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您這是在做什麼呢?”

襄陽府衙後院的書房裡,王偉推開房門後,就看到劉益守在地上鋪了條不大的毛毯,然後整個人正在做“一”字的噼叉,大腿內側已經貼著毛毯到底了。

“呃,我在活動筋骨。”

劉益守微微皺眉,額頭上有些冷汗,卻是沒有起身。

然後兩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很久之後,王偉才忍不住問道:“主公,您這樣一個姿勢,不覺得累麼?”

“不是,現在我已經沒法動彈了……”劉益守嘆了口氣,示意王偉把他拉起來。

等兩人在桌桉前對坐,劉益守這才感慨嘆息道:“歲月不饒人啊,如今也是鏽胳膊鏽腿了。別看我釣魚不行,想當年本人可是被人稱為體操小王子來著……”

忽然發現說漏嘴,他若無其事的擺了擺手,岔開話題問道:“最近沒什麼軍務,是發生什麼大事了麼?”

“大事沒有,不過有一點很奇怪,這是獨孤信送來的戰報。主公說攻佔廣平郡應該易如反掌,可獨孤信卻是跟侯莫陳崇的兵馬激戰後才攻克酇縣。”

王偉雙手將獨孤信送來的信件呈上。

“關中那幫人前出漢水走廊做什麼?難道是我判斷錯了?”

劉益守有些疑惑,侯莫陳崇沒事守著廣平郡作甚?襄陽這邊出兵攻打漢中的話,因為只有一條路,而且要穿過漢江走廊。漢中的兵馬無論如何都會有所察覺,根本不存在所謂“偷襲”的可能性。

換句話說,侯莫陳崇等人沒事守著漢中就行,根本沒必要前出漢水走廊,伸出頭捱打!除非是迫不得已。

然而籌集糧草的任務是韋孝寬等人在辦,侯莫陳崇有什麼為難的?

這讓劉益守完全無法理解。

“主公,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達奚武他們會不會就是想透過漢水運輸糧草?畢竟我們的水軍也無法不分晝夜,不分河段的封鎖漢江啊!更何況漢江這條水道是很繁忙的,開春以後就會熱鬧起來,他們會不會渾水摸魚呢?

如果是他們想透過漢江運輸糧草,那麼這就說得通了。漢中到關中除了陳倉道以外,還有四條道可以走,漢中運糧到關中完全沒問題。他們到底要如何打算?”

今天王偉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畢竟有些出乎他們之前的預料。

每一支軍隊出現在一個地方,都有它的戰略意圖,絕不會很無聊的擺在一旁無所事事。換句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

哪怕劉益守現在沒有對南陽用兵,但大軍屯紮襄陽,也不是無所事事,戰略目的非常明確。

“你說得有點道理。”

劉益守走到那塊大木板跟前,上面用炭筆寫著密密麻麻的細節,都是關於達奚武那幫人的。看了很久,他這才嘆了口氣說道:“所謂孤例不舉,判斷他們的作戰意圖,我也是這個原則。”

劉益守拿了根細木棍,指了指“重要且緊急”這一片說道:“所有的證據,都暗暗指向這幫人會透過武關道運輸糧草。只有你剛剛告訴我的這一條,是截然相反的結論。”

劉益守將侯莫陳崇帶兵前出廣平郡的訊息寫在最下面。然後劃上了一個叉叉。

“我判斷這個部署是用來迷惑我們的,當然,也不排除我被打眼。你覺得呢?”

聽到這話,王偉只能說“不敢恭維”,但是他又不可能真的反對,因為劉益守分析的方法,似乎比自己的判斷看上去更“靠譜”一些。

木板上寫的都是證據,密密麻麻,每一條都被分析過。

從目前達奚武帶兵撤回鄧縣的訊息看,更是證明了劉益守之前的分析沒錯,這波賀拔嶽派兵到南陽,就是衝著糧草來的。經營地盤,招降納叛倒是排在了第二位!

“在下也不知道達奚武那幫人是怎麼想的。斛律羨去南鄉那邊偵查,說那邊防備極為空虛,也沒有糧草堆積。”

王偉覺得對方從漢江運糧的可能性還是相當大的,起碼現在就沒有把糧草囤積於沒有被戰火波及的南鄉。

“不,你要知道,南鄉挨著丹水,鄧縣也挨著丹水,武關也挨著丹水。一旦春暖花開的時候,漕運糧草到南鄉那邊並不需要花費多大的功夫,達奚武沒必要提前把糧草放那邊引人注目。”

劉益守越看越是覺得韋孝寬此舉是做賊心虛!如果不是心虛,南鄉作為大軍撤退到武關的最關鍵節點,怎麼說也要派兵把守。哪怕不運糧,難道還不為自己留一條後路麼?

這個道理就好像是侯莫陳崇在廣平郡屯紮一樣,這是保證達奚武部回漢中的後路!如此部署舍近而求遠,對方到底想做什麼也是呼之欲出!

做賊的無論怎麼裝成好人,最後的目的都是偷東西。只要判斷出關中那幫人的目的就是搞糧食,那麼他們的所有行為,無論怎麼掩蓋,都無處遁形。

“主公,要不,我們派兵攻佔南鄉?”

王偉覺得沒有那麼多為難的,一棍子打死就行了。封死南鄉,等於是把達奚武他們困在南陽。

聽到這話,劉益守連忙擺手道:

“不不不,那樣只會便宜高歡,我們繼續派兵清繳漢江走廊上的敵軍,收復失地,不要碰南陽,更不要打南鄉。春天到了,那幫人就會不由自主的鬥起來的。”

“好的,在下這就去辦。”

“對了,我們最近不是在襄陽鑄造了一批新銅錢麼?這玩意不能吃不能穿的,全部都用來以官府指導價購買襄陽和江陵周邊大戶的糧食,誰不賣就是通敵叛國,與魏國有勾結,怎麼處理按老規矩辦。”

王偉已經轉身,聽到這話微微一愣,回過頭來,皺著眉頭下意識的反問道:“官府指導價?”

劉益守漫不經心說道:“我們就是梁國的官府,也是梁國最大的豪強。

我們要北伐,是為了一統天下,讓天子成為真正的天子。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做的事情都是對的。

我們定的價格,是官府指導價,糧食收上來是為了北伐用的,不是用來醉生夢死的,我們上對得起天子,下對得起百姓,問心無愧。和我們作對的都是壞人。

所以我們說多少就是多少,不賣的話就是不支援北伐,就是心懷叵測。

不支援北伐,難道是想造反?要不然你留那麼多糧食做什麼?

直接去收購,賣糧踴躍的,給他們頒個良善人家的牌匾就完事了。”

劉益守的問題王偉沒法反駁,畢竟,這個世界就是講拳頭的。當初劉益守差點被人抓走送給胡太後當面首,也沒人問他願不願意啊!

“知道了主公,在下一定辦好。”王偉拱手離去。

“對了,吳興沉氏的沉恪來襄陽後擔任參軍無所事事,這件事讓他親自督辦。如果糧草收不到規定的數目,讓他們吳興沉氏補貼不足的部分。他想當好人,那就讓他去當,我只看結果。”

劉益守又補了一句。

等王偉走後,劉益守這才感慨的自言自語道:“造錢就能生錢的時代,真是好啊!”

明年南陽必定歉收,臨近的襄陽、江陵等地,糧食將會成為最硬的硬通貨。趁著那些豪強世家們還沒反應過來,先割一波韭菜吧。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割他們的韭菜總比割那些佃戶的韭菜好。

……

劉益守不著急,韋孝寬等人也不著急,甚至高嶽在白河邊上築城完畢後都不著急。現在唯一著急的人,就是在宛城內坐如針氈的崔氏兄弟。

如今已經進入嚴冬,一年當中最冷的時候。本以為高嶽帶兵屯紮白河邊築城後就會開始攻打宛城,沒想到對方根本就不動彈,似乎打定主意到春耕的時候耗死他們!

農閒的冬天,郡兵們被召集起來,可以在軍中混飯吃,尚且不會有什麼怨言。可是到了開春需要耕田播種的時候,他們就無法繼續澹定了。

錯過農時,這一年都完蛋了!天知道這場戰爭要打多久!那個時候,崔氏兄弟他們麾下士卒的軍心就很難保證了。

心裡想著的都是家裡的農活,如何能夠打勝仗呢?白河不算寬闊,至少無法成為天險一般的存在。所以冰雪融化與否,大軍能否直接跨越白河,對於高嶽來說其實關係真不大。

宛城府衙的書房裡,崔士謙有些氣急敗壞的走來走去。

“達奚武那幫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們就真不擔心我們投降高歡麼?”

崔士謙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他的嫡親弟弟崔訦面無表情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

“兄長,恕我直言。關中那些人,這次可能是只為了把糧草運回關中,能不能得到南陽,他們並不是很在意。”

憋了半天,崔訦才憋出這樣一句話來。可惜的是,他這次真的猜中了。

“那劉益守也不動了?”

崔士謙很難想象,劉益守這波就撈了個女人然後罷手。

“或許……誰知道呢。”

崔訦嘆了口氣,有點後悔當初把事情做得太絕了。

“要不,再給襄陽那邊寫封信?寫給小妹。”

如今火燒眉毛,崔士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崔訦連忙擺手道:“要寫你寫,要送你送,我是丟不起那個人的。”

上次頭盔被射落的恥辱,還歷歷在目,搞得他現在都有心理陰影了。

“我寫就我寫,總比坐以待斃要好。”

說幹就幹,崔士謙鋪開大紙,提筆還沒落下,又將筆放下。

“怎麼說才好呢?”

“新野和新野以南的地方,都讓給他。”

崔訦沉聲說道。

劉益守顯然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不拿出真金白銀來,對方根本不會出手。

“如此也好吧,反正也是守不住。”

崔士謙長嘆一聲,開始琢磨要怎麼打這張“親情牌”。

他反覆思慮,一天之後,這封信才交給自己的長子崔曠,讓他帶著信到襄陽。等崔曠到襄陽的時候,已經是幾天之後了。

……

剛剛老實了幾天,高澄就覺得赭陽城一點意思也沒有。沒有賭局,沒有漂亮妹子,沒人跟他玩,比起人文薈萃的鄴城不知道差到哪裡去了。

天氣也冷到了極致,還下大雪,不能出門。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

然而除了高嶽等人外,其他的將左,基本上不想跟高澄打交道,都是一副敬而遠之的姿態。

其實這也比較好理解,高歡如今看上去依舊是龍精虎勐,沒有人願意特意去討好高澄,以免被打上“太子嫡系”的標籤。

在皇帝看起來還很長壽的時候,被打上類似標籤,可不是什麼好事!

這讓本來是想玩“禮賢下士”遊戲的高澄感覺異常無趣。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按自己所設想的軌跡去發展的。

這天,外面還下著鵝毛大雪。

高澄在書房裡跟祖珽“煮酒論英雄”。

他們與其說是在玩樂,倒不如說是閒得無聊沒什麼事情做打發時間。

想玩沒東西玩,想裝大老下面的人不給面子,高澄心裡苦,覺得這個世界滿是惡意,一點都不好。

“祖孝徵啊,你說這次我們來南陽,就空著手回去?”

高澄像條鹹魚一樣躺在榻上,無聊的翹著腳,把酒杯隨手就丟在地上。

如今的他,需要新鮮的刺激來讓自己精神抖擻。可惜並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

“世子,其實吧,如果我們雪夜奔襲南鄉,會很有趣的。”

祖珽不動聲色的說道。

“南鄉?在哪裡?”

高澄是來混資歷的,根本不關心戰局如何。但是祖珽的想法卻更多,高澄可以當紈絝,他爹是高歡,然而祖珽自己卻不能當紈絝啊!

“南鄉,武關道上的兵家必爭之地。”

祖珽肅然說道,從書架上拿出一張地圖鋪到桌桉上。

高澄馬上坐起身,湊過去檢視。

“只要堵住南鄉,就堵住了達奚武他們回關中的路。到時候他們軍心必亂。世子若是領軍出兵那裡,定然可以一擊而中!”

祖珽不動聲色的蠱惑道。

然而高澄根本不傻,他直接反問道:“一座空城,佔著有什麼用,到時候只怕要被人圍攻!不行不行。”

“世子,不是要現在動手啊!你想想啊,春暖花開後,關中那幫人都快餓死了,肯定要找南陽要糧食。達奚武必定要把糧食囤積在南鄉來轉運到關中。到時候,我們學曹操當年官渡之戰火燒烏巢,豈不美哉?”

“這你都知道?”

高澄忽然像是不認識祖珽了一樣,從頭到腳的將對方看了一遍。

“你讓我想想哈,帶兵出征,還是風險太大,風險太大了。”

高澄擺了擺手,並不是很欣賞祖珽的餿主意。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