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高洋緊鑼密鼓準備控制鄴城的時候,段韶也沒閒著,他先是拿著高洋的命令,說服了統帥晉州兵馬的堯雄,然後讓堯雄繼續鎮守晉州壺關城,按兵不動。

堯雄知道這件事很兇險,也不願意參與到高氏內部的權力迭代中,所以跟段韶幾乎是一拍即合!

堯雄簡直堪稱是站隊界的頂級渣男,事到臨頭就“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他手握重兵,出鎮一方。無論高氏內部權力如何更替,勝利者要籠絡人心,也不可能把他怎麼樣!

段韶自己則是帶著本部五千人馬,外加願意跟隨段韶一同返回河北的厙狄部數千人,合計一萬多兵馬,幾乎是星夜兼程的趕到了滏口。

也就是滏水陘的出口,背靠滏水河,這是晉州到鄴城的必經之路。

這支軍隊看上去好像是想回防鄴城,然而,段韶他們卻沒有繼續南下,而是北上到了滏口以北的襄國郡(河北邢臺),並在此地屯紮。

段韶命襄國郡本地府庫供給糧草,全軍原地待命。

既不攻打滎陽,亦是不北上,與冀州的高敖曹部匯合。

這顯然跟當初與高洋的約定不一樣。

段韶並未如約定的那樣直接去鄴城,掌控鄴城城防,推舉高洋上位,而是有些“待價而沽”的意思。看起來更像在等待機會!

至於說過黃河去救援高歡,則沒有任何人提這個話頭。

高洋沒有說過,段韶沒有說過,甚至婁昭君也沒有說過,河北世家的人亦是當高歡不存在一樣,似乎大家都已經預設了高歡永遠不可能再回到河北,都在想沒有了高歡以後,魏國的政局將要怎樣變化。

梁國水軍封鎖汴口的那一招,確實夠狠的,直接將魏軍救援的成本無限拉高到了“滅國之戰”的地步,讓鄴城的守軍都不敢動了!

再次戰敗的後果,誰也承擔不起,這時候誰敢談反擊啊?至於高歡如何,呵呵,有句話叫“人走茶涼”,世道是很現實的。高歡不能給手下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那麼就很難保證這些人現在還會拼死相救了。

這天晚上,在中軍大帳內來回走動,坐立不安的段韶,等來了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婁昭!

婁昭是高洋的舅舅,同時他也是段韶的舅舅!按道理說,他們三人都是一家人,應該親密無間,意見完全統一才對。

但事實上卻根本不是這樣,婁昭與高洋的意見完全不一樣,或者說,高洋是站在婁昭君對面的。

權力面前無父子,更沒有舅舅與外甥。這裡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什麼也不懂的小白,身居高位而無法駕馭,不過是冢中枯骨。

還有一種就是政治動物!高洋、婁昭君、高歡乃至劉益守,都是地地道道的政治動物。

“舅舅這次來,可是為了高王的事情麼?”

一見面,段韶就沉聲問道。

婁昭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微微點頭道:“確實如此。”

是婁昭君讓他來的,因為自從收到了斛律羨送來的信,看了那封劉益守謄抄並點評了的“高歡親筆信”後,婁昭君就氣得把臥房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屏退下人以後放聲大哭了一場。

打聽到段韶在襄國郡,她便直接讓婁昭來這裡,跟段韶商議政變的事情。婁昭君本來還打算接高歡回來,實在不行再推高浪到前臺,自己在背後遙控掌握魏國政局。

但高歡的那封信,居然提都不提她,這讓婁昭君傷透了心。要知道,信中連段韶都被提到了,居然不提婁昭君這個正室!高歡心中果然有謀算!

看完這封信的那一刻,婁昭君那尚有餘溫的心直接碎成了冰渣。

“阿姐希望你帶兵回鄴城主持大局,立高浪為世子,然後繼承高王的霸府,掌控各部兵權。”

婁昭沉聲說道。

“高浪……麼?”

段韶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意味深長反問道:“可是,那並非是高王的子嗣吧。婁氏鳩佔鵲巢,豈有這種道理?”

高浪雖然不一定是(基本上確定不是)高歡的兒子,但卻一定是婁昭君的兒子!換句話說,他也是段韶的表弟啊。

如果讓高浪繼承了魏國的權柄,可以說婁氏是用最小的成本得到了最大的戰果。當然,婁氏能不能服眾,高浪能不能站得住,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不在討論的範圍內。

這一招算得上是典型的“蛇吞象”了。

要知道,高歡手下也是有一幫老兄弟的,這幫老兄弟,就沒有站在婁昭君這邊,至少目前是這樣。

比如說,孫騰拿到斛律羨送來的高歡親筆信後,就找到了高洋,然後把這封信交給了對方。

至於高洋將如何行動,誰也不知道。但不管怎麼說,高洋手裡畢竟是有高歡給的“尚方寶劍”,從法理性上說,高洋是世子,又是嫡子,還有高歡的親筆信背書,很難說不是名正言順。

理論上說,他出面收拾高歡舊部,可能性比來路不正(男人們懂的都懂)的高浪要合適多了!所以不管怎麼看,高洋都不會坐以待斃,政變一定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即使高洋不動,他手下那幫百保鮮卑也會逼他動起來的!

“可是,侄兒你也不是高氏的血親啊!”

婁昭不動聲色的蠱惑道,一語驚醒夢中人!

段韶這才醒悟過來,他和婁昭君有血緣關係,跟高洋、高浪都有血緣關係,可是他跟高歡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換句話說,段韶現在應該聽聽婁昭君的想法如何,起碼不應該站在她的對立面!

其實這也是段韶到目前都沒有實質性動作的真正原因,他很難在高洋與婁昭君當中做取捨!某種程度上說,他甚至更偏向婁昭君一些!

“其實,高王這封親筆信,我之前已經看過了,高洋派人送來的。”

段韶嘆息道,並沒有說他答應了高洋什麼事,要如何行動,想來也不可能完全沒表示。如果段韶什麼都不說,那高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穩如泰山了!

“傻外甥啊,你難道沒考慮過,萬一,我是說萬一梁軍打過黃河……有高浪在,能救你一命呢?你就沒想過這件事麼?”

婁昭意味深長問道,段韶是聰明人,肯定聽得懂對方的言外之意。

劉益守可是高浪他爹啊!

虎毒不食子,哪裡有爹殺兒子的,劉益守也不是這種人啊!如今關於劉益守的傳言很多,胡說八道的訊息也很多,膀大腰圓之類的無稽之談都有。

但唯獨沒有心胸狹隘,殘暴濫殺這方面的訊息。與之相反的是,劉益守是個很有人情味,很會籠絡手下的梟雄,賢名在外。

有高浪在,很多大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舅舅說得也不無道理。”

段韶微微點頭,並未斥責婁昭“不忠不義”。他引婁昭來此密談,本身的態度一目瞭然。這裡沒有外人,不需要惺惺作態給別人看,以表示自己對高歡忠心不二!

“所以你……有沒有什麼想法呢?”

婁昭一臉期盼看著段韶問道。

“呃,我還是覺得,暫時不要摻和進去比較好,風險太大了。”

段韶訕訕說道,顯然是不肯鬆口,亦是不肯發兵支援婁昭君扶持高浪上位。

“外甥啊,舅舅有句肺腑之言,你一定要聽一下。”

婁昭沉默了很久,直到段韶想開口詢問的時候,才一臉闇然的說道。

見對方這樣一副表情,段韶不由得正色起來說道:“舅舅請講。”

“高洋若是控制了鄴城,高浪十有八九不能活。只有殺了高浪,高洋才能穩穩的坐上高王那個位置。當然,他也不會做得那麼明顯,至少外人看來,高浪會死得很意外。

那時候你一定會去投靠高洋,我說得沒錯吧?”

婁昭幽幽問道。

對於這一點,段韶沒有否認,微微點頭道:“確實如此,事實上,我之前正是這麼打算的。誰控制了鄴城,我便帶兵南下,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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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韶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婁昭,還補充道:“厙狄幹亦是這麼認為的,我估計,和他一個想法的人只怕還不少。高王被軟禁在滎陽這件事,想必現在已經人盡皆知了。哪怕以前不知道,高洋也會派人把高歡的親筆信給他們看的。”

“你想過沒有,假如高浪死了,劉益守將來若是攻破鄴城,你以為他不會遷怒麼?高洋是你表弟,高浪也是你表弟啊!”

婁昭一番話,讓段韶沒話說了。

是啊,以劉益守的心氣,誰敢殺他兒子,他定然會殺誰全家啊,連帶遷怒一堆下家和幫兇。哪怕劉益守對這個兒子毫無感情,他也不得不考慮臉面問題與破窗效應。

若是跟殺高浪有關的人都沒有被處置,那豈不是意味著劉益守的其他子嗣,也可以隨便殺?

這種口子晉惠帝也不敢開啊!更何況是老硬幣劉益守!

本來段韶還覺得沒什麼關係的,聽婁昭說起這一茬,也不由得慎重起來。這年頭押寶是有風險的,兩面下注何其難也!

“那舅舅以為,要如何避禍呢?”

段韶不動聲色問道,顯然被婁昭剛才那番話給打動了。

“其實,你只要能做一件事情,便可以了。你就這樣,這樣,再這樣……就可以了。”

婁昭湊到段韶耳邊,滴滴咕咕的說了半天。

段韶恍然大悟,微微點頭道:“舅舅說得不錯,此舉確實可行,那便這麼安排吧。”

聽到這話,婁昭大大的松了口氣。他其實還有個翻臉的後招,便是暗地裡鼓動段韶部曲中忠於婁氏的兵馬反水,跟段韶魚死網破!

但現在雙方算是各退一步,他回去以後對婁昭君也有交代,犯不著把事情做絕!畢竟,會打仗的將領不管走到哪裡都缺!段韶能征善戰,將來少不得要依靠他,都是自家人,何必把關係鬧僵呢。

婁昭離開後,段韶的心更亂了!

他原本已經決定投靠到高洋那邊,結果現在婁昭來這麼一出,他就必須要在高洋與婁昭君之間選一個了!

這個選擇,可不好做,甚至可以說就是在生與死裡面選一個!

高洋是什麼性格,段韶透過接觸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而婁昭君的強勢則是一貫的,當初吵著要嫁給高歡,家裡人怎麼都攔不住!

“這河北的天,也要變了。哪怕高王能回來,高洋就能忍得住麼?”

段韶長嘆一聲,感覺如今無論高歡會不會回來,都已經進入到一個無法逆轉的死局當中!

……

婁昭回到鄴城後,將段韶的意見告知了婁昭君。得知此事後,婁昭君一陣陣的唏噓感慨!

段韶是高歡一手提拔起來的,從道德上說,他應該毫不猶豫的站在高歡這邊,也就是毫不猶豫的支援高洋。

但段韶又是跟婁昭君等人是有血緣關係的親戚,從情理上說,他更應該為自己的姨媽婁昭君著想,站在高浪這邊。

段韶跟他老爹段榮一樣,都很會站隊,也很會在關鍵時刻玩平衡。所以這次對方的選擇,完全沒有出乎婁昭君的意料!

“你去把阿浪找來,我有話要跟他說。”

婁昭君對自家弟弟說道。

“找他來做什麼?”

婁昭一臉疑惑的詢問道。

“你不用管那麼多,把人叫來就行了!”

婁昭君不耐煩的說道,心中暗恨高洋不識時務。

不一會,吊兒郎當的高浪被帶到,似乎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只是現在天色不過將黑未黑,這傢伙就已經睡著了,這得多懶惰啊!

婁昭君看到高浪跟劉益守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由得臉上的笑容都多了幾分,輕輕撫摸高浪的頭髮,一臉溺愛道:“怎麼這麼早便睡下呢?可是身子有什麼不適?”

“唉,別提了,無聊沒什麼事情做啊,還不如早睡早起。”

高浪嘆息到,稍稍有些不耐煩,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來,坐娘旁邊,孃親有事要跟你說。”

坐在床上的婁昭君往旁邊挪動了一下,給高浪留了一個位置。高浪不情不願的坐上去,無語嘆息道:“母親,我想睡了,沒事就走了啊。”

他剛剛起身,便被婁昭君死死的拽住手腕。高浪一臉錯愣看著婁昭君,那樣子看起來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家母親到底想做什麼。

“你兄長不適合當世子,孃親想立你為世子,你意下如何?”

婁昭君沉聲問道。

“不可啊!母親不可!兄長(高洋)比我厲害多了,我何德何能可以當世子啊!”

高浪似乎聽到什麼令人恐懼的事情一般,瞬間就跪下了,抱著婁昭君的大腿一個勁的哭訴著,可謂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母親已經決定了,這件事由不得你去推辭。”

婁昭君鏗鏘有力的說道,她就是很有執行力的人,認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既然決定不讓高洋當世子,那她能下定決心,自然也做得出來!

高洋下去了,總要推其他人上來,所以高浪就是唯一的答桉,誰讓他是劉益守的兒子呢?

“救命啊!母親萬萬不可!母親要是再這樣,那孩兒就只能撞死在柱子上了!”

高浪嚎啕大哭,似乎完全沒有繼承高歡衣缽的打算。

“混賬!你與你父怎麼差得如此多!你父如龍,是何等英雄了得!白手起家方有今日基業!你這個廢物!”

婁昭君大怒,站起身一腳將高浪踢倒在地。只是她話語裡的“英雄了得”,是在說高歡,還是在說劉益守,那便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似乎都對得上。

“母親,就讓兄長繼承父親衣缽吧,孩兒真不是那塊料,真沒有那能耐啊!還請母親明察!”

高浪再次抱住婁昭君的大腿不撒手。

婁昭君看著高浪那張跟劉益守年輕時極為神似的俊臉,心中一軟,無奈長嘆了一聲!

高浪雖然跟他親爹雲泥之別,也遠不如養父高歡,可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生的啊!

“婁昭,帶他去吧。”

婁昭君對著自家弟弟使了個眼色道。

婁昭會意,將高浪扶起來,隨即帶離了霸府,不知去向。

等婁昭走後,婁昭君才無力的癱坐在床上,默默垂淚。

“終究還是虎父犬子……唉!看來,不去一趟滎陽是不行了。”

婁昭君一陣哀嘆,自言自語道。

高歡那封信可謂是傷透了她的心,幾乎否定了她前面幾十年的青春歲月!可事到如今,她卻不得不前往滎陽,接高歡迴歸河北。

其中的酸楚與諷刺,當真是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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