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

毛紀回到京城後,剛到內閣應卯就奉詔去乾清宮敘話。

四名閣臣一起去,回來時卻只有毛紀和蔣冕兩個人,皇帝把費宏和劉春留下敘話,明顯是要分化瓦解內閣陣營。

“……陛下有意讓黃公獻為閣臣,可黃公獻之前從未進過翰苑,不過是臨時徵召為翰林學士,轉眼就安排入閣,陛下分明是有意挑起左臣間的不和。”

毛紀脾氣比蔣冕大一些,返回內閣值房,見四下無人,終於忍不住向蔣冕抱怨起來。

蔣冕語氣顯得很平澹:“我等是否和睦,倒是其次,怕是陛下對於議禮仍不肯罷休。”

毛紀氣憤不已。

黃瓚以議禮大臣身份成為翰林學士,如果再讓其入閣,那代表議禮派將會在朝堂上徹底站穩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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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冕、毛紀在內閣中分列首輔和次輔,自然不想讓“害群之馬”進入大明中樞。

二人正說著話,費宏和劉春也回來了。

毛紀連忙過去問道:“陛下跟你們說了什麼?”

劉春適當往後站了站,讓費宏出來回話。

費宏道:“陛下問詢了用修的歷年考核情況,似有意加以栽培。”

“用修?”毛紀皺眉。

當天明明談的是黃瓚入閣的問題,怎麼突然提到楊慎了?楊慎雖然在大禮議上大出風頭,但怎麼也難入內閣大學士的法眼,想上位也輪不到他。

費宏點頭:“陛下的確提到了用修,還說想拔擢其為侍講學士……同時問詢了有關翰林學士接替人選的問題……相關事宜,會在最近幾日,於朝堂上廷推,有反對的意見,到時再說也不遲。”

費宏儘量想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重要。

同時也在提醒毛紀和費宏,我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況說出來,你們要是覺得其中有問題,大可到朝堂上再說。

既然你們知道這是皇帝有意分化離間我們的手段,那就不要把我跟劉仁仲當敵人,我們並沒有背叛文官陣營之意。

蔣冕道:“先前用修有關議禮的上奏,陛下那邊還壓著沒發,是吧?”

費宏提醒:“已經打回去了。”

“用修就沒說什麼?”

蔣冕很奇怪,這件事他作為首輔大學士居然一點都不知情。

費宏搖頭,表示詳細的情況他也不知曉。

毛紀略帶不解:“此等奏疏,宮裡留中倒能理解,打回去算幾個意思?隨後就要升用修為侍講學士?這是要堵住用修的嘴嗎?”

劉春終於忍不住插嘴:“我看諸位不必擔憂了,議禮之事,用修出面是很多,但始終無法進入核心議題……如果陛下是為了堵住用修的嘴而要對其施加恩惠,想來陛下不會出此下策,用修也一定不會妥協。”

“嗯。”

劉春的話,頓時引來內閣剩下幾人點頭認同。

皇帝不會那麼傻去收買楊慎,楊慎也不會被收買……外人都覺得是這樣。

楊慎一向眼高於頂,會為了個人利益而做原則上的妥協?皇帝那麼恨楊廷和,會想著去收買楊廷和尚未得志的兒子?

完全不合常理嘛!

毛紀道:“廷推時,諸位可要意見一致,內閣如今無須增加人選,相信幾位跟我的想法一樣。可不要有失偏頗。”

費宏和劉春對視後,也點頭認同。

皇帝要拉攏他們為黃瓚入閣之事鋪路,這邊蔣冕和毛紀又對他們施壓讓他們反對內閣加人,費宏和劉春現在同病相憐,不得不抱團取暖。

……

……

翰林院。

眾聯名議禮的翰林,都聽說了楊慎上奏被打回來的訊息,這天聚集到楊慎宅邸,要跟楊慎商議再度上奏之事。

來了十幾個人,讓楊慎有點不想面對,畢竟楊慎已跟張左達成秘密協議,他自己難免會有愧疚之感。

“……用修,聽聞陛下要讓黃學士入閣,而將黃學士留下的議禮翰林學士的職位,留給張秉用,現在翰苑內已傳得沸沸揚揚,不如下次上奏時,將此事一並提了,就以張秉用德不配位為由,對其進行參劾。”

不但要反對皇帝追封興獻帝,還要反對皇帝用議禮派的大臣。

黃瓚那邊,他們作為普通翰林,好像難以反對,畢竟黃瓚是以南戶部尚書的身份回京當翰林學士的,從官場升遷角度來說,並沒有較大幅度的拔擢,但張璁作為上上科的進士,還不到三年就被擢升為翰林學士,怎麼都於理不合。

他們自問資歷和經驗都遠比張璁豐富,在翰林院中都屬於“老人”,便覺得,憑什麼不能反對皇帝任用張璁?

楊慎道:“在下的想法,是議禮的奏疏,緩一緩再上。”

葉桂章隨眾人湊過來,不解地問道:“為何要延緩?”

楊慎此時儘量讓自己的說辭符合眾人的期待,道:“蔣閣老和豐學士他們,曾找過我敘話,認為我上奏操之過急,此時陛下並無異動,我等先提議禮之事,只會激發陛下的逆反心理,如今議禮暫時歸於平靜,最好等陛下舊事重提時,我等再行上奏。”

楊維聰從人堆裡擠上前,顯得很激動:“我等眾志成城,士氣高昂,卻要讓等待?怕是不妥吧?”

楊慎瞪了楊維聰一眼。

此時的楊維聰,在文官派系運作下,重新進了翰林院,並成為翰林修撰,已然跟朱浩平級。

最近楊維聰大出風頭,再加上楊慎並沒有摒棄對楊維聰的懷疑,以至於現在楊慎對楊維聰非常反感。

“凡事要以大局為重,此番陛下將吾等上奏打回來,便說明問題,我們就算再固執己見,可得不到閣臣和翰林學士的相助,憑我們如何成事?做事之前,難道不該照顧方方面面的感受?”

楊慎以上位者的口吻,教訓在場這群“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的人。

以前楊慎把他們當親密戰友,現在卻有點把他們當對手的意思。

餘承勳趕緊出來說和:“用修不要著急,諸位同僚都是好心好意,先前聯名,也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看你怎麼還急了?”

楊慎道:“現在我們要找準目標,重點對付朝中那些支援議禮的人,聽說最近京師中,有人刊印議禮的書籍,擅自議論朝事,這些人居心叵測,難道我們不該先以他們為目標?”

“這……”

葉桂章遲疑了一下,道,“用修,說句不好聽的,最近在京師中刊印議禮書籍的,可不單純只有議禮派的人。”

楊慎態度冷漠:“不管是誰都不能公然以此等方式議論朝事,敬道先前與我商議過,他說要上奏參劾這些人,讓我聯名,我同意了。我不強迫諸位做事,但若是有願意聯名的,可以留下。”

楊維聰嘆道:“豈不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有人扯楊維聰的衣服,但楊維聰卻很執拗。

其實楊維聰也想投靠楊慎這棵大樹,但問題是他自己也看出來了,這兩年並不受楊慎待見,這時候他為何不能自立山頭呢?

餘承勳道:“我看用修說得有道理,京師中刊印書籍,公然議論朝事,這本身已犯了忌諱,不能因為有人站在我們立場上,就包庇縱容,應該一視同仁,如此方顯得吾等並無立場上的偏頗。

“議禮的事以我等出面,難有成果,應當與朝中有份量的大臣商議後再做定策,共同進退……用修的立場諸位難道還不清楚嗎?他這是以自己的血肉和仕途前景,做了先驅,現在讓我們知曉只有穩紮穩打才有勝算,我等應該支援他才對。”

“嗯。”

在場大多數人都見風使舵。

他們本來就不想在大禮議的問題上過於激進,都是被脅迫不得不如此,現在眼見挑頭的先退縮了,反而覺得更好。

只有幾個抱有一定政治目的的人,才覺得楊慎如此做是一種投降和妥協,對楊慎有幾分不滿,但因為主要輿論都站在楊慎一邊,那些有意見的人也就只能暫時選擇隱忍。

……

……

聯名參劾京師刊印議禮書籍者一事,辦得很順利。

朱浩挑頭,楊慎發動翰林院的人,一下徵集到七八十人聯名,就算是先前反對意見很重的楊維聰等人,也一併聯名。

楊慎把聯好名的奏疏交給朱浩時,跟朱浩做了私下溝通。

朱浩問道:“現在翰林院中,沒有對你不利的風聞起來吧?”

“沒有。”

楊慎搖頭道,“其實我也擔心,要是陛下暗中散播一些訊息,說是我跟他們做了什麼不當的交換……”

朱浩嘆道:“無論如何,等你升侍講學士的時候,還是會有非議聲起來,不過怕什麼呢?只要我們在議禮事上大的方向不變,別也只會妄自揣度,根本成不了氣候。”

楊慎聽到這裡,心裡好受了些。

楊慎道:“說來也是,陛下為何不想讓我直接加入到議禮一方呢?”

朱浩笑道:“用修兄,你這是在言笑嗎?你不會真的這麼沒原則吧?”

“當然不會。”

楊慎道,“只是陛下讓我暫緩議禮,卻給了如此豐厚的條件,我怎麼都想不明白……我在整盤計劃中,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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