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而易見,這次的直接原因是動力電纜絕緣擊穿閃絡,殃及電纜溝內其他線纜。虧得E1系統及時發現異常,否則電纜溝內著起火來導致機組跳閘,那可就是大事了。

那麼主要原因呢?

電纜損壞。不管是電纜質量不良,還是安裝施工質量不高,或者是哪裡在鋪設的時候給損壞了,總之,無論哪種都很基礎很蠢。如果足夠仔細的話,在驗收的時候是有機會發現這個問題的,可沒仔細到檢查每一段線纜材質與效能的程度,沒有發現問題。

驗收方,北漠發電公司,驗收總負責人,賈巒松。

揪到這裡,就傻了。

這也是電力工業的一個規則。

既然透過你驗收了,那麼後面有問題,就不是我施工和裝置的問題,誰知道是不是你執行維護的時候損壞的呢?

當然,很多時候廠家也會相應負一些責任,但他們不可能承認都是自己的問題,因為你驗收了,至於電力系統內部,電廠一方將是主責,綜合起來就是——

驗收把關不嚴,檢修維護不到位,執行不當,盡責不夠,警惕不高,經驗不足,等等!

不幸之中的萬幸是——

事故沒有發生!

是緊急停機,而不是機組跳閘!而且不是電廠的責任!是恆電的自認!是自動化系統供應商申請緊急檢修!是E1有問題!不是電廠!不是賈巒松!

而另一種可能是,如今北漠大張旗鼓投產,假如再給那些電弧一些時間,幾小時,幾分鐘,甚至幾秒鐘,也許火種就已經點燃了,伴隨其後的是地下線纜通道火災,蔓延開來,鬼知道還會引發什麼,至少機組突然跳閘甩負荷是少不了的了,這在電廠非人身傷亡事故中,本身就是最嚴重的一類了,還有可能裝置損壞,造成國家財產的永久性損失。

這樣,才算事故。

所以嚴格來說,這次事故之神,只是不巧撞到了一些東西,然後給踩滅了,事故之神親手扼殺了事故。

至少,沒有事故。

那一切,性質就不同了。

北漠公司沒有事故責任。

北漠電廠沒有事故責任。

賈巒松也沒有事故責任。

所有的責任,就是非計劃停機,都集中在恆電,集中在E1身上。

常江也很快想到了這裡,他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

但E1早已是他的孩子了。

如果犧牲你的孩子,可以挽救全人類,你會如何抉擇?

如果常江抉擇,他不會這樣,他不會犧牲自己的孩子,哪怕自己孩子稍微受上一點點委屈他都不允許,誰該死誰死,吾兒不能死!

但決策人不是他,他最多算個奶爸,親爹當然是張逸夫。

張逸夫就是那個狠心的父親,明知孩子很優秀,還是親手給他蒙上冤屈。

張逸夫沒得選,因為這個世界是由人組成的,不是機器。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卑鄙無恥,逢迎諂媚,但世界如此,或者說人就是如此,童話故事是很美好的東西,但無法令人前進。

每當張逸夫對自己決策產生疑慮的時候,他都會用他最喜歡的小說人物,最經典的一句話來安慰自己——

前進,不擇手段地前進!

理清一切後,林立正還算穩定。

“北漠那邊,先控制好情況,不要讓人亂串,瞭解溝內情況的工人,也先做好思想工作。”

“已經在做了。”

林立正千里之外搖頭乾笑道:“你也放鬆一些,畢竟沒有出事故。不管怎樣,我都要先感謝你了,具體的,咱們回京再好好敘敘。”

“嗯,那都不重要。我先讓人在這邊做一個安全報告,梳理一下E1的問題,再正式提一個消缺申請。”

“辛苦了。”林立正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若賈巒松在自己手下工作時背一個安全生產事故的責任,特別是在他和他都可能再進一步的時候……“真的辛苦了,我這邊也會把各方面工作做透,將這件事對恆電的聲譽影響降到最低。”

這也是林立正能給張逸夫僅有的補救了。張逸夫在當時其實完全可以不作選擇,至少不犧牲E1的聲譽,但那樣,賈巒松林立正以及整個北漠公司將很難交差,剛投產幾天就要停機或機組跳閘,總要有個理由,是裝置問題還是設計缺陷,是除錯不全面還是驗收馬虎。這樣剛大張旗鼓投產就自抽耳光的事,幾乎還沒有發生過,誰都不願意其真正發生。

回到值班室,賈巒松已經緩過勁兒來,雙手在臉上使勁乾洗了幾把,而後起身衝廠長與張逸夫道:“咱們,開個小會。”

廠長等這個小會等了好久了,這便緊跟著起身,隨二人出了值班室,朝辦公區走去。

走到沒什麼人的地方,張逸夫率先發話:“我先說說我的想法吧,恆電很快會提一份報告,表明通信線路存在嚴重漏洞,會威脅到電廠生產安全,申請全面排查,藉此機會,把線纜問題解決。”

“線纜問題,什麼線纜問題?”廠長不解地望向二人。

“往那邊去吧,去了就知道了。”賈巒松轉了個彎,引二人朝電纜溝蓋板的方向走去。

短暫的一路再沒人說什麼,來到蓋板處,蓋板還虛掩著並沒封住,廠長剛向前湊了湊,就已經聞到了糊味。

“燒了?”廠長瞪大眼睛,這才知道發生了多可怕的事情。

“具體情況還要抽氣後下去檢查。”賈巒松點頭道,“就算沒燒,估計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這……電建的活兒怎麼做的!我這就……”廠長瞬間動怒,掏出對講機就要找人。

“先不急。”賈巒松輕輕壓了下他的胳膊,“具體責任,咱們小範圍,內部確定,不要鬧大。”

“明白,明白。”廠長這才後怕起來,完全理解了之前賈巒松為什麼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這會兒他自己汗珠也出來了,使勁擦了一把。這感覺就像有人告訴你,之前有個狙擊手老遠給你來了一槍,可惜差之毫釐!

廠長也很快反應過來其中的關鍵,猛然轉頭望向深藏功與名的張逸夫,突然“哎呀!”喊了一聲,而後緊緊握住他的手,千言萬語在嘴裡,可也不知道怎麼表達。

“你救了我們大家啊!張總!”

“小聲。”張逸夫示意收聲。

“是是……”廠長焦躁的撓了撓頭,“可惜,這件事並不能讓大家知道。”

是的,對外公佈必須是E1的缺陷,不能是驗收的問題,也許大多數人真會將這尷尬的情況歸罪於恆電,但真正的管理層,人人都十分清楚,誰才是救星。

“感謝是必須的,現在應該儘快善後。”賈巒松情緒已經穩定,開始安排工作,“首先咱們找一批自己人,專業和政治上都信得過的自己人,安排重新佈置線纜。”

“對,這條溝必須重做……”

賈巒松搖頭後,長舒了一口氣:“不只這條溝,所有的,都重做。”

“這……”廠長使勁咽了口吐沫,“這可是大工程……恐怕……”

“一週,兩週,一個月,都要做。”賈巒松使勁點了點頭,“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這裡出問題,其它地方也可能會有問題,現在的情況,咱們不能有半點僥倖。”

“對對,賈總說的對。”廠長使勁點頭,隨即問道,“林總那邊?”

“我會說。”賈巒松點頭道,“現在機組停了,重要的是裝置沒問題。你先控制好情況,管理好人,不要讓大家有情緒或者過多猜測,就按照剛剛張總的說辭走。”

“沒問題,咱們廠現在人少,好辦。”廠長也不是膩歪人,話罷便轉身往回走,“那我先去安排,完事了咱們再說。”

留下張逸夫與賈巒松二人,看著虛掩的蓋板,皆是一聲嘆息。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賈巒松這才露出一絲愧疚,“因為北漠的事,影響到恆電……我欠你好大一筆。我知道E1的市場很大,眼下的情況難免受到打擊。”

張逸夫心裡有一萬個算盤,其實就等著他說這句話了,好在小賈是個有性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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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這好大一筆,咱哥倆慢慢算……”這是張逸夫心裡的潛臺詞,肯定不能真這麼聊。

面上,張逸夫還是一副大義凜然,一副扛事兒老大哥的樣子:“這多大點事?我跟你講,這種溝道驗收,讓我做,我也不可能爬進去一米一米的驗,驗也不一定能驗出問題,這純粹是天有不測風雲!”

犯了錯誤的人,最需要這種安慰與脫罪之詞,就算是賈巒松這樣的明白人,聽到這種話也會好受一些。

“我也想不到,電建那麼成熟的隊伍,會犯這種錯誤。”賈巒松罵過之後,感激地望向張逸夫,“你看,你又幫了我一次,沒想到成為企業家的你,還能這麼幫我……”

“北漠自己人。”張逸夫笑著拍了拍賈巒松,“心別那麼重,這點兒事兒對恆電無關痛癢,要是耽誤了北漠的事可太冤了。”

潛臺詞是——小丫的,這次哥哥我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你得好好掂量著怎麼補償哥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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