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三年(530年),初春。

長安未央宮的殿簷堆滿了素淨的白雪,遠遠望去,明黃的琉璃瓦上似是鋪了一層玉。

殿外春寒料峭,殿內卻溫暖的緊,暖爐間飄起燻了香的炭散發出好聞味道。

宮人們翩躚而舞,舞娘多是十五六歲的少女,腰肢纖細而充滿青春的活力,一瞥一笑間帶些羞澀,卻也努力向君王展示自己的魅力,以求得到希望渺茫的寵幸。

跳的不是胡舞或是其他柳枝舞等等,而是正經的破陣舞。

雄渾的黃鐘大呂聲迴盪在未央宮內,漸漸地,歌者聲音融入了進來。

“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

鹹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聖開昌歷,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一襲黑衣的陳慶之拈了一枚有些發青的葡萄,扒開有些發澀的外皮,將葡萄丟進嘴裡嚼了嚼,衝著手心吐出一顆籽來。

如今非是吃葡萄的時節,不過皇宮嘛,總是有些特殊的存貨的。

一曲歌舞完畢,臉頰明顯比以前飽滿了不少的陳慶之,率先叫好起來。

“此《魏皇破陣樂》,雅音清雋,又兼肅殺之風,實乃良曲。”

坐在最上首的元冠受笑了笑,陳慶之與他刻板的印象不同,如果拋去打仗的時候,陳慶之真的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尤其是對待皇帝的時候。

可能是蕭衍數十年留給陳慶之的記憶深深地鐫刻在了腦海裡,對待皇帝一定要順著來,陳慶之隨大軍來到長安後,並沒有什麼傲氣,相反,在很多話題上都能跟元冠受談得來。

這倒稱不上什麼佞臣,要說佞臣,那天天繞在元冠受身邊,拍馬屁都能引經據典花樣翻新的魏收,還差不多算得上是佞臣。

嗯,魏收這貨是真的毫無文人節氣可言,而且人還機靈,懂得揣測上意,不是個好文人,但是個很好用的筆桿子工具人。

留在身邊草擬詔書可以,讓他修史還是算了,修的都是穢史,收錢給人改事蹟的事情可沒少幹。

不過跟後世宋明不同,現在的官員沒有什麼讀書人的硬骨頭,大部分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因此對待皇帝的態度基本都是,只要皇帝不損害自己和家族的利益,那就順著皇帝來好了。

故此,後世南北朝結束,隋帝國開國以後,二世敗家子楊廣,那真的是想怎麼玩怎麼玩,想怎麼幹怎麼幹,直到把好端端的一個大帝國給玩崩潰了。

想起楊廣,元冠受的目光瞟到了在角落裡盯著眼前美食發呆的楊忠的身上。

楊忠的兒子是楊堅,楊堅的兒子是楊廣,那這麼說來,只要自己給楊忠安排一門婚事,世上也就沒有楊堅、楊廣了。

“楊將軍。”

神遊天外的楊忠猛地一哆嗦,起身答道:“稟至尊,臣在。”

擺了擺手,示意楊忠坐下,元冠受問道:“楊將軍可有婚配啊?”

“呃...臣遊山東泰山時,曾結識一貧家女,名曰呂苦桃,已許婚約。”

“哦?”元冠受來了點興趣,問道:“此女何在?”

“在梁國,北征時戰事兇險,未敢帶家眷。”

元冠受點了點頭,復又問就在他右手邊的陳慶之:“陳將軍的家眷也在梁國吧?”

“幼子陳昕隨軍出征,其餘家眷還在建康。”

元冠受飲了一杯酒,盯著陳慶之問:“很想念家人吧。”

陳慶之神色一緊,忙回道:“男兒功業,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家人不足掛齒。”

陳慶之很怕元冠受來搞一個派使者去找蕭衍要自己和楊忠等人的家眷,以陳慶之對蕭衍的瞭解,要是啥都不說,以蕭衍的菩薩心腸,還真不會把留在梁國的家眷怎麼著,就正常生活就是了。

可真要是使者去討要,那蕭衍說不定起了逆反心理,來個菩薩怒目,一道聖旨下去全給咔嚓了。

“慌什麼,朕讓軍情司去調查一番,順著商隊把家小接到河南便是了,也不是難事。還有誰的家眷在梁國?宴席結束後,與李侍中通報一聲,一起接過來。”

聽到元冠受這般吩咐,陳慶之才放下心來。

間諜密探古已有之,但說實話,從秦漢到魏晉,沒有哪個王朝把特務機構像元冠受這樣搞,每年投入相當數量的經費去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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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來的成果嘛...說有用,也有用,確實能搞來很多亂七八糟的情報。

但是說沒用,也真沒啥用,特務代替不了軍隊,真要一統天下,還是得靠武力說話。

李苗在洛陽之戰時背部挨了一下環首刀的刀背擊打,穿了甲冑依然傷到了筋骨,這些日子倒是緩過來了,但還是不能劇烈運動。

李侍中還得在家歇一些日子,才能正常去門下省上班,這可愁壞了元冠受,李苗尺牘之敏當世罕及,公務能力極強,掌管作為皇帝近侍的門下省再合適不過。

這段日子裡,實在是沒什麼代替的人選。

況且,還不僅僅是門下省,酈道元卸了尚書令,去中原任東都留守兼河南道總管,這下子尚書省也沒人管了。

三高官官裡面,只有蘇綽還在日以繼夜的奮鬥著。

“蘇卿...菜不合口味嗎?”

坐在元冠受左手邊的蘇綽,筷子基本沒怎麼動,桌上的菜都要涼了。

這些年作為大管家,政事無論繁簡,蘇綽就沒閒下來過,人明顯地瘦了不少,年紀輕輕,鬢角就多了幾絲灰白。

“啊~”

“稟至尊,菜甚美味,非是不合口,臣是在想昭武五銖的事情。”

元冠受面色有些不愉,他板起臉道:“有什麼事情比陪皇帝吃飯還重要?不吃飽,怎麼有力氣幹活?”

他又對著內侍道:“給朕的宰相,上新的熱湯。”

蘇綽有些訕訕,雖是因公,但這畢竟是宴席而非朝會。

皇帝請大家吃飯,宰相在走神,哪怕是在想公務,也確實有些不合適。

不多時,宮女們捧著以淺盆裝的湯來到了宴席間,給官員們的桌子端上來。

楊炫之見湯呈奶色,有紅綠相間的果蔬切片,問道:“至尊這是何物?”

“這個嘛,珍珠翡翠白玉湯。”

好吧,就是疙瘩湯,以麵粉發後切小團下湯,暖胃鮮美,算是一項靈機一動的美食小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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