了常人的極限,這不是功夫,是神功啊。”

許舒熱血沸騰。

“不要命的就上來。”

段闊海虎吼一聲,闊步上前,擋在他身前的青壯們紛紛後退,眼前這個戰神一般的男人,實在超出他們的認知。

“讓開。”

楊順國高喝。

青壯紛紛散開,鐵籠露了出來,八個老嫗背靠著鐵籠站成一圈,雙手死死握住鐵欄。

段闊海怔住了,“你們要幹什麼,自家兒孫是人,別人家的孩子就不是人?”

他再是暴怒,也絕不會對這群老嫗下手。

一個白髮老嫗跪下來,“官長,我們沒辦法啊。若不獻祭這河龍王,死的是下河村數百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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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長倘若要救人,我們幾個老不死的,只能死在官長面前。若官長不平,只要獻祭完成,我們幾個老不死的,願意投河自盡,官長慈悲啊……”

下河村村民如倒伏的麥子,跪下一片。

楊順國走上前來,慨然道,“長官,非是我等不畏國法,倘國法能庇護我等,我等也絕不敢行此禽獸之事。”

段闊海沉默良久,慨然道,“交出獻祭的孩童,下河村的事,我管到底。”

“先前來的治安官也這麼說,後來他沉入水中,再也沒來。我下河村因此又丟牲口十三頭,毀房三間,死人兩個。”

楊順國指著湧動的蒲河,“以前我們信官家,但官家庇護不得我們,我們沒得選,現在只信這河龍王。

長官要帶走兩個獻祭孩童,不是不可以,賤民只有一個條件。”

“你說!”

段闊海萬沒想到進了死衚衕的局,還有轉機。

楊順國遙指許舒,“除非用開車的那個後生來換這兩個孩童,除此外,我下河村便是玉石俱焚,也決不放棄獻祭。”

段闊海懵了。

許舒心裡咯噔一下,差點沒從摩托上摔下來。

秦冰也目瞪口呆。

段闊海咽了咽唾沫,“既要換,換我便是。”

“只換那後生。”

楊順國道,“離吉時還有半個小時,長官快些決定。”

段闊海長嘆一聲,分開眾人,朝邊三輪走來。

不等他近前,許舒翻身下車,奪路狂奔,生恐段闊海追來。

他是來探查詭異的,不是來獻祭小命拯救世界的。

跑著跑著,許舒發現段闊海並沒追趕,他停下腳步,掉轉頭,見段闊海靜靜立在原地,顯然是要放他離開。

許舒心裡沒有慶幸,反而生出一種難言的滋味,腦海裡不停地閃現那對童男女的懵懂慌張的眼神。

許舒抬頭對著陰沉沉的天空,嚎了一嗓子,有氣無力地往回走。

段闊海發動邊三輪,載著秦冰,接上許舒。

三人六目相對,誰也沒說話。

“換!”

許舒啞著嗓子道。

秦冰美目泛紅。

段闊海一巴掌拍在許舒肩上,“好小子,危難之處見豪雄,你比老子當年強多了。”

許舒擺手,“別給我打雞血,我不想當什麼豪雄,我想活著。”

“你放心,我死了也不能讓你死。”

許舒擺手,“段隊,我只問一句,如果在岸上,你可能收拾得了那孽畜?”

他對段闊海的實力有信心,昨夜段闊海在岸邊叫囂,河裡那東西都沒上岸,足見那東西對段闊海的忌憚。

段闊海眼睛亮了,“若真能把這孽畜誘上岸,我能活剮了她,老弟,你有什麼辦法?”

秦冰也緊緊盯著許舒。

“辦法還在想。”

說完,許舒迎著楊順國走去。

秦冰氣得跺腳,“都什麼時候了?還賣關子。”

段闊海望著許舒的背影,感嘆道,“好苗子啊,這心理素質,比我當年強。”

楊順國攔住許舒,“後生,你什麼意思?”

“村長,你要我的命,難道還不讓我見見我的埋骨之所?”

“怎麼是我要你命……”

楊順國還待分辯,許舒闊步朝鐵籠子走去。

“快,快,把孩子弄出去,看好嘍。”

楊順國高聲喊道。

許舒來到鐵籠子邊,兩個幼童已被轉移。

整個籠子用小拇指粗細的鋼筋焊成,焊接處成色很新。

籠子底部,焊接了一塊生鐵,半指厚薄,蒲扇大小。

許舒繞著鐵籠子行走,目光其實都在瞄鎖孔,繞行兩圈後,他掉頭離開。

楊順國急問,“後生,你改主意了?”

“容我交代後事。”

“這……行吧,時間不多了,你快些。”

許舒離開,有村民悄聲道,“村長,這小子看籠子是假,看鎖頭之真,只怕想私藏工具,破籠而出?

要我說,還是獻祭那倆小孩合適,不會出么蛾子。我就想不明白了,龍王上仙為何偏偏要那小子。”

楊順國叱道,“龍王的仙意,也是你能揣測的?

這後生若真動開鎖的心思,只能是打錯算盤。就是給他鑰匙,沉在水中,這鎖也難開。

何況到了水下,有龍王在,他不會有任何機會。

哎,可惜了。”

許舒回到邊三輪旁,快速取出工具箱,撿了兩根細鐵絲,一把改錐,籠在袖中。

秦冰憂心忡忡,“人在水裡,阻力重重,這玩意兒開不了鎖頭的。”

許舒不解釋,叫來景程,“景哥,從這裡趕到龍王廟上的崖壁要多久?”

景程道,“能過河的話,不要十分鐘。

若是繞路,至少三個小時。”

許舒道,“過河不可能,那妖孽敏銳驚人,只要下水,肯定會驚動他,只有繞路。”

段闊海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那孽畜會拖著鐵籠子返回龍王廟?”

景程道,“我曾爬上龍王廟盯上的崖壁偷看,龍王廟空空蕩蕩,那孽畜並不在那裡盤踞。”

許舒道,“平時不在,今日一定在。

試想,那家夥要吃人,犯不著又是獻祭,又是鐵籠子的。

她要的是活人,拖進龍王廟還活著的童男女。”

眾人都驚詫地盯著許舒,以為他大白天說胡話。

許舒接著說,“昨夜,我們去了塌房現場,我觀察了獻祭臺。

那處地勢太陡,泥窪遍地,若站在下河村村民的角度,那裡是不適合修建祭臺的。

只能說明,祭臺的位置是那妖孽選的。

很容易觀察到,祭臺的位置是河岸到龍王廟距離最短的點。

顯然,那孽畜是希望用最短的時間,將鐵籠子拖回龍王廟。

昨夜,段長官衝上獻祭臺,驚了那孽畜,那孽畜遁走。

那陣勢,那速度堪比真龍王。

以那樣的速度,那孽畜從獻祭臺趕回龍王廟,絕不會超過一分鐘。

而且,那孽畜未必用了全速。

因此,即便多一個鐵籠子,那孽畜多半也能在一分鐘內,趕回龍王廟。”

晁江驚道,“人在水裡,一分鐘多半不會淹死,拖回龍王廟,的確還能活著。”

段闊海一拍巴掌,“原來如此,我就說鐵籠子上為何有個巨大的鐵柄,原來是方便那孽畜咬合用的。”

秦冰蹙眉,“我有個問題,既然那孽畜要活的童男女,為何不直接讓楊順國乘船送去龍王廟,何必又是鐵籠子,又是獻祭?”

“為了營造神秘感!”

許舒道,“那孽畜每年要一對童男女,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單靠楊順國一個村長,上不足對抗官府,下不足平息民意。

而用這種祭祀手段,讓下河村村民親眼目睹河龍王的存在,恐懼和神秘足以將下河村村民意志凝聚成鋼。

如此,這醜惡的獻祭,才能持續地辦下去。”

“這小子真叫人刮目相看。”

秦冰暗道。

段闊海大手一揮,“事不宜遲,方向既已明確,咱們各自行動。小許,待會兒你負責拖住楊順國,剩下的就交給我們。

你放心,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

“趕緊呸了,都這會兒了,能不能說點吉利的。”

許舒撇嘴。

秦冰搖頭苦笑,取出一枚杏黃符,交給許舒,“你貼身藏了,說不定能用上。”

“我也有東西給你。”

只見許舒取出一個破舊的錢包,揀出六個銀元,若干紙鈔,一張張仔細清點完,“一共六元三角五分,大家都看清楚哈,幫忙做個見證。”

隨即,把錢塞回錢包,朝秦冰遞來。

秦冰接過錢包,哭笑不得。

交待好最重要的財產,許舒轉身離開,想吼一嗓子“風蕭蕭兮”,喉嚨幹得厲害。

人質交換進行得很順利。

楊順國足夠小心,非等到許舒進了籠子鎖死,並將鐵籠轉移到後方,才肯交出兩個幼童。

接走幼童的是兩名治安官,段闊海,秦冰、晁江,景程等早已不見蹤影。

目送兩名治安官離開,楊順國提起的心才落回肚裡。

忽地,下河村兩千多村民,不分老幼,都衝許舒跪了下來。

楊順國也跪了下來,“後生,你是好人。我們也實在是沒辦法,你要恨就恨命吧。你放心,你死之後,我們一定為你建祠祭祀,世代香火供奉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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