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皇城,宮闕萬千。

顯陽殿中朝臣吵成了一團,站在皇帝寶座左側柱子陰影中的元冠受默默地看著這些大臣互相攻訐、指責。

得益於強大的身體素質和恢復力,他的身體很快就恢復了過來。雖然劇烈運動還是會崩裂尚未完全長肉的傷口,可日常給皇帝陛下站崗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是的,元冠受升官為左領軍中郎將,好處之一就是可以進顯陽殿站崗了,能聽聽朝廷的重臣們在朝會的時候是怎麼吵架的。

來自後世的元冠受對皇權既無半點尊重,對御座上瘦弱的小皇帝內心也完全瞧不起。

孝明帝元詡從小長在宮中,養於婦人之手,連皇宮都沒出過幾次就天天想著收攏人心推翻權臣和太后自己把持朝政,可手段卻低劣的緊,也缺乏必要的耐心決斷與權謀。

至於李崇大都督在野戰中擊退破六韓拔陵,勝利轉進雲內的訊息已經傳了回來。大臣們都不傻,要真是奏表所言的大勝,那還用得著放棄五原轉守雲內嗎?慘敗可能說不上,慘勝倒是有可能。

經此一役,朝廷已經絕了靠自己撲滅六鎮起義的心思。

六鎮的問題過於複雜,甚至遠遠比後世老工業區的人口流失和空心化問題更加複雜,以前殿中的這些王公大臣,都是要去北邊的六鎮擔任鎮將的,可現在誰願意離開洛陽的花花世界去北面吃沙子呢?

有能力的鮮卑人都離開了六鎮,南下洛陽享福,留下的人都是只會揮刀子砍人的鮮卑底層部落民。隨著北魏和柔然關係的變化,這些部落民連升遷的機會都失去了,淪為了跟明末軍戶差不多的地位,基本等同於六鎮裡極度腐化的官吏的奴僕。

至於洛陽,還有近十萬禁軍,但騎兵並不多,給北面添油意義已經不大了。而且西面的莫折天生叛軍已經過了陳倉,逼近長安,離洛陽的距離可比破六韓拔陵近多了。

肘腋之患不得不除,西征大軍也確實在集結。河南的府兵已經動員了起來,禁軍也開始向預定集結區域移動,但大臣們還在激烈討論著西征的軍費問題。

有大臣提議讓王公貴族出錢支援朝廷西征,錄尚書事高陽王元雍對此極為反對。

“此乃國事,非一家一姓之事,再者說,哪有國家要王公出錢西征的道理。”

高陽王元雍的政治地位在如今的北魏相當於宰相,是唯一能與侍中元乂在朝堂抗衡的存在。當然了,兩人合謀害了清河王元懌之後就已經是穿一條褲子了。而如果說元乂只是貪財的話,那高陽王元雍就是相當的貪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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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貪財到了什麼地步呢,貪財貪成了北魏首富,富甲洛陽。每吃一頓飯,就要花數萬錢,府中有憧僕六千、使女五百,曾經與河間王元琛鬥富獲勝。

而河間王元琛又是什麼水平的富豪?元琛建造的文柏堂堂內設定玉石砌作的井,金鑄的提水罐,罐上系著用五色絲結成的繩索。迎風館則窗戶上用青錢連環成裝飾圖案,玉石雕成的鳳凰啄中銜著響鈴,金鑄的龍嘴裡吐著垂旒。結著白奈果、紅李子的枝條伸進屋簷來,歌舞藝妓們坐在樓上窗邊伸手可以摘食。

元琛曾派出使臣向西域各國索求名馬,最遠的時候到達波斯國,求得一匹千里馬,名叫“追風赤”。還求得日行七百裡的馬十多匹,都有名字。餵養這些馬的食槽是用銀作的,環領都是金的。

就是元琛這麼個放言“不恨我不見石崇,只恨石崇不見我”的土豪大王,鬥富都被高陽王元雍打敗了,可想而知,位居宰相的高陽王元雍富到了什麼地步。

如今群臣提議要王公來出西征的軍費,首當其衝就是高陽王元雍,這對於一個視財如命的人來說,不是抄他的家,要了他的老命?

侍中、驃騎大將軍元乂就更不用多說了,元乂為了柔然可汗的千斤黃金,連國家利益都能出賣,想從他兜裡掏錢,做夢吧。

大臣們議論來,議論去,都沒商議出結果。從王公哪裡掏錢不行,從寺廟哪裡掏錢也不行,這個不行,那個不行,最後眾人似乎發現了又要走上加田賦的老路了。

既然大家都不想受苦,那只能老百姓多吃點苦了。

可老百姓的容忍也不是無限的,田賦已經加了好幾次了,一個搞不好,超過百姓承受的極限,就會變成六鎮和關隴的叛亂未平,河南河北反而流民四起了。

元冠受聽著這些國家重臣的議論,心裡冷笑連連,王公大臣全都不願意出錢,又想推到老百姓身上,堪稱可持續的竭澤而漁,撈完大魚撈小魚,最後連魚苗都不想給老百姓剩下。這樣的國家不亡,誰亡?

就在這個微妙的時刻,北海王元顥排眾而出。

“陛下,臣元顥有奏。”

在御座之上看著大臣們吵來吵去的孝明帝元詡終於打起了精神,他支起了瘦弱的身軀,問道:“北海王有何高見啊?”

“臣以為,西征勢在必行。”

這是一句廢話,再不西征,莫折念生都要打進西都長安了,這是大家的共識。而且要是不西征,元顥的偏師統帥之位也沒了,這是他個人的核心利益所在。

現在的問題是西征的軍費哪裡來?朝廷的國庫已經被胡太後和元乂前後這幾年持續不斷的折騰揮霍一空了,可能還剩個底,但是西征動輒億計的錢是肯定沒有的。

北海王元顥不急不慌,他有元冠受的良策,心中早就打好了腹稿。

“西征軍費從何而出,朝臣議論紛紛。臣以為,可以發行國債。”

高陽王元雍倒是頗有興趣,搖了搖肥碩的臉蛋問道:“何為國債?”

“國債者,國家向天下人借錢用以國朝重事,可設五年或十年之限,許以利息,由國庫償還,先息後本。”

元顥鄭重地說道:“關隴膏腴之地,秦漢因之而成霸業,一則不可輕棄,二則民眾富庶。發國債足西征靡費,平定關隴叛亂後,免徵一到兩年賦稅,再行徵加田賦,不需幾年就可償還國債利息。如此一來,朝廷與王公借錢,王公為國出力且有利息可得,我大魏千秋萬代,不愁國家無力償還。百姓也能早日安定,得以休養。

億萬之錢雖多,以我大魏萬里大國,時長且緩,徐徐圖之,並非不可承受之負擔,只不過倉促之間力有不逮罷了。”

殿中群臣,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漢人大閥都驚得目瞪口呆,心裡只有一句話——還能這麼玩?

大王們的思路豁然開朗,一年壓榨洛陽周邊農民,給他們放青苗貸才能得幾錢的利息?對於他們龐大的資產來講,貸出去的錢不過是九牛一毛,更多的金銀還在倉庫裡吃灰。而如果發行“國債”,就相當於藉助朝廷的力量給全天下的百姓放貸,而且以國家的存在和信用背書,不怕百姓賴賬。

群臣看向元顥的目光熱切了起來,還是北海王有大才,妙啊!

元冠受看著這些蠢蠢欲動的王公大臣,露出了玩味的笑容,這個主意是元冠受給元顥出的,借未來的錢解決西征軍費當然能解決,看起來也確實不愁國家賴賬。但是這些王公大臣不知道,命運所有的饋贈都在暗中標好了它所需的價格,他們放出去的錢,都不需要五年,再過兩三年就收不回來了。

因為在“國債”這一概念中最不可能的一個情況即將出現,北魏沒了。

當局者迷,天下烽煙四起,貴族大閥依舊紙醉金迷,他們看不清蠢蠢欲動的貧苦百姓已經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壓榨,鮮卑武士也無法忍受在遙遠的邊境飲風咽雪。

上層的佞信佛教導致了儒家國家神聖價值的缺失,中層胡漢矛盾尖銳導致了同處一室的兄弟互相視為仇虜,基層的官吏貪腐導致了政治實體對國家的控制力降低到了亡國的邊緣。

六鎮的大起義只是引子,北魏這座巍巍大廈,從上層國家價值到中層胡漢認同再到基層民眾治理,已經全面崩坍。

人民的意志匯聚成的歷史大潮浩浩蕩蕩,沒有任何既得利益階級可以妄圖阻擋,就像是南梁的蕭菩薩死了十五萬民夫也要造的淮河大壩試圖把淮水倒灌進壽陽城一樣,逆勢而為的行動是不可能成功的。

而一批即將攪動風雲的英雄人物,在正光五年這個時間,開始登上了歷史的舞臺。

大家都是從無名小卒崛起,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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