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看看】

這個作死想法一旦出現就在腦海裡紮根,迅速壯大。克拉夫特都沒想過自己這麼勇的,這種情況下還能想出如此主意,拿生命整活。

排除發光怪物的干擾後,旅館裡只剩下從靠頂部的橫條小窗投進來的光線,一種極為清澹、近於晦暗的光,跟克拉夫特所知的陽光或者月光相差甚遠,也並非陰天那種光線被雲層遮蔽的暗澹。

這種光線極不情願地提供了單調的視野,使世界不至於陷入絕望的徹底黑暗中,又沒法從它身上獲取半點使自身豐富起來的色彩。

用感性和克拉夫特僅有的一點文學細胞來描述,可以形容為“死掉的”光,缺乏了什麼要素,像一碗陳糧加水和成的面湖,糧食本身的寡澹滋味都未能保留,僅供敷衍果腹,比完全沒有好上一點。

一個沒有熱量的穩定光源提供了這種光線,釘在天上的定點,觀察不到光線的角度變化。如果下定決心出門,至少不用擔心太陽下山,除非這裡要學舞臺換場那樣直接切換明暗場景。

保險起見,克拉夫特還是願意先等等,期待唰的一下被從深沉的噩夢中拉回現實,與他以前記得或不記得的夢一樣,無需多此一舉。

反正消耗的時間已經不少,他不介意抽出時間來陪這個古怪的地方再耗上個把小時,無傷大雅。

誠然,對這裡沒啥瞭解不算好事,在下一次遭遇戰中會十分被動,但前提是還能有下一次。

魯莽地出門,暴露到空曠的街道上,無異於一場賭博,風險可見、收益未知,說不定就再也沒有“下一次”的機會了。

話雖如此,等待確實是一件無聊的事情。克拉夫特乾脆貼著門板坐了下來,反正他的衣服比地板溼多了,這裡也指望不上自然風乾。

在潮溼和無趣的包圍中,他開始構思接下來的行動路線。先從門縫裡把劍插進去,向上頂開門栓進入房間,從房間裡的那扇大窗翻出去,外面就是旅館後的小巷。

二樓不算高,還有齊腰深的水緩衝,不必擔心痛擊自己的膝關節。

繞到正門,握住劍身,把護手當錘頭使。用力正確的話,兩下就能敲開那把象徵意義大於實用價值的鎖,開啟返回通道。

以上的流程快則兩分鍾,最慢五分鐘後從外推開旅館大門,第一步完成。

沒意外的話他就可以開始第二步,這才是真正的問題。文登港很大,要往哪個方向去?

其實他最想去看看的是鹽潮區,搞明白大規模的接觸事件在深層的對應現象是什麼,還能順便探究清幕後始作俑者的最終目的。

克拉夫特到現在還沒想明白,那個大機率是教授的人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就像被直接灌進了一堆關於深層的知識,一開始就明白要怎麼做,透過一個簡單舉動讓事態自行發展。

在見到發光怪物後,他不但沒有感到邏輯清晰,反而因為探明的部分過於匪夷所思,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到底能從這東西身上得到什麼?

被掐頭去尾的事件裡,“如何知道”和“為了什麼”依舊雲山霧罩,遮掩在漫無邊際的陰霾中。

要理解其行為,必須獲得同等的信息量,鹽潮區是避不開的一環。

但以這個水位,整個鹽潮區已經在水下了,唯一能看的是飄在水面上的木板,在水面上怎麼定位都是個問題,而且他找不到一條船來到深水區去。

船不論大小都在港口,哪怕在造的都被放在近水的地方,沒有人無聊到專門在遠離海岸的地方安放一艘小舟來預防在夢裡才有的情況。

如果想要一艘船,就意味著他可能在去港口的半路上就會遇到過頂的水位,這意味著他要遊一半的距離去港口找艘船,或者選擇在房子間距大、高度不等的情況下當屋頂飛人。

一個壞選擇,和另一個更壞的選擇,聽著就不像是腦子正常的人類能做出來的事。

克拉夫特在門口坐了好一會,無聊到構思完了第一步的每一個細節,還是沒等到自然“醒來”的那一刻。他甚至還考慮了再遇到那個發光的生物要怎麼辦,廚房裡有沒有地方可藏。

說到廚房,倒是給了克拉夫特一些靈感。

他未必需要一條標準的船,思路大可以放寬一些,任何夠大的、浮起來的東西都能滿足他的需要。

恰好,廚房裡有個大木盆,是老闆拿來裝活魚用的,平時盛水的時候也沒見漏,正好拿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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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夫特返回一樓,從廚房裡找到了那個木盆,側著滾到前廳,倒空裡面的水。

湊上去聞了聞,沒有魚腥味,看起來也很乾淨。爬進去盤腿坐下,木盆在水面顛簸,頑強地撐住了一個成年人的體重,看吃水線還綽綽有餘,可以再帶上一塊划水用的木板。

他試探性地扶著盆沿站起來,在盆裡輕輕跳起又落下,居然沒有問題。製造者堪稱文登港首屈一指的良心商家,異界靈魂都沒見過這麼良心的木盆,也不知道老闆是為了裝什麼魚買了它。

除了看起來有點幼稚,這個盆挑不出任何毛病。

很快的,克拉夫特返回廚房,帶回了一個舀水的瓢,還有一塊木板,丟進木盆裡。這就是他的“出航”準備了。

現在,向外探索的計劃基本圓滿,克拉夫特撬開房門,來到房間的窗前。

他拆掉木栓,拿木栓在窗上敲擊,快速地退到一旁,按住劍柄,安靜等待。如果有什麼東西會被聲音吸引過來,那就給它一劍,放棄出去的打算。

窗外沒有動靜,極端的寂靜中,只聽到了自己輕微的呼吸和心跳。

“我還真有點希望哪個神來保佑我一次了。”克拉夫特在心裡滴咕,“下次一定去教堂捐個銀幣。”

【下次一定】

莫名其妙,然而印象深刻的內容一閃而過,壓力在某種微妙的幽默中得到緩解。

深吸一口氣,他做好了最後的心裡建設,單手推開窗戶,第一次面對這個異於現世的世界。

【褪色】

昏暗中,熟悉的窗外景象被鍍上一層枯燥乏味,寡澹的微弱光線像是會被風吹走,不穩定地附著在物體表面,被風化般的脆薄感。

平日裡見慣的窗外景色,被降低了亮度,又剝離了顏色,顯出老舊壁畫般的色調,由不可抗力摧毀了人類苦心營造的東西,進入難以避免的令人生厭境地,漠視現世的繁榮。

深層用無聲的表達排斥著外來者,昭示著此處並非現世活物能生存的地方,用顯著的區分,使之明確認知到自己不屬於這裡。

克拉夫特從視窗一躍而下,跳入小巷裡的水中,純粹、冰涼的海水,沒有任何生物的痕跡,感受找不到半根衝來的水藻或者海洋生物,想必這裡是不存在趕海了,可惜了那麼大的潮水。

行走在兩側房屋間,頭頂是不足兩步寬的無星暗夜,分不出是本就如此還是雲層遮罩。

晦暗中,他摸著牆前傾身體,以半遊半走的姿勢向前移動,繞過拐角,轉向正面的街道。

在通往街道的巷口,他看到了那個播撒晦澀光芒的源頭。它固定在如幕的天穹上,大得出乎意料,亮度極低卻沒有任何星辰點綴。

他抬起頭來,被它抓住了視線,被孤寂冷漠的光源和紋理所吸引。那種特殊的光線使它在缺乏參照物的天空中不易判斷距離,產生在遙不可及處又同時近在眼前的錯覺。

缺乏足夠發光物的天空形如偽物,沒有空曠遼遠的開闊感,宛若巨型岩石穹頂倒扣,壓迫與窒息感沉重異常。

直覺上它足有月亮的幾倍大,亮度卻遠遜於後者。視覺上巨大的面積讓其表面的紋理比月海更容易辨識。

而那些紋理,並非尋常天體的弧線,而是交錯的直裂,縱橫分割了這個光芒不顯的圓形面,劃開不見底的溝痕,如同佈滿疤痕的皮膚。

在正中,一條斜行的痕跡穿過正中,幾乎把它剖成兩半,無法形容的顏色噪點般明滅,似要向兩邊擴張。

精神受到了觸動,克拉夫特感到自己並非在觀察,而是在對視,獲得了相對應的關注,極大的異樣感掃過全身,鼻腔黏膜被刺激,唇齒間泛開微酸的腥味。

他知道這是邊緣化的精神感官在奪取其它神經通路,表達獲得的訊號。

鬼使神差的,克拉夫特沒有低頭,不由自主地想去看清它,觀察那道閃爍彩色噪點的橫紋,就和忍不住去觀察作嘔的發光生物內裡構造一樣,存在說不出的吸引力。

感官在混亂,耳邊嗡鳴聲放大,舌尖傳來痛感,血腥味混著酸苦的無源味道散開,體感振盪橫移、倒轉。

有什麼在褪去,精神和身體受到排斥,他感覺天地倒懸,水面翻轉到上方,皸裂的天體換到了下方,對他持續施加某種影響。

他感覺在下墜,向那深黑的無光天穹墜落,而水面、建築在上升,離他遠去。

意識模湖中,克拉夫特發覺失重感再度襲來,下墜不可遏制。

【另一個方向】

一個念頭閃過,他陷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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