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結束。

沒人反對唐寅接任宣大總督,但兵部尚書彭澤和內閣次輔蔣冕還是提出一個總前提,那就是必須要等居庸關戰報徹底釐清後,再做最後的決定,以防宣大周邊軍心有變。

朱四難得沒去爭,雙方默契地達成共識,卻是在楊廷和不在朝的情況下。

楊廷和府內。

太醫薛己得皇命前去府上為楊廷和診病,太醫院被朱四收割一波後,現在薛己已成為兩院判之一,正六品,僅在正五品的院使一人之下。

薛己跟楊家淵源很深,他為楊廷和診病後,未等離開,外面已有人前來拜訪,卻是蔣冕和彭澤。

“陛下讓兩位老大人來問老爺意見,這是拜帖。”

下人將拜帖呈上。

楊廷和擺擺手示意薛己自便,不用管自己。

薛己出門的時候,正好跟彭澤和蔣冕擦肩而過。

……

……

楊廷和書房。

彭澤和蔣冕落座,而楊廷和則披著一件寬大的袍服,不時咳嗽兩聲。

看樣子,不像是裝病,倒像是真的病了,那張憔悴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不像是能裝得出來的。

“……情況便是如此,要阻止唐寅繼任宣大總督,非要介夫你出馬不可。”蔣冕表明了現在他的為難。

不是我們不想阻攔,是實在阻攔不了。

唐寅突然從我們口中禍國殃民的奸臣,變成了大功臣,皇帝正覺得揚眉吐氣,這時要讓其收回成命,並打擊皇帝那爆棚的自信心,非你楊介夫出馬,拿出之前阻止皇帝拍賣煤礦的氣勢來。

或許只有這樣……才能勸諫成功。

“咳咳……不必了。”

楊廷和擺擺手,“事已至此,為何要阻止呢?若居庸關的戰況屬實,那唐寅的確……是個能臣。”

蔣冕苦笑了一下。

讓楊廷和承認對手強,心裡估計要承受不小的打擊吧?

楊廷和突然望向彭澤,問道:“查清楚了嗎?唐寅在居庸關所用戰術,到底是怎麼回事?”

到現在,楊廷和還在糾結唐寅的戰術佈局。

明明以往大明與草原部族交鋒中,出兵從來都不會討什麼便宜,大明擅長以城關為依託進行防守,主動出擊還能取勝,且唐寅竟然也認為自己能夠取勝,定跟先前所提到的用火藥點燃炸敵有關。

彭澤道:“據說是用一種大的天燈,把人送到天上,再用一種可以開山噼石的火藥製成炸藥包,於夜色掩護下將之從天上拋下去……”

“嘶……”

蔣冕聽了吸一口涼氣。

這算什麼戰術?

唐寅難道是個擅長堪輿玄空的術士?罵人的時候才說你怎麼不上天呢!現在唐寅真讓人上天了?

楊廷和搖頭苦笑:“是否有查過安陸州當年剿滅江贛盜寇的戰事……唐伯虎領兵時,所用戰術是什麼?”

蔣冕心想,這算是給彭澤出難題嗎?

當年的事,只在小範圍內傳播,就算當年興王府和地方官府都奏報過,但年代久遠怕是查不出來了。

“有查過,也是用火藥,乃以人力送至城外,在夜色掩護下襲擊敵營得手。”彭澤顯然提前做過功課,或是得到楊廷和授意去查這件事,因而能順利對答。

“那就是了。”楊廷和嘆道,“難怪唐寅要捨近求遠,頂著朝中那麼大的阻力,派出兵馬先去誘敵,甚至不惜己方出現一定折損!要是沒有陛下的迴護,估計也就沒有前日這一戰了。咳咳……”

說到這裡,楊廷和又劇烈咳嗽起來。

蔣冕道:“介夫,那現在我們是要將唐寅用在西北,節制軍務?他一介舉人,入朝當官不過才一年許,就這麼提拔,只怕會步前朝後塵啊。”

以蔣冕的意思,咱不能這麼放任唐寅以火箭竄升的速度升官吧?

那唐寅下一步,不就成了劉瑾、錢寧、江彬之流?

楊廷和沒回答這個問題。

顯然在楊廷和看來,或者說在世人看來,唐寅跟江彬之流還是有本質不同,到底唐寅是正統文人出身,還是帝師,人家就是有本事,西北取得的戰功,也是靠真本事換來的,想要打壓總要有個理由吧?

“中堂,若是以唐寅總制宣大周邊軍務,那陳禹學,該如何安置?”彭澤現在更在意如何安頓自己的黨羽。

過去半年時間裡,陳九疇算是頂著巨大的壓力幹宣大總督,結果現在無功無過便被人輕易取代?

不會連個安頓的地方都沒有吧?

“此事日後再議。”

楊廷和並不想此時談這個問題。

他已經很累了。

或者說,面對西北軍務,他已心力交,無法再應付複雜的人情事。

……

……

不出意外,楊廷和上奏,以自己年老多病為由,請求致仕歸鄉。

若說以往楊廷和的請辭都帶著一種惺惺作態,這次他是真的有了歸隱之心。

但皇帝仍舊沒有同意,繼續嘉獎楊廷和,給其賜了不少財帛,說是慰問之用,讓提督東廠的黃錦帶人送過去,顯得極其禮重的模樣,送的過程敲鑼打鼓,好似要對外宣揚楊廷和的豐功偉績。

楊廷和覺得小皇帝很難纏。

或是現在朝堂上真少不了他這個主心骨,即便西北問題上,君臣間矛盾點有很多,最後看起來也像是皇帝得勝,但其實只要他楊廷和一句話,就能把唐寅給拉下馬,但這次楊廷和沒這麼做。

……

……

居庸關的捷報,冬月二十二傳到南京,朱浩從駱安那兒,知曉了詳細情況。

此時朱浩仍舊沒從南京動身返回京師。

有關南京的工坊佈局,他一直都沒完成,不過他已準備啟程,只差最後一步,就是見徐鵬舉。

有了居庸關的事,還有唐寅順利晉升宣大總督,朱浩終於有底氣讓徐鵬舉拋頭露面了。

他特地讓駱安派人去魏國公府,直接以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的身份,邀請徐鵬舉到城內之前黃瓚安排接待朱浩和餘承勳的別院相見。

邀請函給出了確切的日期,即冬月二十四,而朱浩也準備在二十四這天下午動身回京。

“……先生,卑職看來,魏國公未必會來。他在朝廷形勢不明朗時,定想著渾水摸魚,只怕還琢磨著跟咱談條件。”

以駱安這兩月來對徐鵬舉的認知,歷代魏國公長期駐守南京,想的都是如何保全己身,這樣相當於江南兵馬統帥的人物,不是說你皇帝想拉攏就能拉攏的,他支援誰,誰就有可能會當皇帝。

雖然南京守備勳臣受南京守備太監和南京兵部挾制,但軍中多數將領都是其親信部下。

南京兵部如今並不在楊廷和控制下,前南京兵部尚書王守仁因父喪守制後,現在南京兵部尚書是廖紀,此人在大禮議中並沒有堅定站在楊廷和一邊,甚至推崇過張璁的主張,其人也會被楊廷和忌憚,若是按照歷史發展,此人將會在年底被言官參劾,卸甲歸田。

也就是說,現在南京守備太監和南京兵部,暫時看起來皇帝都隱隱將之掌握手裡,西北又出現了唐寅崛起的變故,若徐鵬舉執意不見,駱安走了,那徐鵬舉定會知曉自己就是下一步被皇帝針對的物件,他只能試圖靠攏楊廷和……但外間傳聞中,成國公朱輔又在京城經常密會楊廷和……

那他最後的選擇,必須要往新皇這邊站。

……

……

二十四當天臨近午時,徐鵬舉登門。

前呼後擁,帶來的軍將足足有上百名,大概他要防備被新皇直接拿下問罪奪權,所以對自己的安全非常小心謹慎。

可當他帶著幕僚進入庭院,見閣樓只有駱安和一名少年,這才放下心來,讓身後跟著的兵士退到院子外。

“在下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駱安,見過魏國公。”

駱安對徐鵬舉行禮。

徐鵬舉見駱安腰間連佩刀都沒有,頓時放下心來,近前後微微點頭,目光只是掃了朱浩一眼。

他沒把一旁站著的少年郎放在眼裡。

徐鵬舉闊圓的臉盤,一看就不是那種帶兵的材料,大概像他這級別的勳貴,到了一定年歲,都會養尊處優。

坐在預設好的座位上,軟墊都是徐鵬舉的人帶來的。

“足下,據說有陛下詔書?”

徐鵬舉帶著幾分傲慢喝問。

區區一個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他還真不太放在眼裡。

大明的勳貴可說是超脫於朝堂秩序的存在,尤其像徐鵬舉這樣世襲的勳貴,他們家族背景雄厚,朝中勢力遍佈,五軍都督府內誰都連著親,可不是張家兄弟那樣的倖進之臣能比的。

徐鵬舉對比張家兄弟,有點像貴族和暴發戶的區別。

駱安道:“陛下有旨。”

徐鵬舉一聽,還真有,隨即他只是起身,拱拱手便準備接旨。

駱安卻沒有紙面上的旨意拿出來,只是以口宣的方式道:“陛下口諭,魏國公鎮守南京有功,於擁立君王之事上出力頗多,酌情賞黃金百兩、玉如意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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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駱安指了指旁邊幾個捧著木匣之人,意思是,給你的賞賜都在那兒。

“嗯?”

徐鵬舉本以為有多正式,還想泰然處之。

但聽了駱安的話,卻怎麼都沒辦法坦然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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