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上郡魏軍對國內謊稱二十萬,然而實際軍隊卻只有十二萬,當初瑕陽君第一反應就是公叔蒙吃了足足八萬人的空餉,這讓他非常憤怒。

但在得知公叔蒙於膚施堅守不降的事蹟後,瑕陽君對此感到了懷疑。

畢竟如此忠於國家的人,按理來說不至於會做出如此不齒之事,因此在見到公叔蒙後,瑕陽君丟擲了這個疑問。

面對瑕陽君的質問,公叔蒙不敢隱瞞,在嘆了口氣後道出了原委。

事實上,這位老郡守確實是吃空餉了,但他並非中飽私囊,而是把這筆錢用到了傷殘士卒以及照顧戰孤身上。

畢竟這十幾年來,上郡與北方異族的交鋒從未停止過,更關鍵的是,鑑於胡人騎兵的機動性實在太出色,上郡魏軍在與胡人的交鋒中幾乎沒有佔到過什麼便宜,從頭到尾都處於捱打的處境。

可想而知,期間上郡魏軍究竟傷亡了多少人。

青壯,歷來都是一戶人家的頂樑柱,上郡魏軍傷亡眾多,留下一群婦孺老弱,這些人靠什麼生存?

還有在戰爭中導致傷殘的士卒,這些人在被強制退伍後,又靠什麼生存?

“不是發了撫卹麼?”

瑕陽君皺著眉頭問道。

“是發了撫卹。”公叔蒙點點頭,但隨即又搖頭說道:“但那些撫卹,就算省吃儉用,兩三年也用光了……上郡不同於在國內腹地,國內腹地的百姓,只要守著家中一塊地,除非遇到天災,否則至少能勉強餬口,但在我上郡,每逢八九月,便陸續有外族前來搶掠,雖說規模不大,但對於郡內百姓造成的危害卻是絲毫不減……那些傷殘老弱本就艱難,再遭胡人禍害,根本無法生存……”

瑕陽君再次皺了皺眉:“是故,你謊報軍隊人數,用軍糧、軍餉去接濟他們?”

公叔蒙苦笑說道:“一開始我並沒有多想,只是見他們可憐,取了一些軍糧去接濟他們,後來漸漸地,軍糧的虧空越來越大,剛運到的軍糧,原本要吃三個月,結果第二個月上旬就見底了……”

“為何不上報國內?”瑕陽君沉聲問道。

公叔蒙聞言沉默,他的兒子公孫馳朝著瑕陽君抱了抱拳,語氣稍稍有些衝地回答道:“瑕陽君明鑑,倘若上報國內有用的話,家父又豈會出此下策?……對於我上郡軍的將士而言,那些孀婦、戰孤,乃是我等戰死將士的親人,但國內的公卿大人們卻不會將他們放在心上,縱使家父多次上奏國內,提及撫卹一事,國內也無回應。不得已,家父只能假借胡人的威脅,謊稱擴充軍隊,擷取一部分軍糧接濟他們。”

“……”

瑕陽君聞言亦沉默了片刻。

其實他也明白,在撫卹方面,他魏國做得確實不那麼好,比如他當初麾下的元裡軍,整整七千名士卒銳減至一千多人,其中還包括五百名傷殘,真正健全的士卒只剩下七百人,可當時國內也沒有立即向他元裡軍的家眷發放撫卹,而是立刻將那七百人編入了攻伐河西的軍隊中。

所幸少梁信守承諾,在那些犧牲將士的家眷因河東之戰而投奔少梁後,承擔起了照顧犧牲士卒家眷的責任,以配給制為所有人發放糧食,否則瑕陽君真不該日後到了九泉,該如何向昔日戰死的部下交代。

在長吐一口氣後,瑕陽君正色對公叔蒙說道:“我即將回國內出任相邦之位,待我當上相邦,我會想辦法處理此事。……念在你父子並非出於私慾,此事我替你們隱瞞,然空餉之事敗壞軍隊風氣,日後絕對不可再有發生!”

“多謝瑕陽君!”

公叔父子如釋重負,感激道謝。

從旁,李郃雖一言不發,但靜靜看著公叔父子的反應,畢竟對方日後要與他少梁共守上郡,倘若果真是個中飽私囊的傢伙,那他絕對會叫瑕陽君換掉這對父子。

但據他觀察,公叔父子的情感流露頗為真實,所述的情況應該也是事實。

想了想,他忽然插嘴道:“上郡有考慮過屯田麼?或者學胡人那樣,放牧羊群?”

“軍屯?”瑕陽君接茬道。

少梁的軍屯之策,在四年後的如今已不算什麼秘密,如今少梁一年能有一百多萬石的糧產,這條策略功不可沒。

但無論是秦國還是魏國,都沒有效仿少梁的軍屯,畢竟軍隊掌握屯田,這在兩國的臣子看來乃是取禍之道——少梁是沒有足夠的勞力,迫於無奈才採取軍屯之策,而秦、魏兩國有著充足的勞力,為何要冒險採取軍屯呢?

但在上郡,李郃認為是很適合採取軍屯的。

他跟瑕陽君簡單算了一筆賬:“就算是河東糧運至上郡,往返一趟至少也要上千里,走的還都是高塬山路,耗時耗力不多,還得考慮民夫的吃糧消耗,不若就在上郡施行軍屯之策……我嘗聽人說,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縱使胡人再來進犯,只要手中有糧,慢慢跟胡人糾纏就是了。”

“這個……”

瑕陽君轉頭看向公叔蒙,後者驚訝說道:“以軍隊屯田?這個怕是困難……我上郡並非無人耕種,只是每年八九月,北邊那群該死的胡人便聚眾前來進犯,襲掠村落,搶掠糧食、女人,好好的村子,辛勤耕種一年的成果,到最後都全給那些胡人毀了,是故村子越來越少,耕種的人也越來越少……”

李郃聞言笑著說道:“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那很簡單,只要將那些胡人殺得從此不敢再來進犯上郡即可。”

“……”

公叔蒙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其子公叔馳在旁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彷彿在說:說得輕巧!

李郃也不在意父子二人的反應,笑著說道:“此次我急著與公叔郡守匯合,就是想要匯合雙方的軍隊,反攻草原……”

“反攻草原?”公叔蒙神色微微動容。

“是的。”

李郃點點頭道:“方才未曾提及,貴國與我少梁,皆已掌握了訓練騎兵的方法,目前我兩國已有至少五千名騎兵,倘若算上歸順我少梁的胡人,我聯軍這邊的騎兵已破萬人……騎兵,日後不再是草原胡人獨有的優勢。”

“當真?!”

公叔蒙滿臉震驚,轉頭看向瑕陽君。

“不錯。”瑕陽君笑著說道:“歸順少梁的胡騎,將胡人訓練騎兵的方法教給了我方,再加上子梁大夫為我聯軍量身定製的兩件騎具,我兩國的騎兵,絲毫不遜胡騎,尤其是子梁獨創的重甲騎兵,僅二千五百人,就前後殺得萬餘胡騎狼狽逃竄!”

“竟然、竟然……”公叔蒙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作為上郡守,事實上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效仿胡騎打造他中原人的騎兵,奈何他們訓練的騎兵,在那些弓馬嫻熟的胡騎面前就跟小孩子那樣無力,這才使得公叔蒙打消了這個主意。

沒想到,剛到上郡不久的這支聯軍,居然已經打造出騎兵,而且騎兵的數量已經突破五千——出於成見,他並沒有將歸順少梁的那些胡騎算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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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聯軍能夠前後擊敗匹婁與夫蒙。”公叔蒙激動地稱讚道。

“皆是將士們用命。”

李郃謙遜地笑了笑,隨即正色說道:“夫蒙雖敗,但我認為他賊心不死,必然會糾集乙旃、烏蘭、甚至大野三個胡人大部落,一同前來報復,因此我希望與公輸郡守合兵一處,先抵擋住胡人的報仇,然後反攻草原……”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頓了一下。

從旁,瑕陽君適時地笑道:“公叔郡守可能不知子梁,子梁乃是我魏人出身,如今在少梁擔任舊梁大夫,少梁能從昔日一介小國壯大至令秦國都不敢小覷的地步,子梁功不可沒……”

年近半百的公叔蒙,豈會聽不出瑕陽君的弦外之音?

哪怕是瑕陽君替他隱瞞謊報軍隊人數這一點,他也無法拒絕瑕陽君的暗示。

於是他立即拱手說道:“只要子梁大夫不嫌我年老,我願為子梁大夫麾下先鋒。”

“欸。”

見這位老將如此識趣,李郃臉上亦露出了笑容,笑著說道:“我亦曾聽聞公叔郡守死守膚施的事蹟,豈有什麼老邁一說?在下年輕氣盛,初次任帥,必然有遺漏之處,還要請公叔郡守多多提點。”

“哪裡哪裡。”公叔蒙哈哈大笑。

雙方在歡聲笑語之間,就確定了匯兵一處後的主從。

當晚,李郃與瑕陽君設宴款待公叔父子,也不知是否是怕自己離開後李郃壓不住公叔蒙,瑕陽君在酒席筵提及了李郃當年面對二十萬秦軍時的種種壯舉,只聽得公叔父子驚呼連連,終於明白李郃為何能以區區弱冠之齡,出任聯軍主帥。

次日清晨,公叔蒙、公叔馳父子高高興興地回高奴去了,準備將麾下的軍隊調來膚施。

見此,瑕陽君也向李郃提出了辭行,畢竟他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該是時候回國內出任相位了,順便將他與李郃談妥的‘上郡之盟’稟告魏王,請魏王派出使者,正式與少梁達成這項盟約。

一旦這項盟約達成,魏、秦、少梁三國的關係,勢必會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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