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寺,廂房。

“至尊...至尊...”

元冠受在睡夢中被侍衛叫醒,他捂著額頭從床上坐了起來。

今日已經是邙山之戰結束後的半個月,元冠受在邙山完整地淋了兩個多時辰的大雨,罕見地生病了。

所幸,得益於身體強壯兼之年輕恢復力好,並沒有加重成為沉痾,如今只是頭腦有些昏沉。

在這個時代,頭疼腦熱可沒有感冒藥可以吃,一個不慎,就有可能因為感冒而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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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尊,尚書令酈道元已經到了。”

元冠受揉了揉有些脹痛的雙眼,對侍衛吩咐道。

“哦?老師來了,快請他進來。”

不多時,滿身風塵的酈道元推開寺廟廂房的門,想要行禮,卻被元冠受抬手示意阻止了。

“老師不必多禮。”

屏退左右,酈道元坐在床邊,給元冠受把了把脈,道:“至尊的風寒去了,還有些邪火,這些日子吃些齋飯吧,也清淡一些,調理一下脾胃。”

“想喝點梨水。”

看著自己的弟子,酈道元回想起給小時候生病的元冠受拿砂鍋熬梨水的事情,不禁會心一笑。

“好,待會兒去尋些梨子,我去熬。”

打趣的事情說完,氣氛變得微微有些凝重,元冠受開口問道:“士卒的傷亡統計出來了嗎?”

在洛陽阻擊賀拔勝的軍隊將領中,李苗、蕭凱輕傷,王思政重傷昏迷,現在身邊的文官都不足以堪當大任,而中書令蘇綽又在關隴主持後方政務走不開。

因此只得快馬去長安,請尚書令酈道元來兼任新成立的河南道總管,處理繁雜到令人看一眼堆積如山的案牘,就頭腦發脹的善後政務。

酈道元曾任河南尹,對洛陽以及河南新歸附地區的軍政事務都比較熟悉,而且忠誠度毋庸置疑,是個非常合適的人選,不用擔心如此龐大的行政區域的地方行政長官,擁有的權力過大導致地方割據尾大不掉。

“長安禁軍的四個衛中,除了羽林衛全部被打殘,長安禁軍共六萬人,戰死四千三百七十二人,重傷三千一百六十人,輕傷五千九百八十八人。

府兵戰死一千二百五十一人,重傷六百四十五人,輕傷八百二十六人。

各道邊軍戰死兩千三百三十人,重傷一千七百七十九人,輕傷九百零六人。”

聽著令人心頭不住顫動的傷亡數字,元冠受靠在床上,陷入了沉默。

不算洛陽歸附的禁軍,主力野戰部隊戰死超過十分之一,受傷超過五分之一,損失可謂是傷筋動骨,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部隊都無法再進行大規模作戰了。

如果冷酷一點,把這些人命都當成數字,那麼另一組數字則會更為恐怖。

“撫恤金預計三百五十七萬貫銅錢,賞金預計六百九十萬貫銅錢。”

打仗,打的不僅是士兵的命。

每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在戰場上凋零,都意味著一個家庭失去了一個成年勞動力,一家人的生活會受到影響,撫恤金必須要滿足家中至少兩口人,在未來十年內最低生活所需要花費的總和。

可不可以不給撫恤金?

可以,但是這樣做的後果就會導致民怨沸騰,再也無人願意相信政府,為國而戰。

可不可以不給賞金?

也可以,同樣,軍隊會滋生怨氣,不需要多久,就會出現輕則怠戰,重則譁變的情況。

因此無論如何,這筆超過了一千萬貫的錢都是要出的,而以西魏開國的單薄家底,無疑會徹底掏空國庫,甚至還要搭上未來幾年刨除官員工資、軍隊軍餉以及維持國家機器必要消耗後剩餘的部分稅收。

“爾朱榮呢?”

酈道元謹慎地回答道:“根據估算,從第一次進攻陳慶之開始算,爾朱榮應該戰死、被俘了超過兩萬七千人的嫡系軍隊,受傷者應該更多,爾朱榮現在手頭的野戰兵力,應該不足五萬了。”

爾朱榮在邙山雖然損失了大量的野戰兵力,傷亡遠遠大於西魏軍,但憑藉著營寨、河橋南城、河橋三道防線,還是將主力部隊撤回了黃河以北,面對蝟集起來抱團撤退的東魏軍,已是強弩之末的西魏軍並沒有能力將其全殲。

元冠受復又問道:“進攻河東、河北,一舉統一北方,有機會嗎?”

這其實是一個他內心早有答案的問題,酈道元不出所料地搖了搖頭。

“河東、河北還有效忠於爾朱榮和偽帝元子攸的大量守備部隊以及數量龐大的六鎮降兵,這些軍隊野戰或許不行,但守城絕對綽綽有餘,以我軍現在的兵力,再渡過黃河,恐怕不足以攻佔多少城池。

況且,此前為了東出潼關積攢的糧草以及消耗的差不多了,河南到處都是因為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災民和盜匪,實在是不宜進攻河東、河北了,一旦戰事繼續下去陷入僵局,關隴、河南,都將會變得極不穩定。”

“此番不能功成,收復兩河又不知道要多少年了。”

元冠受喟然長嘆道,西魏開國艱難,家底實在是太薄了,一戰下來,不僅搭上了此前的全部積蓄,甚至還預支了未來好幾年的稅收。

爾朱榮帶走了洛陽所有的金銀財寶,還一把火燒了洛陽宮闕以及王公大臣們的宅邸,元冠受肯定不能再把國都從長安遷到一片白地的洛陽了,否則遷都和重建的成本更是天文數字,西魏目前沒有這個財力完成。

正是因為沒地方住,所以元冠受才沒有進入洛陽,而是在禁軍的護衛下暫住在了西行寺。

而經過了東征刑杲、慶之北伐以及邙山大戰,河南地區百姓生活困頓,農田荒蕪,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賑濟災民休養生息,否則這些吃不飽飯沒地方住的流民就該起來鬧事了。

“老師,朕想以你為東都留守兼河南道總管,總攬河南地區軍政大權,你覺得如何?”

面對元冠受的問題,酈道元一時陷入了緘默,這是一個複雜的政治問題,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僅是師生,還是君臣,稍有不慎,就將產生難以修復的間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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