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俘儀式之後,官員直接散朝回家。

解學龍回到家中之後,心情仍是久久不能平靜,萬民歡呼、邊軍三呼萬歲還有那一千多顆人頭同時落地的景象不時的浮起眼前。

今天的獻俘闕下儀式,給了他巨大的視覺衝擊。

更讓解學龍震撼的是,崇禎回到南京之後的一系列的舉措。

聖上的這一系列舉措,簡直讓人目不暇接,之前未及細想還沒什麼感覺,可是現在回過頭去串聯起來一想,才發現都暗含深意。

聖上回京後不住南宮,卻住進國子監跟學生們廝混在一起。

接著在媚香樓宴請商賈並發行債券,突如其來的煤山悟道,再接著馬鳴騄帶著國子監的學生及士子開始大肆抓人。

然後放出風聲,聖上將要返還稅銀。

然後就是今天,三千邊軍押解著一千多建奴戰俘突然到京,獻俘闕下,當著幾十萬南京官紳百姓的面斬首一千餘級。

聖上的這些舉措看似率性隨意,其實密切相關。

下討虜詔是為了召集天下士子,住國子監是為了籠絡士子,馬鳴騄帶著學生士子抓捕土棍是為了返還稅銀,獻俘闕下是為了提振官紳信心,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一件事服務,那就是在媚香樓發行債券!

此等行事手腕,令人歎為觀止。

完全可以預見,數天後債券必然是哄搶之局面。

此時南京的縉紳小民,對聖上的崇拜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剛才散朝回家的路上,解學龍就不止一次聽到街邊小民在議論,此番聖君在朝,大明中興有望,那種信心快要從臉上溢位。

彷佛建奴和流賊翻手就能剿滅。

解學龍心下越發懷疑,聖上是不是真的悟道了?要不然怎會有如此轉變。

而如果說聖上真的已經在煤山悟道,那他們還鬥個什麼勁?根本鬥不過,像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那樣的雄主,又豈是他們臣子能抗衡?

解學龍正胡思亂想時,長子解顯和急匆匆走進來。

“爹,內務府的債券就快開始發賣,你得給兒子說個準話。”解顯和道,“聖上發賣的這個債券到底能買不能買啊?”

“這你都看不出來嗎?”解學龍道。

“我看出啥呀?”解顯和沒好氣道,“你就直說。”

“蠢貨,趕緊籌銀子。”解學龍氣道,“籌到多少就買多少。”

“得嘞,那我明白了。”解顯和大喜,轉過身就往府外而去。

首批債券怎麼都不虧,買到就是賺到。

……

此時在魏國公府上的情況也是差不多。

散朝後,徐弘基直接將已經成年的長子徐胤爵、弟弟徐耀基以及侄子徐仁爵都召集到他的書房之中,商量究竟應不應該買入債券。

“兄長,小弟以為該買。”徐耀基說道。

徐弘基皺眉說:“你們難道就沒發現裡頭有陷阱?”

徐耀基笑問道:“兄長是說徐州的四百萬畝官田不夠兌付,對嗎?”

“對啊。”徐弘基拍手說,“五年期以下債券不說,只是十年期債券發行五百萬兩,到期之後連本帶利就是三千萬兩,需要足足六百萬畝官田才夠兌付!然而徐州總共才只有四百萬畝官田,另外兩百萬畝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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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說錯了。”徐胤爵道。

徐弘基一愣問道:“我哪兒錯了?”

徐胤爵道:“徐州的四百萬畝官田,只有一百萬畝可兌付,另外三百萬畝是一年、三年以及五年期債券的質押,是不能夠兌付十年債的。”

“啊?是這樣嗎?”徐弘基愣了下,又說,“那就更糟糕。”

“其實也沒什麼。”徐耀基笑著說道,“哪怕只是兌付一百萬畝官田,那也是賺的,五兩一畝,不及南直半價!何況聖上絕對不會食言,另外五百萬畝官田肯定也是會兌付的,無非是拿山東、河南或者北直諸省的官田進行充抵。”

“二叔所言極是。”徐胤爵深以為然,“銀子躺在咱們家的地窖裡邊,除了長灰什麼都不會有,然而買入債券,就能變為實打實的官田!”

“兄長,把咱們家的存銀全買了。”徐耀基道。

“你們?”徐弘基皺眉道,“不覺得這樣太冒失?”

徐胤爵反問道:“爹你擔心什麼?怕聖上拿咱們徐家開刀?”

“不可不防啊。”徐弘基點頭道,“眼下大明朝的國庫及內帑空虛如此,北邊馬上又要打大仗,急需餉銀哪。”

徐胤爵再問道:“那麼兒子再問爹一句,如果聖上想拿咱們徐家開刀,就算咱們不露財就能逃過這一劫嗎?”

“這!”徐弘基頓時語塞。

是啊,如果聖上有意拿他們徐家開刀,怎麼樣都是躲不過。

徐胤爵沉聲道:“所以爹你放一百個心,聖上不會動咱們家,聖上甚至連誠意伯劉孔昭都不會動,要動他早就動了,不會拖到現在。”

“嗯,我覺得胤爵分析的在理。”徐耀基說道。

“聖上到南京後的一系列舉措,無一不是為了取信官紳百姓。”

“好,就算聖上不會動咱們家,可也不用把銀子全都買光吧?”徐弘基道,“萬一最後兌付不了,咱們徐家不就虧大了嗎?”

“爹,虧不了。”徐胤爵急聲道,“十年期債券肯定是穩賺的。”

一直沒有說話的徐仁爵接著說道:“十年期債券穩賺,五年期、三年期還有一年期債券也是穩賺,這是送上門來的賺錢機會。”

徐弘基皺眉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咱們買債的穩賺,聖上發債圖的是個啥?就為了替咱們這些勳貴縉紳謀好處嗎?”

“這當然不是。”徐胤爵說道,“聖上是為了籌措餉銀。”

徐弘基一拍手說道:“那麼問題來了,咱們買債的穩賺,聖上也籌到了餉銀,但是做買賣有人賺錢就有人賠錢,誰賠錢了?”

徐胤爵冷笑說:“北邊的縉紳賠錢了。”

徐耀基接著說:“幾億畝地都會賠個精光。”

徐弘基皺眉道:“你們就這麼相信北伐能成功?”

“肯定能成功。”徐胤爵用力點頭道,“今天金川門外的獻俘儀式爹你也看了,建奴被咱大明殺得人頭滾滾,如此軍威,北伐又豈能不成。”

……

汪韜,是個典型的南京縉紳。

先是讀書半輩子中了個舉人,然後候缺當了一任知縣。

但是當了沒三年就遭到革職,但也攢下一筆不菲家資。

中午在金川門外看過獻俘闕下儀式,一回到家就派管家把一個跟他關係比較親密的布商請到家裡,商量買入債券的事情。

這個布商叫孫廷蘭,在三山門內有一家兩間的布帛鋪。

寒暄過後汪韜問道:“孫員外,生意上的算計你比老夫精明許多,依你之見,聖上的這個債券能不能買?有無賠錢的可能?”

“風險不小。”孫廷蘭小聲說道,“就怕聖上賴賬不還。”

“這個你不用擔心。”汪韜說道,“老夫有確切的訊息,聖上不日就要將此前七年間、由南京守備太監署強徵的稅銀返還給南京商家,再加揚州返還的稅銀,就足以證明聖上想效法商君南門立木,所以他是絕不會輕易毀諾的。”

“返還稅銀?”孫廷蘭愕然問道,“真的嗎?”

“如假包換。”汪韜點頭道,“只要提供字據就能退還。”

“那我回去可得找找。”孫廷蘭怦然心動道,“這七年,我那家布帛鋪累積上繳的稅銀少說也有一千多兩,不知道能退還多少?”

汪韜說:“不出意外,能退回三成。”

“三成?!”孫廷立頓時間大喜過望。

汪韜又問道:“孫員外,你還沒說債券會不會賠錢呢?”

“不會賠錢。”孫廷蘭笑道,“只要聖上重信諾肯兌付,此債券就是穩賺不賠,再不濟也能以九錢一畝的超低價兌付北方的官田,血賺!”

汪韜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道:“中間真沒有陷阱?”

孫廷蘭笑道:“無非就是兌付的不是徐州的官田。”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汪韜笑著說,“時間一到立即買入!”

“最好多籌集些銀子。”孫廷蘭笑道,“這是聖上首次發債,為了建立起信用,所以給的利錢才會這麼高,等到下次發債就不可能再有這麼高的利錢。”

“好的。”汪韜點頭說,“老夫把幾個莊子的存糧全都賣了。”

……

南京的訊息很快傳到松江。

華亭徐家的家主徐爾遂當即把獨子徐孚遠叫到了書房。

“父親。”徐孚遠畢恭畢敬的向著徐爾遂行了一記大禮,像徐家這種出過宰相的縉紳之家,最是講究禮教。

“嗯。”徐爾遂輕輕一頷首,又問道,“你與人中、彝仲他們講和了嗎?”

“回父親話,兒子與人中(陳子龍)、彝仲(夏允彝)已然是和好如初。”

“甚好,原本就是一場誤會,說開也就是了。”徐爾遂點點頭,又問道,“那麼你們還有書信往來嗎?”

“回父親話,常有書信往來。”

“他們倆可曾提及南京之事?”

“父親是問,聖上下討虜詔勤王之事?”

“非也,為父問的是聖上新近發債籌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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