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韶軍大營的某個軍帳內,高浪面無表情跪坐在地上,雙目無神,不知道是不是在考慮什麼性命攸關的大事,反正跟平日裡的滿不在乎大不相同!

正當他準備起身出軍帳的時候,段韶帶著兩個親兵進了帳篷。一看到段韶,高浪就激動的站起身,走過去握住段韶的雙手詢問道:“表兄,現在情況如何?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鄴城?”

看到高浪如此激動,似乎還是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段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地上的軟墊說道:“坐,我有話跟你說。”

高浪一臉疑惑的坐下,段韶輕輕的擺了擺手,兩個親兵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軍帳,在外面不遠處守好,不讓任何人靠近。

“如果你回鄴城,高洋必殺你,所以現在你就要離開軍營。”

段韶沉聲說道。

“我兄長為什麼要殺我啊?”

高浪一臉錯愣,完全沒搞明白狀況。

“因為,你父親是劉益守。”

段韶一字一句的答道。

高浪默然,要是這時候再裝不知道,那實在是有點侮辱段韶的智商了!

他一臉苦笑道:“原來表哥也知道這件事了啊。”

段韶同樣是一副無奈的模樣,他嘆息說道:“我多年前曾與你父見過面,自然知道他長什麼模樣,簡單來說,就是跟你幾乎完全一樣。無論是誰見過他,都會覺得你是他的子嗣。這麼多年,你就真的沒有一點感覺麼?”

段韶不相信高浪是最近才知道的,現在這件事幾乎已經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而且婁昭君對高浪的態度,確實跟其他子嗣不同,更加溺愛一些,幾乎是無底線的溺愛。

“表哥,就算你這麼說,可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啊!”

高浪有些為難的說道,此時外面已經開始下雨,老實說,確實不太適合離開軍營。

“大軍即將開拔去鄴城,你跟著大軍一起走的話,最後一定會死得不明不白。不如北上幽州,去找斛律金。如果斛律金稍微聰明點,他一定會庇護你,因為這不僅是在給你母親面子,更是在給你生父面子。

斛律金之子斛律羨乃是你父麾下大將,斛律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去那邊應該是安全的。”

段韶有些不自信的說道,他也不能完全確定斛律金不會把高浪賣給高洋,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也沒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了。

“那我這便動身?這就去幽州?”

高浪難以置信的問道,要知道,襄國郡(河北邢臺)到幽州(北京)的距離可不近啊!路上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呢?

這一路,他要經過趙郡李氏、博陵崔氏、範陽盧氏等河北世家大戶的地盤,而且這些地方還有很多規模較小的世家與地方豪強。

誰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這個你可以放心,如果你不幸在哪裡遇難,那個地方的人絕對會舉家逃亡塞外。因為無論是吳王還是高王,乃至你母親,都不會放過他們,哪怕為了面子也會將他們滅族。

你不但不需要擔心路上遇到危險,而且還會沿路都有人送菜送飯,噓寒問暖,更不提沿路保護你了。所以這一路看上去好像很兇險,實則就跟外出遊玩差不多。但凡有人攔路,你就亮出名號便可以了。”

段韶不以為然的說道。

高浪真正的危險在於斛律金想不開硬是要跟劉益守作對,拿高浪祭旗。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但也不能排除高洋開出什麼讓人難以拒絕的價碼。

至於沿途那些世家大戶,肯定是把高浪當瘟神一般送走,唯恐這廝在自己家鄉出事被遷怒,怎麼可能會為難他呢?哪怕高洋開價再高,跟他們所遭遇的風險比起來,也不值一提,沒有誰願意去做這種單純得罪人的事情。

聽完這番話,高浪這才恍然大悟,深感段韶這個人做事有遠見,手段嫻熟。為了不得罪劉益守,可謂是操碎了心!

“多謝表哥這段時間的照顧,那我這便啟程吧。”

高浪拱手說道,看上去很是得體,不見平日裡的浪浮。段韶微微一愣,感覺自己以前是不是小看這一位了。

按道理說劉益守聰明絕頂,婁昭君胸有溝壑,經常參與軍機大事,他們二人的兒子,不太可能是個蠢貨的!

“大的方面沒事,小的地方還是要注意一下。我有兩個心腹,就在軍帳外,讓他們跟你一起去幽州,沿途也順便保護你。”

段韶拍了拍高浪的肩膀說道。

“明白了,我這便動身吧。”高浪微微點頭,沒有矯情,也沒有懷疑段韶是要對自己不利。如果對方想對他做什麼,實在是太容易了,交給高洋就完事,根本沒必要大費周章。

不一會,高浪與段韶的兩個親衛一同離開了襄都城外大營,朝著北面幽州的方向去了。

等他們一行人離開後,段韶這才下令全軍開拔前往鄴城。

之前跟高浪說的那些話,安排對方去幽州,也不過是留一條退路而已。

段韶真正要幹的事情,是幫高洋穩住鄴城的局面。現在各方不過是因為高洋的突然介入而被打亂了節奏,尚且沒有反應過來,所以顯得高洋像是控制了鄴城的局面一般。

但這種控制,就跟歹徒在院子外面,院子裡面的人看不到歹徒,就以為天下太平無事一般,這種安全感是不可靠的,也是暫時的。

一旦有人高舉大旗反對高洋繼位,那麼一場腥風血雨將是難以避免的。

……

高洋確實是依靠“突然襲擊”的辦法,控制了霸府,控制了鄴城,也把傀儡皇帝元紹宗控制起來了。但他要做的事情,依舊沒有做完。

或者說,出現了很多意料不到的情況。

第一個沒料到,是沒料到母親婁昭君居然提前離開了鄴城,而弟弟高浪更是提前一天離開的,去向不明,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件好事。

這就意味著,自己現在上位並沒有婁昭君的背書,也不可能得到婁氏一脈的支援,除了段韶以外。

婁昭君一天不點頭,那這件事的隱患就一天不能排除!

這讓高洋寢食難安!

第二個沒料到,是沒料到河北世家的人跑得比兔子還快,就連崔季舒也跑回博陵了,這些人擺明了是不想參與高氏內部的權力迭代。

沒有河北世家之人的背書,他在河北就缺乏廣泛的統治基礎。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基本上,這便等同於秋天的時候無法在河北徵收田租稅負。

國家連稅收都不能保證,怎麼能正常運轉呢?

這件事雖然尚不是那麼心急火燎,卻又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第三個沒料到,是沒料到自己老爹高歡的死訊還沒傳來!反倒是有訊息說高歡在滎陽被軟禁,似乎沒遭遇什麼虐待,日子還過得去!

高歡不死,高洋就無法打著“為父報仇”的旗號,調集軍隊並趁機掌控兵權。

“彥深!現在情況如何?”

霸府書房的門被推開,看到趙彥深進來了,高洋連忙抓住他的衣袖詢問道。由不得高洋著急,畢竟,段韶是他計劃裡面最關鍵的一環。

如果段韶這裡出了問題,那麼他的計劃幾乎就失敗了,能彌補的機會十分渺茫!

“回世子,段孝先已經帶兵在鄴城外紮營,枕戈待旦聽從世子號令!”

趙彥深雙手攏袖,對著高洋深深一拜說道!

他遮住了自己的臉,讓視線不去觸及高洋那深深凹陷的黑眼圈,一副謙卑的模樣。聽到趙彥深的話,高洋一時間精神有些恍忽,之前太過緊張和壓抑,此刻輕鬆下來,讓他的身體幾乎是站立不穩。

“當真?”

高洋一把捏住死死捏住趙彥深的手腕,沉聲問道。

“回世子,確實如此。請世子這便邀孫騰等人一齊出城入段孝先大營,必可定鼎大事!”

趙彥深壓住心中的激動說道。

“好!事不宜遲,這便前往城外段韶大營!”

要知道,段韶不是一個人,他大營裡還有一部分是厙狄幹的兵馬。這說明厙狄幹也是站在高洋這邊的,起碼是傾向於支援高洋上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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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兩人支援,高洋晚上睡覺都能睡得安穩!

二人找到孫騰,還順便捎上了司馬子如之子司馬消難,一行人來到城外,就看到段韶已經帶著親衛,在軍營外列隊,等候檢閱了!

“得世子號令,要進軍滎陽救援高王,末將已經從晉州回防鄴城,為世子效犬馬之勞!”

一身戎裝的段韶,對高洋抱拳行禮說道,面色平靜。甲胃摩擦的聲音,讓人感覺到一陣陣肅殺。

“龍雀先生,你以為如何呢?”

高洋轉過身,看著一言不發的孫騰詢問道。

之前孫騰一直沒有明確表示支援自己上位,如今段韶的兵馬到位了,他也應該表態了!再不表態,那孫騰的立場就有些可疑,高洋不會容忍這樣一個立場可疑的人,繼續身居高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話到什麼時候都適用,畢竟,高洋身邊也有趙彥深、唐邕、高德政等人,如果現在高歡身邊的那些老兄弟們不退下來,新人們又怎麼能順利上位呢?

“世子,高王之前乃是丞相之位。若是世子想邀買人心,只怕一個丞相的位置,還沒辦法做得更好。”

孫騰不動聲色的說道,他相信以高洋的智慧,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態度,也能明白接下來他要做什麼。

“龍雀先生有話不妨直言。”

高洋微微皺眉,對於孫騰的小聰明不以為然。

一個兩個的,想吃肉還嫌有毛,想偷腥還怕一身騷。

篡位這兩個字,就那麼難說出口嗎?

高洋心裡很不爽,卻又不方便發作!

“可是,這魏國已經沒有更高的官職了,本世子要收攏人心,該怎麼辦才好呢?”

高洋側過身,看著孫騰目光灼灼的詢問道。

“屬下駑鈍,想不出答桉來。”

孫騰慢悠悠的說道,雙手攏袖行禮,遮住了自己的臉頰。

“哼!想不出?我看是不敢說吧!”

高洋冷哼一聲,指著孫騰說道:“來人啊,孫尚書疑似私通梁國,先押入大牢,再慢慢的審!”

誰也想不到,高洋竟然毫無徵兆的,突然讓人將孫騰拿下!

孫騰也有些意外,他萬萬沒想到高洋居然這麼不講武德,大家按規矩辦事就完了。勸進這樣的事情,不應該在現在就操之過急啊!

他心中一陣膩歪,可形勢比人強,也沒辦法擰得過高洋。段韶對身邊的親兵使了個眼色,幾個人走上前去將孫騰五花大綁的押走了。

“今日起,你便是尚書令,掌控鄴城運轉。”高洋指著趙彥深說道。他又轉身指著唐邕說道:“今日起,你便為侍中,負責起草詔書。”

這兩人是將現在手頭的事情互相調換了過來,但都把官職給補上了。不得不說,高洋對身邊親信也是留了一手。

二人職責互換,之前在政務上無論有多少謀算,此番都化為烏有,只得乖乖聽高洋的命令行事。

“鄴城有南城正在建設,孝先便將大軍屯紮南城。我讓高嶽屯紮北城,你們互不干擾。”

高洋拉著段韶的手沉聲說道。

他幹淨利落拿下孫騰,又簡單明快的給親信分配官職,安排鄴城周邊防務,倒是讓段韶等人目瞪口開。

很多時候,這些看起來沒什麼意思的官職任免與軍隊防務安排,其實背後都大有深意。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安排好,要麼是高洋早就深思熟慮過,要麼就是他臨機決斷的能力十分強悍!

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證明高洋絕非泛泛之輩!

“世子,登基吧!”

趙彥深雙手攏袖行禮道,毫不猶豫的跪在了地上。

“胡鬧!”

高洋一腳將趙彥深踢倒在地,轉身便走,朝鄴城城門方向而去。

“請世子登基稱帝!”

段韶等人和他身後的親衛都跪了一地!

事到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豁出去了。只有登基稱帝,改朝換代,才能大範圍的封賞河北世家和已經投靠過來的軍頭們。

也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擺脫高歡的陰影。一旦魏國的傀儡天子退位,高洋登基稱帝,高歡能不能回來,便已經不重要了!

一個已經滅亡了的魏國丞相,又憑什麼要新帝國的皇帝讓出自己的位置呢?有什麼委屈,去找那個傀儡天子元紹宗便可以了呀!

不得不說,這是一條釜底抽薪之計!

“閉嘴!再有誰要勸進,本世子定不輕饒!”

高洋回頭對著跪在地上的段韶等人怒吼道。至於這份憤怒,究竟有幾分是真情,幾分是假意,那邊只有在場眾人自己去猜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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