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保的提議是在座大名始料未及的,特別是方才還對秀保充滿期待的文臣派,此刻更是大呼處罰過為嚴厲,請求秀保從輕發落。

“任那建國至今不足數月,孤懸海外,地形險峻,且與明國、朝鮮勢力犬牙交錯,五步一柵、十步一砦,軍士居於彼處尚且膽戰心驚,何況是身份高貴的越中少將?眾所周知,《仁川和約》後南部四道的三族可自由往來,人員複雜,特別是鮮人,居心叵測,奪回故地之心不死,東至蔚山,西到仁川,千里之地,義軍遍佈,遙相呼應,此起彼伏,任由大軍兩萬,明軍策應,仍不能趕盡殺絕,此時將少將流放至任那,依在下看,根本是九死一生啊,還望右府和北政所酌情考慮。”

說此話的不是別人,而是五奉行的筆頭石田三成,他本以為秀保會選擇將前田利長流放到與利家關係和睦的毛利家,或者是同為五大老的上杉景勝處,這兩家雖說位置偏遠,可保前田利長衣食不愁是沒有問題的,特別是上杉家,只要自己向重臣直江兼續打聲招呼,絕對不會怠慢利家的這位嫡子。

沒想到,秀保竟然如此歹毒,直接將前田利長踢出了日本,趕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朝鮮,那裡雖然名義上和大八洲(日本古稱)上的令制國無異,可在座眾人心裡明白,不論是人口構成、經濟發展、周邊環境還是法令法度,都和本土的六十六州有著很大的差異,特別是人口構成和周邊環境,那都是比蝦夷地還要複雜險惡的,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朝鮮義軍的埋伏死於非命。因此,石田三成主動站出來,希望煽動眾人給秀保個難看,也好藉機改變自己在利家心中的形象。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秀保根本不給他這個面子,一臉不在乎地拒絕道:“既然判處流刑,就應該嚴格執行,這一點大納言都親口說了,治部你又何必求情呢?況且任那也不像您說的那麼危險,這幾個月來,任那守島津義弘和任那總代官小笠原忠清可沒閒著,他們連連發動對境內義軍的打擊,加之明軍的有意配合,義軍是傷亡慘重,特別是義軍總大將郭再祐和‘八道兩宗都總攝’惟政和尚先後在晉州城外和曾坪戰死,使得義軍群龍無首,據任那傳來的最新戰報,如今仍活躍在南部四道的義軍不足千人,且武器和糧草供給不足,我相信至多兩個月,便能將這幫烏合之眾徹底剿滅,還請治部和諸位大人放心。”

石田三成對於秀保這麼快便能評定任那的義軍深感驚訝,可現在不是他欽佩的時候:“照您這麼說,是鐵了心要把少將流放到任那了?”

“如果大納言不反對的話。”秀保微微頷首。

石田三成又把頭轉向前田利家,恭敬地詢問道:“殿下也願意將嫡子送到那孤懸海外的任那?”

前田利家此前正在閉目沉思,經石田三成這麼一問,徐徐睜開雙眼,稍稍觀察了一下眾人的表情,繼而語氣堅毅地回答道:“犬子身犯重罪,不處死刑已是恩待,又怎敢有其它奢求,老夫同意右府的提議,就將犬子流放到任那吧,是死是活自有天命。”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不禁唏噓,紛紛小聲嘀咕起來,特別是與石田三成交好的幾個文臣派大名,都責怪前田利家不識好人心,明明有機會讓利長過得舒服些,卻固執地聽從秀保的安排,“看來大納言確實是老了啊。”不少人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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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唯有四個人沉默不語,他們分別是北政所、德川家康、久我敦通以及秀保。

對於北政所而言,有兩件事讓他搞不清楚:其一,方才還在竭力保護前天利長的秀保,此刻怎會提出將他流放到朝鮮,如此一來,之前的苦心豈不是白費?其二,前田利家為何爭取都不爭取,直接宣佈遵從秀保的提議,這和他前期的表現也是大相徑庭。

綜上兩點,北政所一頭霧水,她的沉默多半是想不出該說什麼,只好任由事態發展。

至於德川家康,這只老狐狸倒是能感覺出秀保和利家心照不宣,這麼做只不過是給眾人演的一齣戲,可往深層次追究,他就有些糊塗了,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兩人一唱一和,搞不清這一點,他便不好開口,只能靜觀其變。

久我敦通本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他此番前來,一是應北政所的邀請,二是想來湊熱鬧,看看叱吒風雲的五大老和五奉行鬧得不可開交會是何等狀況。作為一個小角色,與其發表意見受人恥笑,倒不如靜坐一旁,樂呵呵地看戲,這也算是近五百年來公卿們養成的一種“難能可貴”的性格吧。

作為當事方的秀保,他的沉默就有些欣慰的成分了:“能理解秀保的本意,大納言果真不是普通人。眾人皆說任那危險重重,不能久留,殊不知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那裡雖然孤懸海外,可僅僅二十六萬石石高的地界卻駐守了兩萬餘人,況且還有數萬農民在彼處耕作,這些農民只要一開戰便是農兵,如此一來,小小的任那國便會有三四萬之眾的軍勢,有這麼多軍士鎮守,前田利長的安全還會有問題麼?”

“若是留在國內,只能流放到東北或者九州這些地區,這兩個地方的大名究竟作何打算大納言無從知曉,興許一開戰利長便淪為人質也說不定;況且方才自己已經向他表示了誠意,他又豈會不知道講前田利長交給我才是最安全的?”

“當然,我的知行全在近畿一帶,自是留不住他,可任那呢,雖然名義上由島津義弘管理,可軍隊和糧草全都控制在本家手中,這和自己的知行地又有何意?大納言定是想到了這一點,才答應將利長流放任那的,看來這位加賀殿雖然命不久矣,可腦袋還是好得很啊。”

想到這,秀保衝著前田利家微微一笑,安然道:“既然大納言都不反對了,那就這麼定了吧,晚些時候我便派人去澤上砦迎接少將,到時候先送回伏見的屋敷與大納言和夫人相處個三四日,之後再安排專人送殿下去任那,至於地點,我也想好了,就安排在泗川城,那裡曾是秀保的本城,城防堅固、地勢險要,相信一定能保證少將的安全,還望大納言放心。”

“一切就有勞右府了。”前田利家深施一禮,恭敬地拜謝道。

見流放之事商量完畢,北政所再次提起了獎賞之事:“此番大阪之亂,有罰就有賞,該罰的已經定了罪,該賞的也得細細說一說。就從速水甲斐守說起吧,他作為七手組的筆頭,先是冒死潛出大阪向右府請援,後又組織兩支御馬廻合計三千人攻打叛軍,照妾身看來,此番戰功第一非他莫屬,應當給予重賞,諸位覺得呢?”

北政所的這番話,再次掀起了一陣波瀾,在場的大名不論是文臣派還是秀保派,又或者是德川家康等外樣,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秀保身上,可秀保卻低下頭,不以為意地抿了口茶水,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承蒙北政所抬愛,卑職實在不敢當這首功。”就在秀保悠然自得之時,速水守久趕忙朝上首的北政所叩首推辭道:“眾所周知,此番若非右府智殲筱山的八百叛軍,說服新莊駿河守扣押橫山山城守的三百精銳,策反了御牧城城主津田信成,即便卑職手下有一萬人,也未必能剿滅叛軍、解救少主和夫人吶。還望北政所收回成命,右府領首功才是實至名歸啊。”

“這……”在眾人異樣得略帶嘲笑的眼神中,北政所進退失據,心想哪有武士甘願推辭首功的,況且秀保如今已是秀賴的後見,各種知行地加起來近乎二百萬石,若是再給他安排個首功,豈不是滋長其聲勢麼?想到這,北政所還是打算開口勸一勸,沒想到速水守久就是不同意,說什麼也不願意擔當這個首功,倒是松浦秀任這個大老粗傻兮兮勸速水守久接受北政所的好意,沒想到卻照得一通臭罵。

“我速水守久豈是貪功之人,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該是的我也不要,右府為解救少主和夫人費勁了心思,耗費了大量的物力,這豈是吾等可以忽視的?卑職懇請北政所收回成命,將首功交予右府殿下。”

雖然秀保自始至終並未說話,可北政所和德川家康能感覺到正是這份冷靜讓速水守久噤若寒蟬,乖乖地將首功的位置讓出來,也正是速水的這一舉動,讓德川家康和石田三成對秀保多了幾分警惕和敬畏。

既然當事人這麼堅決,北政所還能說什麼,她平復了下心情,皮笑肉不笑地對秀保說道:“右府您得這首功確實是實至名歸,甲斐守的品格也值得讚賞,您看這樣行麼,方才不是沒收了少將的越中二十九萬七千石以及能登守的十二萬石知行麼,就把其中最大的一個郡賜給您,第二大的賜給甲斐守,至於其他靖難功臣,可以酌情賜予半郡到幾村的知行地,但是總知行不得超過這兩地的總和,您看如何?”

“敢問大納言,這六郡中最大的有多大?”秀保轉向前田利家道。

雖說要剝奪自己的封地,可此時的前田利家並未太過幽怨,畢竟秀保算是他前田家的恩人,拿走一郡又有何妨。想到這,前田利家誠懇地回答道:“最大的礪波郡約十四萬石,第二大的鳳至郡就只有八萬石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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