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東,小市。

今天的洛陽天晴朗的很,淡淡的白雲在天上排成了遣倦的橢圓,一排灰黑色鳥雀飛過,彷彿是在胡餅上撒了胡麻。

臨街的屋簷下,有老漢蹲在門檻上閒聊,也有幾名賣苦力的挑夫停在這片陰涼處稍稍歇腳。

“糖人嘞~娃娃來挑一個吧~”

“上好的蜀錦,摸著跟水波似的,快來瞧瞧!”

接踵而至的人群似乎並未受到洛陽易主的太多影響,也難怪,元顥進入洛陽未行殺戮,這洛陽的街面上,遠比河陰屠殺後要有人氣的多。

夏日和燻的微風吹入窗欞,在一間距離小市不過一條街的府邸二層中,幾人正在宴飲。

“張兄,府邸為何置辦在這種地方啊?不覺得吵鬧嗎?”

陳慶之飲了一杯酒,入口,比南方的酒辛辣的多,仔細琢磨了一下滋味問道。

一身黑衣的陳慶之對面的今天做東的主家,車騎將軍張景仁。

張景仁早年便與陳慶之相識,後來張景仁隨蕭寶夤來到北魏,被封為羽林監,他是個隨性的性子,沒有隨蕭寶夤西征,如今朝中官員大減,也坐上了車騎將軍的位子。

元子攸倉皇出逃,並沒有多少洛陽官員追隨於他,張景仁見陳慶之如今在洛陽權傾朝野,便又起了攀附結交的心思,因此做東組了一桌酒局。

這也是人之常情,在座的諸位,或多或少都有見識見識陳慶之的意思,不然也不會來此。

張景仁夾了一口梅子酸肉,放下筷子笑道:“吾非原住與此,當年來洛陽,住在歸正裡,那裡緊鄰洛水和伊水,是個大的魚鱉市場,不僅比洛陽小市吵鬧,氣味更是終日不散,縈繞良久。如今這處已經算是不錯了,還有些煙火氣,洛陽居住,可是不容易啊。”

“也不盡然。”中大夫楊元慎搭話說:“逆賊爾朱榮在洛陽時,可是幾次聲稱要遷都,若非朝臣苦勸,恐怕現在大家的家舍就都在鄴城置辦了。”

話裡話外,還是在擔心爾朱榮渡河來攻的事情,畢竟現在的元顥政權,說是危如累卵也不算過分,政權基礎不牢固,軍隊也是以降兵為主,能不能擋得住爾朱榮的雷霆一擊,也很難說。

北伐軍這一路上,擊敗的都是地方守軍和洛陽禁軍,爾朱榮的並代鐵騎從未有過交手,這些官員有所擔心也是正常的。

陳慶之又飲了一口,看了看酒局中的其餘五人,除了張、楊二人,還有司農卿蕭彪,嗯,看姓氏就知道,南方來的。以及尚書右丞張嵩,正經的朝廷高官,和給事中大夫王眴。

三個南方人,三個北方人,看得出來,張景仁為了不讓陳慶之感覺尷尬,這是廢了苦心的。

“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陳慶之話說的輕巧,內心卻有些沉重。

元顥入主洛陽以後,與陳慶之的分歧越來越大,陳慶之主張向蕭衍請求增兵以對抗爾朱榮,而元顥則怕自己真的變成一個傀儡皇帝,因此拒絕向蕭衍求救,只是說每日操練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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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光操練兵馬又有什麼用,這些降軍的素質在這裡擺著,怎麼可能是爾朱榮嫡系部隊的對手。

見陳慶之不肯透露軍事計劃,幾人也不勉強,言談間,卻不知怎地,又說到了南北正朔的問題。

老問題了,只要是北朝人跟南朝人坐在一起吃飯,這個問題是必須談(吵)一談(吵)的。

“永嘉時代,衣冠南渡以後,正朔就在江南,就連始皇帝的玉璽,現在也在梁國。慶之以為,魏國雖然強盛,但仍然屬於五胡,正朔應當是南方。”

到了這個問題上,北方的士人便不肯退讓了。

楊元慎一本正經地說道:“江左假息,偏居一隅,乃是禮樂所不能接觸的地方,連先賢的倫理都無法教化,怎麼能叫正朔呢?那裡潮溼陰冷,蟲蟻無數,瘴氣重重,君主無臨朝之威儀,百姓文身漂於五湖,都是秦漢時代流放過去的民眾,即便是說的漢語,也有濃重的方言,永遠也無法改變。”

“至於南朝,雖然有帝王和臣子,可帝王桀驁,臣子暴虐,所以才有劉義隆之子殺父,又有劉宋孝武帝私通生母違背綱常,這些行為與禽獸何異?我大魏受命於天,定鼎於洛,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均以學習儒家經典為榮,禮樂典章之盛,遠超歷代,難道這不是真正的正朔嗎?”

一身黑衣的陳慶之張了張口,還是扯到了玉璽的問題上,他覺得這個東西還是能代表正統的。

“若是論天命,始皇帝玉璽便在梁國。”

楊元慎搖了搖頭,道:“三國時,孫堅便竊玉璽歸於江東,那天命便是他的嗎?天命在教化,在人心,在綱常,不在一塊玉璽。說句大逆不道之語,沒了人心教化綱常,玉璽就是一塊破石頭罷了。”

陳慶之出身寒門,從小沒讀過太多的書籍,即便是讀書,也都是以兵書等實用類的書籍為主,在玄學清談這種功夫上,遠遠不及南朝門閥出身的子弟。

若是南方來個清談的專業選手,就正朔一個問題,能跟楊元慎扯一天一夜都說不完。

不過楊元慎也是個能說的,他出身弘農楊氏,擅言玄學道理,喜好老莊,而且有一個滿朝皆知的特長,擅長解夢。

當年廣陽王元深率北路軍出征征討葛榮之前,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穿著三公的衣服,靠著槐樹站著,覺得是個好兆頭,就找楊元慎解夢。

楊元慎告訴元深“這是一個當三公的預兆”。

元深非常高興的走了,楊元慎對家人說“這次廣陽王恐怕是不能活著回到洛陽了,槐這個字,是木旁邊有個鬼,這個夢的意思是元深死後會被追贈為三公。”

後來的事情就都清楚了,在朝廷的內訌下,元深跟手下將領盟誓,結果被人告密給楊津抓了個正著,元深慌亂下被葛榮所擒殺,屍體運回洛陽葬在槐樹下,被追贈為司徒。

楊元慎解夢比較準,很少有失手的時候,不過一般人也求不動他解夢,恰好,陳慶之昨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這個夢奇怪到讓他今天一直在回想,於是陳慶之決定問問楊元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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