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克拉夫特腦海裡閃過的是一套含家屬量極高的臺詞。

翻譯翻譯,什麼叫驚喜!

另一邊窗外,同樣的白光亮起,伴隨水珠聲中層層疊疊的副歌,沿石壁攀緣而上,有種會呼吸的月亮在彼端升起的錯覺。

心臟擂鼓般劇烈跳動,振動在整個胸腔裡傳導,牽扯肺臟,連呼吸都出現了片刻的停滯。成股的血流擠進動脈,升高的血壓讓顱內隱隱作痛。

面前的窗板被叩響,有節奏的敲擊聲迴盪在房間裡,它的耐心和體力都在消耗,照進房間的白色光痕來回移動幅度越來越明顯,緊繃的肌肉催促著它行動。

狩獵從來不是永遠一帆風順的,再老練的獵手也會有偶爾失算的時候。所以,他不是只帶了夾子來的。

克拉夫特沒有繼續猶豫下去,拔劍撬開魚油罐的木塞,把小半直接淋在劍身上,帶白絮的澹黃色油液沿著開槽流下。手腕轉動,劍身微斜,讓油膜鍍滿兩面。

剩下半壺直接潑進了火盆裡,熱浪撲面而來,躥起的火舌幾乎舔上面頰。

信手揮舞長劍,劍刃在切開火苗的一瞬間引燃,目前所知最烈性難馴的物質在鋼鐵表面燃燒,釋放出讓這柄武器回憶起初生光景的熱量,彷佛歸還鍛爐裡的原始形態。

隔著劍柄和手套,都能感覺到那種危險的、讓蛋白質轉瞬變性碳化的溫度,沒有碳基生物會喜歡它的,包括鑄造者也會為這樣損傷武器的行為皺眉。

垂下劍尖,克拉夫特一步步向視窗走去,油液燃燒著滴下,被重力拉成明亮的橢球,落在地板上嘶嘶作響。

敲擊木板的聲音愈發急促,骨節那樣堅硬而覆蓋皮膚的東西頻繁地叩擊在不同位置,在同一時間有複數個敲擊點響起,好像有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在外面急切呼喚。

他抬起劍身作為回應。距離已經接近到不足五步之遙,不需要繼續隱藏腳步,隔著一扇屏障的蠕行之物更不可能透過暴起的聲音判斷動作。

短暫的蓄力後,由腿部率先發力,蹬地向前衝鋒。身體前傾,最大程度地利用慣性,不留餘地。

長劍平舉,良好的手眼協調能力能幫助他調整角度,目標是窗戶中間的縫隙。

敲擊聲一滯,似乎是為驟然接近的聲音迷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一時不知要繼續作妖還是破窗而入。

一瞬的猶豫徹底斷送了它最後做出反應的機會,不算明顯的滯澀摩擦聲裡,高熱的劍刃穿過縫隙,破窗而出。

表面溼滑的外皮觸之即潰,連同疏密不均的層次一併分開,尖端刺入下面纏結堅韌肌肉當中。

類似於扎進剛編的草球中的感覺,割裂條索狀、塊狀的肌肉纖維合集,往更深部穿透。

富含水分的組織在接觸到劍身時劇烈收縮,熱量向周圍傳遞,在所及之處把所有東西變成黏湖或幹硬的變性蛋白質絲塊,又被後續的加熱烤黑。一百把凝血電刀加起來拍馬都趕不上它的效率。

大量產生的水蒸氣奔逸在本就存在的和被人為製造的疏鬆間隙,造成二次燙傷,無差別地蒸熟流淌液體的管腔、叢狀神經束與脆弱的腺體。

痙攣抽搐的肌肉失去攀附能力,分支上扣住石縫的齒鑿鬆脫,軀體晃動著失去平衡。

老伍德親自挑選武器的長度優勢體現出來,餘力未盡的克拉夫特還能繼續壓上體重,攜殘留的動量斜向下插去,把剩下的刃部送到那一邊。

小塊的扁骨與連線軟骨一起被頂碎,劍勢在某塊大概是椎骨的不規則骨邊擦過、受阻,停在一層極硬的厚骨板上,扎進兩寸深。

痛苦瘋狂的嘶吼在戰果進一步擴大前爆發,那是不加掩飾的尖孝,發聲器官最可怖的噪音,如同直通地獄的過山車上所有乘客在人間發出最後嘶聲吶喊,冒血的氣管裡噴出的臨終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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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先前零碎記憶力最為令人痛苦的部分,與它偽裝時的聲音相反,這種嘶吼具有折磨心神的魔力,像沾滿鹽水的帶刺荊棘抽打精神。

它戕害成型的思維,擾亂人類的理智。克拉夫特用盡全力才執行了把劍柄向下按的動作,讓鋒刃翹起,劃開儘可能多的組織。

這個動作顯然帶來了更大的痛苦,一陣無力的骨質抓撓牆體聲後,劍上的重量一輕,嘶吼者向下滑落,在巨大的水花聲中化作隆隆悶響,沉入水中。

克拉夫特搖晃著腦袋,極力擺脫眩暈和莫名的下墜感,剛才他感覺自己在意識模湖中脫離下墜,然而在某個臨界點前力竭,沒有掉進另一個更深的地方。

情況不容他多想,對側窗戶傳來木板擠壓扭曲聲,勉力恢復的理智催促他用力拔出長劍。

回抽的過程並不順利,佈滿顆粒感的劍身在縫隙裡磕磕碰碰,刮下黑白相間的焦粉碎渣,粘連的幹膠樣物質牽扯拉絲,真就和用了半場手術沒清理的電凝探頭一樣,被包裹得看不出原來形狀。

窗戶在重壓下徹底破裂,明亮的白光湧入房間,蓋過火盆的光亮,物體的影子拉得長而纖細。

絮絮不休的疊句再度迴盪在空間中,在牆壁間來回反射,吟唱得最大聲的溼滑腕足率先伸進房間。

蔓延的焦躁在腦海裡被摁住,在一次次經歷它們的聲音後,抗性不可避免地產生了。

可能是這種討厭的噪音也得經過感覺器官發揮作用,而反覆的刺激終於讓感受器的適應性生效,選擇性地減少對它的反應。

邏輯思維再次佔據上風。克拉夫特沒有轉身直視它,而是俯身撿起了又一個魚油罐。

佈置終歸還是發揮了作用,伴隨著傾倒內髒器官般粘稠物落地聲的,是清脆的機括彈起響動。

克拉夫特等待的就是這一刻,精神做好準備,迎接又一波嘶鳴聲浪。

這無疑是對意志力的考驗,尚存一線清明的腦海第一次在維持自主意識的狀態下經受了它的洗禮。

可以的話,克拉夫特倒是寧可和之前那樣暫時失去意識,那種意識喪失的生理逃避反應,是避免全數接下閥值外刺激的機制。

骨骼肌在不自覺震顫,呼吸急促,心室盲目地高頻收縮著,胃袋酸液反流,燒灼感上湧,但意識刻意地保持了清醒,竭力指揮顫抖的身體丟擲油罐。

向著記憶中窗戶位置,它現在一定被固定在原地,油罐準確地砸在它身上,劣質罐體哐當碎裂,油液在滑膩皮膚上鋪開。

它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自顧自地吼叫,直到克拉夫特恢復了對身體的掌控,旋身用劍挑起火盆,飛散的熾熱碳火和漫天火星向它撒去。

明暗不定的飛火流光照映那個蠕動生物的全貌。

令卡爾曼著迷的腕足結構外生長著明亮的光瘤和揮舞的細小分支,遍佈空洞腔管者呻吟嘶吼,生長口器與利齒者咀嚼吞噬周圍同類。

往次目睹它的殘缺記憶沒留下太多有效資訊,唯獨記得成排的鋸齒牙列。

而在有所瞭解後看來,那分明是催生了過多尖牙的牙床,做出只適合撕碎的單一構造,安放在最容易接觸獵物也是其餘分支的地方,由中樞未知的神經系統控制著胡亂撕咬。

滿是溝壑的表皮被屈曲的關節頂起,運動都是長骨銜接成的骨鏈關節屈伸,帶動本不可能用於攀爬的腕足做出支撐、牽拉動作。

糾纏的腕足分不清數量,長出這些扭曲之物的軀體,是一個以克拉夫特的見聞都無法確切描述的褻瀆之物。

那是一個主體由贅肉、碎骨、無用增生等一切“不必要”內容混成的大集合,點綴以五官、毛髮,凡是沒在“完美”結構腕足裡用上的東西,全被填進了這裡。

它們雜亂地相互嵌合,像個特別放大版的畸胎瘤。皮膚艱難地矇住了部分表面,由肉芽組織來填補空缺。

然而無序的增生彌合往往超出實際需求,瘢痕突出,新生小血管紮根其中。又因沒有角質層保護反覆劃破再增生,贅生息肉如肉角突出成簇。

拉長的外耳似乎是體積膨脹的結果,側邊咧開無齒無舌的口腔,空洞地張大作無聲咆孝狀。沒有童孔的黃白色眼球徒勞旋轉,在翼狀胬肉下擁擠的眼眶裡三兩聚集。

一些小型的腕足在上面抽芽生長,有的已經初具規模,更多的是在大腕足根部無力垂掛下來,像是缺乏養分。

碳火從空中落下,點燃魚油,爆發的火焰籠罩了它的幾條大小腕足,嘶鳴的協奏推向高潮,像在用小刀刮擦精神與肉體,亦真亦幻的雙重疼痛拷問意識。

蠕動之物瘋狂掙扎,拉扯那條被捕獸夾咬住的腕足,不顧錯合鐵齒撕裂肌肉,用極大的力量把夾子連帶鏈條固定長釘一起從地面上拔起,深可見骨的傷口溢位渾濁的發光白液。

聳拉著近乎斷裂的殘肢,它終於重獲自由,兇殘的細支張開口器,畸形累贅的團塊狀身體在燃燒腕足的推動下,嘶吼著向克拉夫特直衝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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