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緣油的汽化點是多少?”張逸夫緊跟著問道。

“不知道,不會太高。”

張逸夫展開了進一步的思考:“絕緣油汽化後,就具備了可燃性,且壓強和溫度驟然增大,可能爆炸,但一般情況下這個汽化只會發生在滅弧室裡,有專門的方法排氣……”

“可如果這個汽化發生在油麵的話……”

“絕緣油瞬間汽化,高溫高壓,充滿整個開關……”

“瓷瓶承壓能力最低……”

“所以瓷瓶炸的最厲害!”

二人相對而視,一人一句捋清了這個理論上的前因後果,同時體會到了一種神奇的快感,簡直堪比愛因斯坦發現了相對論的方程!

在這個極其激動亢奮的瞬間,兩位一時間拋棄了情感性別與性格,激動地緊緊相擁。

“這都讓咱們給推導出來了!”張逸夫興奮地說道。

“是啊,你還有點本事的麼!”夏雪也顯出了不同以往的興奮。

幾秒鐘後,胸口處的溫暖與柔軟觸感傳來,張逸夫終於發現不對頭了。

二人又瞬間推開對方,同時望向大部隊。

還好,沒人注意這邊。

“你……別多想……剛剛是太激動了。”夏雪低著頭,只恨自己高興過頭。

“不會的,比想象中的大。”張逸夫撓頭笑道。

“……”

短暫的尷尬過後,二人經受不住真理的誘惑,放下干戈又開始分析起來。

“那樣的起泡現象,在其它三段絕緣杆上也有麼?”夏雪問道。

“有的,我以為是正常現象,經你提醒才想起是閃絡造成的。”張逸夫說著,擺出手指分析道,“那咱們捋一捋先後順序。絕緣杆表面的閃絡是最先發生的,然後由於閃絡造成的高溫導致油麵汽化,瞬間高溫高壓可燃氣體充滿了開關,最後瓷瓶撐不住了,大爆炸。”

“是了。”夏雪託腮點頭道,“可這說明什麼呢?裝置上面我真的懂得不多……”

有了突破口,張逸夫就好搞了。

關於開關、變壓器等裝置的閃絡故障原因還是有很多文獻的。一番思索與對比過後,結合這個開關的問題,最終結論依然落到了“水”上。

“受潮,幾乎只有可能是受潮了。”張逸夫點頭道,“絕緣杆表面閃絡,肯定是有水分附著,一定是受潮了。”

“受潮麼?”夏雪思索片刻答道,“可這個開關剛剛檢修完,受潮的話應該發現的啊?”

“不一定,這要看檢修的細緻程度,很有可能不會仔細檢查每個部分的表面溼度,通常只是確保開關各部分安置沒問題,再換個油而已。”張逸夫說著起身朝大部隊走去,“你稍等,我叫個實在人過來問問。”

那邊的隊伍依然在就最後一相開關表面,進行漏電測試,張逸夫知道那是不會有結果的,問題發生在裡面,很裡面的地方。他掃了一圈,抓了一個人群角落處看上去比較實誠的胖子,就這麼揪了過來。

“領導……啥事兒啊……”胖子誠惶誠恐,自己一個工人被調查組抓走了,簡直要嚇尿,“我就是個檢修車間的工人,啥都不知道……”

“別急,就一個問題。”張逸夫把他帶到了出事的開關前,“告訴我這次檢修的步驟,一字不差。”

“這個……要問我們主任的吧……”

“問你們主任還不是一樣?知道就說。”張逸夫不得不露出狠色,“實話告訴你,我們已經發現了檢修的毛病,你們主任怕擔責任,肯定沒實話,到時候我們拔出來你們全車間的人倒黴,現在老老實實把步驟給我說一遍。”

“不是……領導……領導……”這胖子哪裡知道張逸夫不過就是個小技術員,他聽著這大哥說話滿嘴京腔,趾高氣揚,只道是部裡的領導,“領導……我們都是按規矩做的,絕對沒有失誤。”

“沒說你失誤。”張逸夫不耐煩地說道,“各廠規矩與檢修強度都不一樣,你只要告訴我這次檢修的步驟就可以了。”

“可……”

“再不說我拉著你找你們廠長說去?”

“別別……”胖子徹底怕了。

出了事,肯定要有人背鍋,這個鍋的重量和成分也是不一樣的,分為三六九等。通常而言,最沉最黑的那個鍋,都會給一個最底層的工人,越往上的鍋越輕。

現在豐州電廠正愁不知道這口大鍋砸給誰呢,自己這個小工人被部裡領導拽到領導面前問話,這不往鍋口上撞呢麼?自己跟物件才剛開始處,這處分下來還不家破人亡!

“領導我說……我說……”胖子夾著褲子哭腔道,“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明白,說吧。”

就此,這位經歷了檢修全程的工人如實交代了一切。

首先是搭雨棚,作為達標電廠,豐州這點做的確實不錯,在雨天施工杜絕了進水的可能。然後是開蓋,進行一系列仔細的檢查與清洗、換油,最後將一切歸放原位,撤掉雨棚。

這個過程,本身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在這個時代,關於檢修還沒有過於細緻嚴格的規定,豐州電廠的檢修細緻程度已經處於水準之上。

但這裡,依然存在兩個疑點。

其一,這位工人提到檢查絕緣杆的時候,只是看了一眼,沒問題就過了。在後世,南方比較溼潤的地區,在某些情況下是要做全開關“烘乾”處理的。這裡豐州沒有做,當然並非是他們有多大的失誤與違規,因為現在還沒有這個規矩。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其二,那就是關於絕緣油的問題。張逸夫沒記錯的話,上午的時候,南鋼第一句話就問了絕緣油有沒有問題,當時苗德林的回答是“未到更換週期,油麵高度正常”。因此按照苗德林的說法,油沒有換。

而這個工人卻很自然地說出了“清洗”與“換油”這兩個步驟。

張逸夫也是這才想起來,開關檢查,通常都是會順便換油的,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這麼大的開關開一次蓋不容易,理所應當該把油換了。

現在來看,說謊的該是苗德林,而非這個被自己嚇尿的胖子。

那麼苗德林為什麼說沒換油?

結論很明顯了,他希望將事故最終歸於開關進水,而開關進水導致爆炸的這種事故中,90%都是由於這個油進水了,絕緣度下降了,滅弧室不能滅弧了,炸了。

因此,想歸結於裝置問題,裝置進水,這個油必須也要進水,受潮進水是一個長年累月的過程,不可能在剛檢修完,剛換上油幾個小時就進水了,就潮到絕緣性能低過臨界點了。

綜上,苗德林要是說換過油的話,他的“裝置故障”論就很難成立了,這個開關內的油幾乎必須是舊的,是沒有換過的。

至於事故調查的時候,這個油到底換沒換過,已經沒人知道了!

張逸夫又反覆問了幾次後,終於放這個可憐的胖子去上廁所了。

同時他望向遠處一臉苦相的苗德林,哼笑一聲。

狗改不了吃屎,天煞的老子還可憐你,老牛,這次你幫錯人了。

為了這個說法,這個邏輯,想必苗德林是琢磨了一晚上,最終才統一了口徑,確定了思路,玩出了這個花兒。只可惜時間有限,這個統一口徑的力度也很尷尬,最多限定到中層幹部,不然每個工人都知道封口的事情,怕是就該有人洩露了。

偏偏,就被張逸夫抓到了一個胖子,問出了事情的關鍵。

事已至此,張逸夫腦中已經生出了整個過程,包括導致事故的直接原因。

其實,苗德林的廠子幾乎沒有做錯什麼,每個過程都合乎現在的規章制度。

他唯一錯的,就是撒謊了,撒謊告訴大家他沒換油。

他想靠這個小算盤自保,想得是不錯,可在張逸夫眼裡,偏偏是因為這句話,葬送了苗德林撇清責任的最後希望。

整個豐州電廠,被你一個人坑了,苗德林。

夏雪看著張逸夫突然發狠的表情,不明所以:“你想什麼呢?已經想通了?”

“想通了,完全想通了。”張逸夫點了點頭,“如果不是苗德林撒謊混淆視聽,我早該想通了,部裡面的領導,其他電廠的骨幹也早該想通了。”

“換油的事情麼?”

“嗯,那是關鍵。”

夏雪也不得不跟著想了起來,她不相信自己比張逸夫智商低。

換油,不換油。

受潮,不受潮。

油受潮,絕緣杆受潮。

幾分鐘後,她終於如醍醐灌頂一般,衝到沉思的張逸夫面前:“我明白了!”

“蠢,現在才明白。”張逸夫再次不耐煩地說道,“我想事兒呢,別招我。”

“這還想什麼啊?不去說麼?”夏雪不解地說道,“這次是你想出來的,我不跟你爭,你去說吧。”

“傻孩子。”張逸夫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確定了受潮,卻還沒確定為什麼受潮。”

“……”夏雪點著下巴道,“這還用說,密封不好唄。”

“傻。”

不停地被張逸夫說傻,夏雪那是一個勁兒的不服,她不得不再深想下去。(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