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金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加上在丹佛的這一年多,他的心理年齡早已經過了而立之年,按理,應該已經過了多愁善感的年紀,也已經應該大致明白了生死的意義……雖然還不一定會理解自身的生死,但是別人的生死應該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心情。可是,他還是哭了……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

“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侯南,廣東人,跟許多廣東、福建的老鄉一樣,因為種種原因,背井離鄉來到了美國,也算得上是美國華工中的老前輩了,已經在這兒呆了超過十六年,而十六年間,他沒有回過家,也沒有給家裡寄過一封信……不是不想,而是家裡已經徹底的沒人了!唯一的一個叫侯東的大哥,據說也因為參加了髮匪而被傳說中的“曾剃頭”削掉了腦袋。至於侯大哥為什麼會由廣東去了北面參加了太平軍,華工們是不會問的,又沒什麼意思不是?而因為在美國呆的時間夠久,所以,很自然地,侯南就成了丹佛所有華工的頭兒,雖然並沒有經過選舉之類,可他就是大家預設的頭兒。

“大家夥今天都在忙活自己的,那些白人就突然衝了過來,幾千號人啊……”侯南蹲到了床邊,幹樹皮一樣的手輕輕的幫郭長義掖了掖被子,嘴唇卻禁不住在顫抖:“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他們衝過來,逮著咱們的人就打……長義那會兒就站在最前面,所以……”

“幾千?”郭金章懵懵地抬起了臉,“你說幾千?”

“金章,這是真的!”人群中擠出了一個年青人,他叫簡旺,也是近幾年才來到美國的後輩華工之一,當初跟郭金章一起來到的丹佛,平日裡交情最好,見到郭金章疑惑,急忙站出來幫忙解釋道:“當時咱們住的地方都快叫那些白人給填滿了,……他們根本就不講理,上來就打……還放火,侯叔開的那家小店兒都快被燒沒了!”

“不可能,”郭金章的腦子雖然還不是很清醒,可是,他本能地覺得這事兒不太真人,“幾千人?就算那些白人看咱們不順眼,可他們怎麼可能就一下子叫來幾千人?丹佛整個兒才多大?他們總共才多少人?他們都沒事兒幹了?”

“金章,我們蒙你幹什麼?”侯南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珠,“這是多大的事兒?大家夥不光挨了打,就連家裡的東西都被搶了,砸了,還有的被燒了……都傾家蕩產了啊!這事兒能蒙嗎?”

“傾家蕩產?”郭金章愕然地看向了眾人,眼淚掛在臉上也來不及擦:“這是真的?他們真這麼幹的?……憑什麼?”

“憑什麼?憑的咱中國人命賤!”侯南不停地捶著自己的胸口,“憑的是咱們打不過人家!憑的是人家人多!憑的人家拳頭大!”

“那你們就沒反抗——”郭金章突然大聲咆哮起來:“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我叔被打死?”

“誰說我們沒打?”侯南身後突然衝出來一個高個兒,“大家夥誰不是一個打好幾個?可咱打得過嗎?人家三四千啊,可咱們老老少少總共才四百多一點兒,怎麼打?”

“我不信,我不信——”郭金章突然跳了起來:“肯定是你們,是你們……肯定是你們躲到後面,你們膽小怕事,怕那些洋鬼子連你們一起打,所以眼睜睜地看著我叔被人打死,是不是?”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煽得郭金章嘴角流血!可是,即便如此,侯南依舊怒容滿面:“長義是我們的兄弟,他來美國的第一天,就是跟著我,從沙漠,到多納山口,再回舊金山,再到科羅拉多……十幾年了,我會看著他活活被人打死?……金章,我知道你叔死了,你難受,可你也不能這麼埋汰老子,還有咱們這些兄弟……老子告訴你,咱們這兒沒有孬種,美國人又怎麼樣,他們比咱們多又怎麼樣?打就是了……大不了一死。這裡的人,有哪一個沒見過死人?有什麼好怕的?”

“……”

郭金章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看到了侯南的臉上那好大一塊青腫,還有依然在滲著血絲的眼角……而且不只侯南一個,在場的每一個,身上多多少少都能看到一些傷痕,不少人身上還帶著血跡,有的連衣服都被扯爛了。

“對不起——”

郭金章低下了頭。他知道,這些人不會撒謊,也沒必要撒謊……真的是那些白人!真的是那些白人動的手……三四千人,整個丹佛一小半兒的白人,一起向他們這區區四百名華工動的手!

“他們這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這一天找咱們開刀呢!”

侯南沒有怪郭金章,華工這幾年的日子越來越難過,誰不是憋著一口氣?幹得是最低賤最骯髒的活,卻還是被人打上門來,還要被人怪罪搶了飯碗……那些白人根本就是在拿他們這些華工當出氣筒!如今,竟然幾千人一起打上門來……

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

中國人命賤!不論是在故鄉大清國,還是在美國,誰會在意中國人的性命?他來到美國十六年了,十六年間,光是修鐵路的那幾年他就親眼見到過兩百多名華工死去,有的是活活凍死,有的是因為工程事故而被活活砸死……其中一個叫侯北,那是他親弟弟……可是,誰會在乎?就連他自己,見慣了自己人死去,也慣了!

“金章,節哀!”

……

這一天是1880年10月1日。

郭金章並不知道,這一天,在原本的歷史上,就是華工血淚史上的一個最為著名的日子。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他原本所處在的那個時空……數千名白人糾集起來,突然襲擊了丹佛的華人聚居區,四百多名華工受到了毆打,一名華工被打死,華工損失達五萬美元之巨!

1880年,一條人命,和五萬美元!

且不說人命無價,光是五萬美元的數額,就跟1世紀的五百萬,甚至是五千萬美元也相差彷彿!

可這並不代表華工有錢!這只是華工們因為跟那些白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他們十幾年,有的甚至是二十年,在美國勞作,吃的是最差的食物,住的是最差的地方,就只是為了攢上那麼一點點錢。而白人呢?有的吃就吃,有的喝就喝……白人喜歡把錢花出去,華工們卻喜歡攢錢!攢錢是為了什麼?為了家鄉的親人,為了有朝一日能回家過上好日子,當然,也有像郭長義那樣的,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在美國的某個人煙稀少,沒有排華行為的小地方買上一塊地,過上安穩的日子!為了這樸素的願望,華工們儘量的節省,可即便是這樣,十幾年來,他們平均每個人也不過才百八十美元的積蓄而已,不過才是一名白人兩三個月的工資。

可是,沒有白人理會華工們的想法,也沒有一個白人去管華工們的財富是怎麼來的,更加沒有一個白人注意到華工們平時的吃穿住用……他們只知道一件事:華工表面寒酸,卻有錢!

這些錢是怎麼來的?白人們從來不想一想,如果他們也像華工們那樣省吃儉用,他們不用一年,甚至半年就可以積攢起比華工們多得多的財富。在白人們想來,這些錢本來應該是他們的,應該是他們的工作所得,卻都被華工“搶”去了!

而那些政客、那些整天高喊著“平等自由”的報紙電臺的編緝、記者們,卻無視自己應有的責任,只會把這些責任一概地推卸到華工們的身上,卻從來沒有人說過,整個美國的所有華工加起來才不過幾萬人,怎麼去把成百上千萬美國白人的工作給搶走?

************************

“叔,慢走!”

11月1日,還是那個小院兒,郭長義的屍體靜靜地躺在一堆乾柴垛上,郭金章手執火把,默默地站在一邊。……排華浪潮開始之後,白人對待華工越來越苛刻,丹佛市政府更真接認為昨天的事件是華工鬧事,來了個人訓斥了他們一頓,還不許郭長義在美國的土地上下葬,所以,華工們只能舉行火葬。

“金章,動手吧……”

侯南站在郭金章一側,黯然說道。郭長義走了,他沒有太多的感觸。被打死,跟在修太平洋鐵路的時候死的兄弟們又有什麼區別?那些兄弟不是被凍死,就是出事故被砸死的……可歸根結底,還不照樣是被那些美國人給逼死的?

“侯叔,憑什麼咱們華工就要受這樣的欺負?”

郭金章把火把扔到了柴堆上,看著火焰越升越高,把郭長義的屍體漸漸淹沒,又突然向侯南問道。

“誰叫咱們沒有洋槍洋炮?打不過人家,當然就只有受欺負!誰的拳頭大,誰叫能橫著走,這道理,走到哪兒都一樣!”侯南深嘆道。

“那麼大個大清國都對付不了洋人,太平天國幾十萬人的大軍還打不過一個洋槍隊,咱們這點兒人又有什麼用?”侯南身邊,一個同樣乾瘦的小老頭兒也是搖頭嘆道。

“可我不這麼覺得!”郭金章表現的很平淡,看不出什麼表情,“之所以那些白人老是欺負咱們,就是因為他們覺得欺負咱們不用擔心什麼後果……”

“什麼意思?”小老頭兒問道。

“就是……他們做壞事兒不用負責,不用受到懲罰,那自然就不會去想著做好事兒。”

“金章,你啥意思?”侯南覺得郭金章似乎話裡有話。

“沒啥意思!”

郭金章淡淡地答道,繼續注視著越來越旺的火堆……火焰已經高了起來,郭長義的屍體已經看不到了。而看到他不想再說的樣子,侯南幾人也都沒再說什麼……還能有什麼好說的?可就在這時,簡陋的柴門外面,突然出現了一群身影!

“嚓!”

柴門被一踹而開!

“博格?”侯南詫異地看了一眼這突然出現的幾個人,尤其是胸前還掛著個金色警章的高大白人,“你們想幹什麼?”

“幹什麼?”博格,丹佛警察局警長,聞言對著侯南冷冷一笑:“我們聽說有人在這兒縱火,所以,我們來抓縱火犯……”(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