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綠色的大氣層由數量均勻的二氧化碳、甲烷、氧氣和氫氣構成，其他汙染性氣體也理所當然的存在著，將整顆星球變得乾涸而腐爛。地表的一小半都是沙漠，剩下的一半要麼就是腐沼，要麼就是城市建築所在的乾旱陸地。星球表面的海洋早已經沒有了所謂的大洋傳送帶之說，不低的平均溫度讓海洋沒有溫差，而這滅絕了海洋中絕大多數的生物。大量的厭氧生物聚集在液體裡，歡欣鼓舞的把原先清冽的淡水海洋變成了類似於軟化水一樣黏稠類膠的東西······
吞嚥下因驚愕而分泌的唾液，公子深呼吸，舷窗外的星球在他眼中沒有秘密。他人說，人眼的解析度是無限的，只要有足夠好的構造，足夠粗壯的視覺神經，足夠靈敏的大腦，任何人都能不依靠顯微鏡看到分子甚至原子的存在。公子不止擁有這些，哪怕暫時失去了縮放功能，面甲上依然可以執行馬克製作的縮放功能，掃了一眼，什麼情況都清楚了。
“這就是巨人六號？”明知故問，公子實在不想去那個骯髒的地方。
“是的主人，為了避免身份出現問題，您最好還是下去一趟，至少讓城市的監控系統知道您來過。”馬克知道公子圖謀甚大，既然如此，那這個身份就必須使人信服。露臉是一種方式，再加上原始文明中還在沿用的電子網絡驗證，便能天衣無縫，使人看不出什麼破綻來。
“背景是什麼？”雙手交叉撐住下巴，公子點點頭。
“您是一個生活在腐沼裡的倖存者，雙親在近期亡故，剛從腐沼裡出來，要去城中辦理身份資訊。其他我都會處理。”停頓了幾秒鐘：“腐沼中的倖存者從不會引人注意，突然出現幾個陌生人也不是什麼問題，沒有人回去懷疑的。”
“那就降落吧，注意別陰溝裡翻船，被這些原始掃描系統給看到了。”公子嘿嘿一笑，也不再囉嗦，躺在主控室的寬椅上，閉目小憩。
銀白色的穿梭機速度開始降低，離開背日面前，銀白色的表面迅速深色化，大量的散熱片紛紛被模擬系統彈了出去，全船的幾個可活動部分移動了幾尺，徹底破壞掉那優美的線條，內蘊纖細的噴射口擴大張揚，噴出的超壓粒子流也在幾次重新點火後變成了赤藍色雜火。這麼幾個小小改動，生生把它變成了一艘二十三米長的貨機。當橙色中年恆星的光芒照耀在穿梭機機頭之時，它已經與星球系內其他民用飛行器相差不大！
在落後的超視距光量子磁性探測網中，穿梭機根本就不存在，忽悠過了其他的艦長肉眼之後，這艘破爛的貨機就像是接到了准許命令一般，做出了標準化的程式。先是降低速度至每秒十五千米，然後儘可能的向艦身表面噴灑一層黏稠的防熱膠，最後幾個小噴頭鑽了出來，在艦身上噴了一層液氦，在低溫下，貨機以四十五度角進入大氣層，摩擦極其劇烈，但在防護措施的關照下，一串火星眨眼間就不見了。液氦完全蒸發，防熱膠變成了碳類粉末，在一層黑粉軌跡中，貨機繞了一個圈子，向著彩綠色的腐沼深處飛去。
腐沼顧名思義，是廣袤而巨大的，腐爛的沼澤。大量樹木和生物的屍骸在多年前堆滿了這裡，不過現在這些有機物已經被茂密生長的真菌適應體分解，成為了這一泡沼澤中的淤泥汙漿。真菌們適應了充斥著溫室氣體的大氣環境，高熱、低氧、乃至重工業殘留物都成為了它們的溫床。一邊分解著重工業曾經給巨人六號行星遺留的腌臢之物，一邊卻又產生了大量類似於硫化氫一樣的汙染氣體。這片腐沼真難說對巨人六號是好是壞！
彩綠色的濃霧充斥了離地六至二十五米這一層次，類似於沼氣的毒瘴輕輕容易就能燃起一場大火。烷類分子無處不在，幾乎都把氧氣驅逐在外，這令腐沼的現狀每況愈下，原本能夠生活在這裡的倖存者們也不得不向著沙漠和荒漠轉移。地面之上，死水亮晶晶的反射著日光，也許下面是堅固的岩石，也許下面是無數有機物的漿液，也許裡面還有隨著真菌一起適應了可怖環境的其他生物。都難說得清。
穿梭機飛臨腐沼上空，全憑反重力系統飛行的它只是用體積擠開毒瘴，很快尋找到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包，從簡易的穿透性射線來看，這個山包是附近四十五萬平方千米內最穩定的地方。此處的地殼厚達二十六千米，比腐沼的其他地方穩定得多，山包沒有被水澤淹沒，泥岩保持著乾燥和硬度，承受這架重達六噸的穿梭機沒有一點問題。
“砰砰···”貨艙開啟，兩架六米長的電磁陸行艇落在了地上，剛剛一路飛來，掃描到的腐沼倖存者沒有五百也有三百，他們駕駛的沼澤車千奇百怪，大部分都是以原始氣墊船原理製造的電磁版。所以在原材簡易的情況下，公子取出制造機，當場造出兩臺科技含量極低的超輕型電磁陸行艇。
它就像是一輛沒有輪子，又增加了高度的超級跑車。流線型的車身，有全密封的艙門，內部操控簡單易懂，表面有一層重分子鍍層，可以完美的隔絕氣、水、磁、電等容易發生洩漏的東西。車身後方，兩個爐子狀凸起亮光閃閃，內部的渦輪片上清晰可見四處亂竄的粗大電流，形成的磁場能夠推動它在距離地面三到五米的距離內，以每秒二百八十米的速度行進，非常迅捷。
“主人，您開著它們出現，說自己是腐沼倖存者，誰也不會信的。”馬克趕忙勸阻，在他看來，這是破綻。
“要取信於人的辦法很簡單···”公子微笑著打了個響指，電磁陸行艇後方的渦輪片頓時停轉，電流滋滋了一陣，無法形成穩定的磁場。
“噗嗵···”連聲入泥，兩臺亮瞎眼的炫車就這麼沉入黃黃綠綠的沼澤中。
“啪嗒···”響指再響，嗚嗚聲從泥漿下方傳來，兩臺陸行艇再次回到懸浮狀態，滿身都是淤泥汙水，骯髒至極。它們倏然前後飛馳，速度剛剛好讓泥漿風乾，很快它們便穿上一層不規則的泥層，就算看起來很流線型，也不再能引人注目。
“一千六百裡，要開一會兒呢。”沒有囉嗦，揮手收起穿梭機，公子坐入了陸行艇裡，改變磁場強度，使其發出偏轉位移，猛然一陣轟鳴，陸行艇便竄了出去。電火花在磁場中閃來閃去，卻在穩定的磁場籠罩下不散逸出溫度，並未點燃甲烷和硫化氫充斥的無氧毒瘴。聲響漸遠，一陣咕嘟嘟的泥浪滾來，覆蓋了一切痕跡。
······
距離腐沼最近的城市沒有名字，人們喜歡稱它為腐沼會合點，腐沼中出產幾種致幻性很強的真菌，這些東西可以做為毒品原料，也可以做為正規的醫療用藥。還是有不少人會進入腐沼採集這些東西販賣，事實上，許多腐沼倖存者就是依靠幾畝真菌田維生。真菌長得很快，只要有充足的營養，三天便可收割一次成熟子實體。
脫離了腐沼的毒瘴，越過一座不大的陡坡，就是會合點的所在。風吹不過來，毒瘴又很重，這裡的人都不太擔心毒氣。因此和幾千米外的腐沼相比，會合點的人聲鼎沸簡直就是沒有過渡的奇蹟。當公子駛入這座小城時，他聽到了許多種語言，也見到了多個種族的生命體，人族雖然最多，不過看起來好像地位還是有所不如。
因為這裡的人族也是大夏遺族的緣故，所以無論從衣飾、審美、思維方式來說都非常接近人類聯盟內低階文明的狀態，甚至他們的語言也只是夏語的變種而已，音腔走調，書寫有別，但依照夏語做為標準參考，大多還是能夠理解的。畢竟在多年的遺蹟發掘中，倉渦文明的人族也漸漸找回了失落的文明資訊，語言也越來越‘標準’化。
把髒兮兮的陸行艇停放在規劃出來的泊位之內，公子開啟側邊的貨艙蓋，從裡面提出兩個腰粗的透明盒子，盒子是長方體，及腰高，裡面整齊的碼放著一顆顆明顯就是上品的成熟子實體。真菌子實體有鵝蛋般大小，橢圓的體形上不規則的分佈著孢子囊，顆顆碩大、飽滿、也有水潤光澤。這是路過一片野生菌田時公子順手摘的，那片地方毒瘴極濃，附近幾十平方千米又都是水沼，也只有踏水無痕的人才能去採。
一手一個提起箱子，本著入鄉隨俗的想法，公子向收購處走去，會合點最外圈幾乎都是收購腐沼致幻菌的攤位，這裡和內圈不一樣，沒有幾個世紀前高樓大廈的殘骸，搭建起來的新房大多都是最簡單的殖民屋。統一的規格、材料、建築方式，讓這種小屋容易維修，並風靡世界。
“嘶···喂，你看看！”有人倒吸冷氣，眼中閃過意動的光芒，腐沼會合點並沒有什麼執法者，拉幫結夥才是這裡的法律。
“個鳥的，要得多少錢？”不少人把注意力集中了過來，公子坦然以對，繼續提著兩個大盒子，走向最大的收購店鋪。
“呵呵，這兄弟腦子有問題，誰不知道店大欺客，特別是霸王三開的店？”路邊攤販嘲諷的看著公子進入店鋪的背影，冷笑。
“是啊，恐怕等會兒就橫著出來了···”旁人才剛剛回笑，卻聽得轟然巨響，大量高速楔形金屬噴灑了出來，破開硬實的牆壁，將這人瞬間打成了肉醬。先於楔形金屬湧出的，是不穩定化合物爆炸形成的高壓空氣、衝擊波和高溫火光。只見整個店鋪從頭到尾炸成碎片，天花板都炸飛了幾十米，砸在地上，生生切入幾十釐米。
整理了一下因氣浪而吹亂的衣襟，公子施施然走出霸王三的店鋪，放下一個手中的盒子，從懷裡掏出當年用剩下的cbz，砰砰砰連續開槍。只見血霧奔湧，骨肉亂炸，幾個氣勢洶洶的彪形大漢就變成了牆上和地上的一灘灘‘雜醬’，血紅色，還泛著水潤光澤。
“老爹死球，第一次出腐沼也不知道行情，誰要著兩箱誰就拿去，按最高市價來算！”漫不經心的收槍站立，公子一副小爺天下無敵的拽樣，整條街沒有人敢說半個字。
“六萬水幣，付現錢！”有人耐不住貪慾，這兩箱東西要是經過處理，幾百萬那可是隨隨便便，既然這人說初出腐沼，不騙一下簡直對不起自己。
“太少了！砰！”槍聲如雷，滾滾盪開，一發粗大的子彈，炸碎了那人連同其附近的兩個閒漢。
“老子活了這幾十年，以獵人維生，騙我，想都別想！”如果說剛剛的出手令人震撼，獵人維生四個字簡直就是魔咒。腐沼中有些倖存者毫無人性可言，殺人取食也只是稀鬆平常，這些人會獵殺其他倖存者，也會獵殺進入到腐沼內的所有生物。他們是一群毫無人性的瘋子，哪怕是這裡最大的幫派，都不敢招惹這類人。
“一百五十萬水幣，現錢。”人群分開，一位身著灰色正裝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他的雙眼是駭人的亮黃色，髮絲枯乾灰白，卻整齊的平貼在頭上，面容憔悴，高挺的鼻樑都沒了脂肪撐著，看起來已是半個身子進了棺材。手腕上幾塊大大的晶體呈六邊形錯落，嵌入肉裡，那是高科技的隨身維生裝置，能夠刺激身體自主分泌、合成各種激素和治療藥物，同時也是隨身的終端。這人一看派頭十足，衰老虛弱，但絕不能小覷！
“成交！”公子勾了勾手，意思是拿錢過來。
中年人微微側頭，身後款款走出一個女子。女子身著一套墨青色皮衣，貼身修型，凸顯出婀娜之姿，手提著一個深藍色的聚合材料箱子，腳下聽不到半點聲音，就這麼邁步走來。公子奇異而觀，她樣貌上佳，眉宇間也有英武之氣，面部輪廓和中年人十分相近，眼中藏著幾絲不知針對什麼的厭惡。看來即便不是中年人的子嗣，也要有親緣關係。
“這是一百五十萬水幣，你驗驗。”女子走過來，探尋的眼神看向公子，公子沒有回應，她有幾分不悅，當眾開啟箱子，露出一片片反射日光的金屬薄片。薄片給公子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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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度在1%左右的兙金屬，呵呵，也是。”公子暗笑了一聲，黃金白銀在幾乎各個星球系都有，只不過多少有別罷了。在一些獨特的天體環境中，甚至存在中子星相撞的殘片，幾千萬億噸的黃金白銀唾手可得，也就漸漸不值錢了。至於類似兙金屬一般的珍稀元素，還真可以算是幣種，你若拿精煉兙素去交易，說不定比星幣都要值錢呢。
兙礦原石的熔點雖然只有186萬標準度，但其每多精煉10%，熔點就會是原石的一倍、二倍、三倍直至十倍，對壓力環境的需求也愈發增大。因此，90%含兙量以上的艦用合金如果再新增一些熔點超高的人造元素，幾乎可以免疫熱線之類的武器。
仔細的看了一下，這些兙金屬片每張有二指寬，一指長，數克重，上面印著好多不知所謂的東西，大概是防偽的。水幣的得名，或許是因為它太過耀眼，如同烈日下的一汪清冽。不過這也正常，兙金屬本就反照率極高，用來做塗層防禦鐳射武器或是超級恆星散發出來的強烈射線。
用手指捏了捏，硬硬的感覺回饋過來，公子點了點頭，笑著說：“很硬啊。”
女子露出鄙夷的神色，科學家發現這種金屬的那一年，是歷史上極其重要的一年，倉渦系的文明和貨幣體系徹底被改變。這種金屬的硬度是鑽石的4.7倍，質量卻僅僅是鑽石的倍，韌度比竹纖維還要強近三百倍，反照率之高簡直免疫任何鐳射武器，幫助倉渦文明探索了許多藍超巨星等等超級恆星。如此看來，水幣怎麼可能不硬？
“講信譽的生意人什麼的，我最喜歡了。”公子呵呵一笑，放下兩個箱子，開啟了蓋，做出邀請的手勢：“驗貨。”
幾分鐘後交易便結束，公子透過會合點的班船，來到巨人六號的首府城市，或者說原本首府城市殘骸重新裝修後的地方。徑直走入類似於星政部下屬分部一類的地方，輕輕容易便將合法的手續等等辦理完畢。再之後，他購買了一張通往巨人一號行星的船票，迫不及待的要離開這個天殺的鬼地方。他不止是受夠了這個地方，也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去完成，不敢耽擱時間。
在客船起飛的同一時間，與公子先前交易的中年人和女子走入空港的一個通道，通道的盡頭是被巨大電磁吸盤抓住的一艘銀白色飛船。
“父親，巨人一號行星可不是我們的地盤，您這麼去，怕不合適吧？”女子擔憂的目光掃過中年人手腕上的晶體，嘆息般言道。
“我看到的不是一個毛頭小子，而是一飛沖天的大鳥，成年的大鳥。這種人一旦現在網羅不住，那就再也無緣了！”中年人慈愛的看著女兒，他清楚自己的時日已經無多，使用過所謂長壽基因藥物的他已經比別人多活了大概半生，他已經很知足了。但在死前，他要讓自己的女兒，從小就最寵的女兒有一條坦蕩的路，不要像他一樣坎坷沉浮，跌跌撞撞。
“父親，接受手術吧，轉移大腦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仿生體的價格也不是很貴···”女兒更是急切，她知道父親的狀況，也知道他的呵護之心。
“別說了，生死是生命的輪迴，如果以那樣的狀態活著，或許還不如死去！”中年人威勢畢露，他寧願這麼一天天衰老，看著病痛肆虐，也不願意成為一個不死不活的半機器。沒有任何真實感覺，無論是觸感還是視覺都是由機器提供的模擬信號，他死也不願意那樣活著！
星空深邃，銀白色飛船緩緩離港，脫離了巨大的電磁吸盤，後方的聚變引擎發動並將噴射口上的特殊材料等離子化，噴出長長一串紫色等離子體，緩慢的加速，漸漸轉入背陽一面。很快就破入子空間，遠遠的消失在視距之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