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記室參軍的毛喜,坐在劉益守身邊的書桉前,悶不吭聲看著劉益守跟陳元康王偉他們爭論不休。

他一邊做記錄,一邊心中默默嘆息,這位年輕帥氣,又極具人格魅力的劉都督,生活過得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外人想象中的劉都督,應該是美人在懷,歌舞絲竹,鮮衣怒馬,揮斥方遒,一邊和女人調情,一邊躺著就能把事情搞定。

沒事在管轄的各州郡四處逛逛,看到美嬌娘直接留宿,采采野花。看到誰不爽就打誰,過蕭正德平日裡的那種生活。

而現實中的劉都督,每天都在開會,批公文,寫條例,各處巡視體察民情,風塵僕僕深夜一身泥回來也是常有的事。

所有事情辦完了,還要把家裡各位美嬌娘哄好。床上的那些房事,懂的都懂,毛喜自己也成家了,不是啥也不懂的毛孩子。

毛喜們心自問,自己若是忙成劉益守那樣了,晚上回來肯定是倒頭就睡,哪怕西施在自己面前都沒力氣去看一眼了。

男人閒的時候是老虎,忙的時候是死狗,狀態不可同日而語。

“伯武(毛喜表字)啊,這件事你怎麼看?”

劉益守發現毛喜有些走神,提醒了他一句。劉益守自己上班可以摸魚,但是手下人上班是絕對不能摸魚的,要不然還當個鬼的主公。

“回都督,此事屬下確實有些看法。”

毛喜拱手說道。走神歸走神,該忙的事情他還是心裡有數的。

“講。”劉益守嘴裡吐出一個字。

“曹義宗乃是名將曹景宗九弟,出身新野豪族,累積三朝將門……”毛喜娓娓道來,王偉聽得頭大,不耐煩的說道:“那些都不必再說了,直接說重點。”

“是。”毛喜也不惱怒,對著劉益守一拜繼續說道:“表面上看,曹氏還頗有勢力,在新野地方首屈一指。然而家族裡已經沒有能帶兵打仗之人,曹義宗雖然貪婪無恥,但他已然是曹氏在軍界的最後代表人物。

如今曹義宗被俘,曹氏必然方寸大亂。主公可以修書一封,告知曹景宗之子曹皎,我們可以把曹義宗換回來。不過將來曹氏不可過淮州,那邊由我們的兵馬屯紮。”

嗯?

劉益守、王偉、陳元康三人面面相覷,似乎對毛喜的切入點感覺詫異。跟之前有衝突的曹氏接洽,不得不說,毛喜看問題似乎角度很刁鑽啊。

劉益守他們的思路,都是想跟蕭衍對接,拿到朝廷雞毛以後到司州去當令箭用。

沒想到毛喜另闢蹊徑,這件事不跟蕭衍玩,而是要跟“苦主”曹義宗家玩。跟曹氏談妥了以後,反過來再逼迫建康朝廷答應這件事。

一時間書房裡的氣氛比較沉悶,眾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見狀毛喜繼續說道:“曹景宗過世後,其子曹皎繼承了竟陵公的爵位,雖然沒什麼能力,但他也是在明面上能說話的人。

我們派兵強勢進入北義陽郡,朝廷多半會有所非議,地方實力派亦是覺得我們多管閒事,另有所圖。

倘若是曹氏邀請我們入司州(北義陽郡所在州,信陽駐馬店一帶),那麼我們師出有名,只需要給朝廷中樞上書即可。只要建康那邊沒有說不,則一切皆為默許。

倘若中樞有人公開指責我們,不但會得罪我們,而且連曹氏,還有那些兔死狐悲的地方實力派,都連帶著一起得罪。屬下揣摩,應該沒有這麼蠢的人吧?”

別看毛喜話語裡對曹皎不屑一顧,實際上曹皎比劉益守的年紀大多了,具體多少不知道,五十歲肯定是有的。

五十歲之前都不曾領兵出征,不曾在朝堂任職,而將家族兵權拱手讓給自己的叔叔曹義宗,足以見得此人必為庸才。

毛喜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眾人倒是聽出了他要說的究竟是個什麼意思。玩遊戲就要有遊戲規則,既然梁國的情況本身就是地方實力派權柄極大,那麼不妨“就湯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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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司州是曹氏兵馬屯紮之地,而懸瓠南面挨著淮州,淮州西面挨著司州,東面挨著安豐州,安豐州是芍陂西北附屬的一個小州,目前被劉益守控制,是用來屯田灌既的“糧倉”。

也就是說,曹義宗一派,本身是被蕭衍安排來制衡夏侯夔的,壽陽換了主人後,變成用來制衡劉益守。

假如能夠搞定淮州以及北面的懸瓠,那麼就能把勢力觸角伸到河南。解決掉了一個掣肘自己的勢力,並且多佔兩個州,還跟魏國河南地方直接接壤。這遠遠不止是奪取一州之地那麼簡單。

更重要的是,淠史杭灌區有個區就在這邊,到時候可以藉著修灌既區的由頭,各種搞事,實在是不要太爽。

“此計甚好。”

劉益守微微點頭,懂行的人,果然是出招一針見血。

“信你來寫,懇切一些。我就一事不煩二主了。”

他拍了拍毛喜的肩膀,對陳元康等人說道:“今天城郊有一場好戲,你們隨我同去。”

三人在源士康的護衛下出了城以後,待在院子裡的斛律羨不動聲色的走進書房,擠到毛喜身邊,手裡還拿著一本破書,似乎翻了很多遍。

呃……毛喜實在搞不懂一個射凋的胡人跟自己有什麼近乎要套的。

“那個,毛先生啊,《左氏春秋》這一篇,你能不能跟我講講啊。”

斛律羨一臉期盼都督看著毛喜。

你踏馬學學打仗,彎弓射箭就行了,看什麼左氏春秋啊!

毛喜本來想懟一句,又感覺似乎不太禮貌,畢竟是有人第一次找自己求教。他故作深沉問道:“是哪一篇啊,我來替你看看。”

“《曹劌論戰》裡面說肉食者鄙,未能遠謀,是什麼意思呢?”

斛律羨疑惑問道。

這下還真把毛喜問住了。

像劉益守他們這幫“肉食者”,那可真是老奸巨猾,你能說他們“未能遠謀”麼。

“肉食者說的是權貴麼?我觀主公與眾謀士,奇謀不斷,這個未能遠謀是說什麼意思?”斛律羨疑惑問道。

“這只是曹劌反駁同鄉的話,要是他在魯莊公面前說類似的話,早就被人砍頭了。類似於他們都不行,讓我來吧,之類吹牛的話,不可當真以為肉食者鄙。”

說完毛喜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心中大罵斛律羨作妖。

“還有這裡,《鄭伯克段於鄢》,鄭莊公為什麼不能兄弟齊心,教育弟弟呢。我看鄭莊公是故意放縱弟弟,好讓國人都以為共叔段是廢物和搗亂的。如果鄭莊公不放縱,兄友弟恭,只怕也不會有如此慘劇吧?畢竟他們是同母所出。”

斛律羨又問了一個刁鑽的問題。

毛喜原以為對方只是問哪個字不認識之類的就沒太在意。現在才發現人不可貌相,平日裡看起來只是個沒長大武夫的斛律羨,居然也能讀書讀心裡去,很難得啊!

“鄭莊公確實是用陽謀對付弟弟共叔段,為後人所不齒。但是寫史書的人,卻不能直接把這些話寫上去。成王敗寇,不過如是。”

毛喜嘆息道。

“對了,你不是長於射箭麼,看左氏春秋用處不大,你應該去練箭才對啊。”

毛喜忽然想起這一茬來。

“項王當年說學文會寫字即可,學劍術一人敵,吾要學萬人敵。在下深以為然,府裡自主公以下人人讀書,蔚然成風,我要是不讀書,那不是連源將軍都不如?”

好吧,這也是金玉良言了,只是源士康風評被害。毛喜微微點頭,感覺斛律羨舉項羽那個例子怎麼看怎麼彆扭。

“毛先生,直呼其名不禮貌,叫先生又有些生疏,以後你我在主公麾下互相關照。平日裡沒人在,我是叫你阿毛好呢,還是叫你阿喜好呢?”

斛律羨少年心性,很是唐突的問了一句。

阿喜聽起來像是女下僕的小名,毛喜無奈嘆息一聲,面無表情道:“你要是想叫,以後叫我阿毛便是了。”

……

壽陽郊外,源士康帶著一隊親衛,正在搗鼓固定在木架子上的一排竹筒。每個竹筒上都有一根常用的那種麻繩。

王偉和陳元康二人站在劉益守身後,默不作聲,靜待表演。

“可以了,開始吧。”

劉益守對源士康身邊那個頗有些年歲的工匠說道。

“回都督,此物已經試驗多次,非常安全,請都督親自示範。”

這位老工匠做了個請的動作,就是想讓劉益守在眾人面前裝個逼。

“我明白了。”

源士康遞給劉益守一個火摺子。

火摺子的原理說出來一錢不值,就是在前一天或者當天做一個燃燒的“小盒子”,將紙放在裡面,然後點燃之時迅速將其蓋上。

火沒有完全熄滅,而是在盒子裡極為緩慢的燃燒,當需要用的時候,直接開啟,正在燃燒的紙遇到空氣,便會重新點燃。

劉益守心中暗道:當年我可是點鞭炮的小能手,將鞭炮丟入易拉罐裡面點燃爆炸,那效果實在不要太好看。

他慢慢走過去點燃竹筒上的麻繩,卻發現繩子燃燒的速度超乎想象!

劉益守連忙將剩下那幾個也點燃。

“砰!”“砰!”“砰!”“砰!”“砰!”

不同顏色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可惜現在不是晚上,如果是晚上,這般的絢麗多彩,一定會給壽陽城內所有人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種即時燃放的煙花效果很好,竹筒不會爆炸,聲音不太響,而且煙花竄得高。

王偉和陳元康二人心中都是一個念頭: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這種東西如果只是節日和過年時候放一下,實在是暴殄天物。只有用在行軍打仗上,才是真正的犀利武器。

什麼時候要撤兵,什麼時候要開打,直接放一支煙花就行,比你去傳令不知道快哪裡去了。不同的顏色也比狼煙更有辨識度,放完還能趕緊的跑路。

“恭喜主公得此利器!”

眾人都圍過來向劉益守祝賀道。

“行了,在作坊裡加緊生產,普及全軍。火藥的配方嚴格保密。參與研製的人,無論職位高低,都有賞賜。”

劉益守一臉嚴肅對那位工匠說道。

“謝都督厚愛。”

將現場清理完之後,劉益守帶著陳元康和王偉二人在田埂邊散步,秋收已經快要結束,他們所在的田裡已經光禿禿一片。

“今年水災旱災交替,壽陽還算好,只是其他地方就難說了,估計到冬天會有不少災民。”

王偉感慨說道。

“不少是多少?”

劉益守皺著眉頭問道。

“壽陽所在是大州,遷徙了各地移民以後,才有戶口二十萬不到,其他州郡每個州大概十萬戶多點,也有比十萬戶還少的。這還是我們劫掠和招攬了不少戶口,把世家隱藏黑戶都算上。

此前一個縣不過一兩萬戶而已,有的還不到一萬戶。兩淮到底不比建康,那邊不算匿藏戶口,官府在冊的就有二十八萬戶。

主公若是不得建康之人力,恐怕難以自立於天下。”

王偉嘆息說道。

蕭衍這種就是屬於一把好牌打稀爛的,建康那麼多人口無法轉換為人力資源。這些人若是專注農戰,五戶養一兵這種程度的寬政,也能得六萬吃喝不愁,不事生產的精兵。

何愁天下不平?

“今年冬天,開倉放糧,吸納各地流民安置,以壽陽為中心,在周邊郡縣安置,分少量田畝以湖口,順便實行從軍授田的策略。”

有些地方豪強那邊暫時不好動,但是可以用流民和災民來稀釋豪強的影響力。

“長猷啊,前朝劉裕頒佈的《佔山格》,你那邊改進的條目都寫完了麼?”

劉益守微笑問陳元康道。

“回主公,都寫完了。”陳元康拱手說道。這點工作量對他而言都是小意思。

“好,先放風出去實行一下,看看誰會跳出來,把名單先理出來,一個一個記錄在冊。我們今年冬天要出兵懸瓠,正好讓那些人以為我們乾打雷不下雨。等得勝歸來,我們再按名冊上的人,按圖索驥,一個一個揪出來收拾。

這就叫勿謂言之不預也。”

劉益守嘿嘿冷笑道。

嘖嘖嘖,這手段真踏馬的下賤。

王偉和陳元康二人唏噓感慨,心裡為某些人默哀了幾秒鐘。你不跳出來,不反覆的作死,怎麼有由頭收拾你呢。

劉益守的這波鄭伯克段,實在是用得不怎麼稀奇,老銀幣套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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