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繩城是座平山城,雖談不上險峻,但也不是一馬平川,瀧山正親若真是決心死守,完全可以將架在空堀上的曳橋拆毀,憑藉二之丸外的空堀和居高臨下的地理優勢全力防守,這樣一來撐到次日清晨也並非痴人說夢。

然而,他卻並不打算那樣做。

就在小笠原忠清策馬行進至距離玉繩城城下町都尚有一段距離的村道時,發現那位本多政重平日最寵愛的側近,正率領城內的百餘守軍在路兩邊一字排開,跪在泥濘的地上等候豐臣軍的大駕。

小笠原忠清昂著頭來到瀧山正親面前,略帶敷衍地說道:“瀧山大人真是識時務,這玉繩城的功勞在下定會向右府殿下稟報。”

瀧山正親一襲白衣,腰間插著肋差,一副素衣請罪的模樣,和他一樣裝束的還有其他幾名被留下來的側近。聽到小笠原忠清願意在秀保面前替自己請功,瀧山正親也是激動不已,他跪在泥地裡,朝著忠清的戰馬挪了兩下,抬起頭高興地回答道:“備後守這是哪裡的話,您是代表右府和秀賴少主出征,大軍一到,所向披靡,吾等孤城寡將,怎敢逆天而為?還請大人不要將此事掛在心上。”

“話可不能這麼說,”小笠原忠清依舊沒有下馬,倒是身子往瀧山一側稍稍傾斜:“方才若不是你派人冒著炮彈將降表送到穿上,說不定現在我軍還在炮轟玉繩城呢,且不說你這麼做避免了多少百姓無辜受難,但是幫我軍省下那麼多炮彈,就足夠在右府面前直起腰說話了。”

“備後守說笑了,”瀧山正親當然聽得出忠清話語中的嘲諷,臉色也是青一陣紅一陣,可事已至此,又能怎麼樣呢?他只好陪著笑臉,恭敬地說道:“在下其實早就想投降了,只是那本多三河守受本多但馬守蠱惑,堅決不肯開城,這才拖延到了現在。”

“照你這麼說,本多政重和本多忠廣已經逃跑了?”小笠原忠清有些失望,他本就對玉繩城沒有興趣,攻打此處一是掩護堀內氏善奪取江戶灣,其二便是生擒本多政重,畢竟是本多正信的次子,說不定今後哪裡用得上。

瀧山正親以為忠清會因此動怒,趕忙結巴著補充道:“雖然已經走了,但也不過三個時辰,應該沒走多遠,大人派人沿著東海到一路向北,興許會有所收穫。”

“東海道麼?”小笠原忠清冷冷一笑:“本家的駐朝大軍早已拿下三浦半島,新宮水軍也已壓制江戶城南的品川湊,東海道早就被截斷了,我看他怎麼去江戶城。”

品川湊是除了江戶港以外,江戶灣地區最為重要的港口,同時也是東海道上的一個重要節點,如今這裡被攻佔,便是死死掐斷江戶灣往南的航線,加之房總半島已被攻克,江戶城的海上通路被徹底堵死。

瀧山正親聽到這裡,心裡百感交集,一方面他怨恨本多政重,在危急時刻拋棄自己讓他身處險境;另一方面,他顧念本多政重此前給予自己的恩寵,不願看到他死於非命,因此才在政重出發三個時辰後投降,如此一來,既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保護了政重,在這種危急情況下,也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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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得知東海道已被截斷,瀧山正親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與其擔心本多政重的安危,倒不如先為麾下這百餘人謀條生路。

想到這,瀧山正親笑嘻嘻地稱讚道:“右府家中真是能臣良將雲集啊,一天不到便將江戶城徹底封鎖,在下實在是佩服。不過有一事,還要請大人示下。”

“大人請講。”小笠原忠清依舊臉色平靜。

“在下想知道,大人會如何處理這些跟隨我一同投降的兵士。”瀧山正親支支吾吾道。

小笠原忠清這時候倒是面露困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當然是放你們回家啊,想繼續參軍的跟著我也行,不願意的發放盤纏自謀生路,這有什麼問題麼?”

“真若如此,在下就替這些傢伙叩謝大人恩典。”說著,瀧山正親狠狠地朝小笠原忠清磕了個響頭,其餘側近和武士見狀也連忙跟著磕起頭來,農兵們也是喜極而泣,激動地感謝著忠清的恩典。

小笠原忠清對於這個場面既驚訝又不解,他不禁問道:“你們這是何意?在下受右府之命,從不殺投降的軍士。”

“大人有所不知啊,”瀧山正親仍未從剛才的激動中緩過來,眼角甚至隱約間還有一絲淚水,他對忠清說道:“當初川越城雖然是被攻破的,但仍有一些不願抵抗的軍士在城主鳥居元忠戰死後主動投降,可是淺野彈正並未放過他們,而是將其繳械後盡數坑殺,川越城也被付之一炬。這件事在武藏一帶早就傳開了,一些城主不願投降,多也是怕重蹈川越城的悲劇啊。”

瀧山正親的這席話,讓小笠原忠清心中一陣酸楚,他側身下馬,趕忙將瀧山扶起,並示意路旁的軍士一併起身,用洪亮地嗓音說道:“諸位不用擔心,只要是真心投誠,我忠清絕不會為難大家,川越城的事乃是淺野彈正擅作主張,且他並非我大和豐臣氏的家臣,其言其行也不能代表右府,更不能代表大坂的秀賴少主。今日諸位便可各自回家。

不過在此之前,忠清有一事要麻煩諸位,如有父親兄弟在江戶參與守城,還請將方才那段話帶給他們,如今內府大勢已去,與其垂死掙扎,不如儘快看清形勢。現在淺野彈正的軍勢快到江戶城北了,是要川越城的災難在江戶重演,還是無血開城,我想就算是普通士兵都能做出正確選擇。天下馬上就要太平了,到時候大家都能安心地回家耕作,撫育兒女,還有什麼比這些更重要呢?”

聽了小笠原忠清樸實的話語,瀧山正親更是百感交集,此刻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就是吐不出來。

“我哥哥在江戶城,我願意去勸降!”就在這時,一名十五六歲光景的農兵突然跑出隊伍來到忠清跟前,用他略顯稚嫩的聲音打斷了瀧山正親的思緒。

“我父親也在,我也願意!”

“我也願意!不能讓兩個兒子去送死!”

“我也願意!”

“我也可以!”

武士和農兵們一個接一個地舉起手,激動地湧到小笠原忠清身前,紛紛表示願意前往江戶城勸降。

這樣的場景是忠清從來沒有見過的,望著這些為了親人安危不顧個人生死的德川家軍士,忠清欣慰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就請各位隨我一同前往江戶城,忠清定會給大家一個交待!”

就這樣,約二十名玉繩城的守軍加入到了小笠原忠清的隊伍,大軍沿著東海道一路向北前行,在武南三郡竟未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在通往品川湊的路上,即便有一兩座山砦,也在隨行的德川軍的勸說下開城投降。

想著今天發生的這一切,騎馬走在忠清身旁的福島正晴低聲說道:“備後守的馭人攻心之術,不亞於藤堂佐渡守和後藤隱岐守啊,在下佩服。”

小笠原忠清微微一笑:“主公手下能者甚多,沒點一技之長如何安身?”

福島正晴點了點頭,不無興奮地說道:“這江戶城落城在即,等回到大坂,大人必會受主公重賞。”

“我並未把江戶城放在眼裡。”小笠原忠清神情平靜,不過一個念頭卻從心間劃過:“方才你也聽到了,淺野彈正的暴行竟被訛傳成我大和豐臣氏所為,他雖是尾張派,可畢竟不是本家的家臣,今後這些驕縱跋扈的太閣遺臣,說不定會惹出什麼麻煩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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