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也就是賀拔嶽等人拔營向東的第二天,黃河北岸的爾朱榮向元顥發動了全面進攻。

黃河大橋以北,北中城。

當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撒落在城頭時,提著灌滿了黃河水的水桶,洗刷城牆的白袍軍士卒,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北中城是守衛黃河大橋的屏障,有北中城屹立在河橋北端,爾朱榮就無法放心過河南下,爾朱榮驅趕著麾下不多的洛陽禁軍,猛攻了整整一個白天,北中城下屍體堆積如山,直到臨近黃昏才撤兵回營。

高強度的攻城戰讓白袍軍在洛陽城招募的新兵開始出現大規模的傷亡,這些新兵各方面都完全無法與老兵相媲美,在爾朱榮不惜血本的猛攻時,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嚴重打擊。

而此時,白袍軍的內部也開始出現了意見分歧。

幽暗的室內,在燭光的照映下,白袍軍的將領們齊聚一堂。

“將軍,不能在這麼耗下去了,滎陽之戰,我軍的步兵就傷了筋骨,要是守著這北中城在這麼耗下去,白袍軍的血就要流乾了。”

宋景休站出來,說的話直指問題核心,白袍軍終歸是客軍,沒有兵員的補充,這麼死守下去何時是個頭?

況且,元顥在進入洛陽後,就與白袍軍貌合神離,本來,蕭衍與元顥商定的條件是派陳慶之幫助元顥入洛,入洛後元顥要向南梁納貢稱臣。

可一方面是擔憂剛剛登基就向南梁納貢稱臣,會失去民心。另一方面,在安豐王元延明和臨淮王元彧的勸說下,元顥也打算拋下白袍軍自己單幹。

現在雙方之所以還站在一條戰線上,只不過迫於爾朱榮的強大的軍事壓力,還需要白袍軍的武力支援。

而這種同床異夢的感覺,絕非錯覺,在軍事部署上,元顥將自己的部隊留在了黃河南岸,命令陳慶之的白袍軍駐守北中城,明擺著讓爾朱榮來消耗陳慶之的實力,這一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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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將馬佛念見坐在上首的陳慶之仍然不說話,咬了咬牙,不再留任何情面地說道。

“功高不賞,鎮主身危,自古以來臣子最危險的兩種狀況都出現在了將軍的身上,以將軍的智慧,難道沒有任何考慮嗎?我們這些老兄弟,可以跟著將軍去死,但是不能死的這麼憋屈啊!”

見陳慶之有所意動,馬佛念說話更加肆無忌憚了起來。

“從商周至今,廢昏君,立明君,扶危定難,立下大功的臣子有幾個能夠善終的?如今將軍的聲望威震河洛,洛陽市井小兒皆傳童謠——大將名師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將軍功勞太大,權勢太重,魏人猜忌將軍非是一天兩天了,如果出現什麼意外,定是魏人的兩虎相爭之策。不如趁著魏人沒有防備,過河橋殺死元顥,佔據洛陽,將軍自己稱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馬佛念,你瘋了!”

陳慶之的第五個兒子陳昕站了出來,以手指馬佛念,厲聲斥責。

陳昕是陳慶之的兒子裡最有乃父之風的,如今年僅十二歲便隨軍入洛,自幼擅長騎射,喜愛軍旅生活,是白袍軍裡名副其實的少將軍。

“昕兒,不得無禮。”

陳慶之訓斥了一番兒子,環視諸將,沉聲說道:“諸位的心思,我都明白了,但馬佛念之策並不可行。”

“其一,殺死元顥,洛陽禁軍必然倒向爾朱榮和元子攸,到時候戰局更加無法收拾。其二,洛陽城堅但過於龐大,以我軍不到萬人的兵力,即便佔據了洛陽,也是絕對守不住的。”

屠夫魚天愍撓了撓頭,問道:“那怎麼辦?就這麼跟爾朱榮對耗,白白犧牲兒郎們的性命嗎?”

陳慶之搖了搖頭,手指指向地圖。

“河橋易守難攻,但綿延不絕黃河絕非什麼天險。以爾朱榮掌握的兩河(河東、河北)人力物力,就是再搭一座黃河大橋都不是什麼難事,只要爾朱榮想過河,願意付出代價,他就一定能過得來。因此我斷定,這座北中城,我們守不了幾日的。”

魚天愍有些驚詫:“不可能吧將軍,我們白袍軍怎麼可能守不住這座小城。”

“不是守不住北中城,而是不需要守幾日,爾朱榮應該就從別的地段突破黃河防線了,到時候,元顥一樣會求著我們回去救他。”

陳昕稚嫩的臉龐上全是激憤之色,繼續說道:“從弘農到白馬,幾百裡的黃河防線,處處都是破綻,我軍幾千人,守得了這裡,便守不了那裡。消極防守,根本就不可能贏的。”

“爾朱榮既然能從別處渡河,為何還要不惜人命,猛攻北中城?”

陳慶之鼓勵地看了一眼陳昕,陳昕大著膽子說道:“自是因為要吸引元顥軍的注意力,聲東擊西,為從別處突破做誘餌。”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麼辦!”

“慌什麼。”陳慶之淡定地吩咐道:“戰局若是不可挽回,便整軍西行,潼關如今重兵雲集,元冠受絕對不會坐視爾朱榮輕易奪回洛陽的,那無疑會讓他的算盤全面落空。如果我是元冠受,最好的出兵機會就在兩軍相持日久,爾朱榮軍隊勉強突破黃河防線,出現大量戰損的時候。那時候出兵,才可謂是一石二鳥,既打擊了爾朱榮,也打擊了元顥。”

馬佛念問:“元顥靠不住,他的兒子就靠得住嗎?”

陳慶之有些不耐煩了,反問道:“為今之計,又當如何呢?”

馬佛念訕訕不語,他的提議雖然大膽,但是仔細分析,殺掉元顥佔領洛陽確實不可行,可他也是好心,想為白袍軍謀一條生路。

“爾等且去休息吧,本將不會帶著兄弟們走死路的。”

安慰完部下,陳慶之暗歎一聲,天下這個棋盤,自己再驍勇善戰,也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小卒過河,唯有一往無前,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這個結果,在他率軍渡過淮河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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