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韓濟舟再謙虛,那就是矯情。

韓濟舟看著程恪,有些眼熱。

眼前這小子,沒白抬舉啊。居然一不留神就給他來了頂七品官的烏紗帽戴戴,真是孺子可教也。

程恪看韓濟舟有些激動的模樣,倒是恭歉的讓到一邊。讓韓濟舟和楊通判二位官爺相商去了。

今日這番鬨鬧,後面還有老大一堆事要擦屁股。怎麼佈置,怎麼周全,那就不是他這個才十四歲的草民可以置喙的了。

事了拂身去,深藏功與名。這才是做人的真理。

程恪退到一邊,先給陸俊峰行過禮,又問詢一番老師的身體情況。得知諸般安好,只是些微輕嚇,這才把心放下來。

一邊就給常玄振拱手致謝。

今日這盤局大翻轉,最後還是因為因緣巧合得到了常玄振這位小太爺的相助。程恪心存感激,早就在心底謀劃要給常玄振搞一個見面禮。

這位小爺可是根粗大腿,一定得死死抱著。以後難免得罪惹不起的人,有這麼一位爺罩著,他行事到也能方便許多。

故而,程恪一開始想著給常玄振一套揚州鐵腿的功法。只是想來想去,又覺得輕了些。

尋思半天,程恪乾脆一咬牙,打算把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給整出來送給常玄振。

想到便去做,只是好書也得打廣告。

程恪便笑嘻嘻朝著常玄振拱了手,嘴裡沒迭的感謝。常玄振倒是老大不耐煩,只是催促著程恪給他說說鐵腿的門道。

程恪卻岔開話題,跟常玄振說起了火器的優缺。

眼下正是哥倫布剛剛航行到美洲的時代,轟轟烈烈三百多年的大航海時代正緩緩拉開大幕。

大航海時代是個什麼時代?排隊槍斃,大炮對轟。

這才是真血與火的黃金世紀啊。

程恪把後世裡火器運用的一些粗略模式,撿記得清的一一跟常玄振提了。他自家說的頭頭是道,常玄振聽的更是兩眼放光,情不自禁。

“你是說以後海上打仗,炮艦堂堂陣列而戰?不再是跳板對砍?”

常玄振跟好奇寶寶似的瞪大了眼睛,有一絲不以為然,又覺得有些道理。只是一下子想不出那到底會是何等情形,所以拽著程恪不撒手,一個勁的追問。

“射程,射程。距離遠還能夠著打你,你卻對我無可奈何,這才是王道。”

常玄振有些發懵。

“射程是什麼?”

程恪一拍額頭,他又忘了,這才是16世紀剛剛開始的年代。皮薩羅八百兵征服印加帝國時用的穆什克特火繩槍,這會兒都不知道有沒有出現。

就拿眼下的東亞地區來說,最先進的,估計還是太宗朱棣北伐大漠時用的三眼銃。

程恪都懷疑,北京城裡三大營這會兒可能還在用三眼銃砸人呢。

“就譬如說,我九邊邊軍與塞外韃靼騎兵對戰。韃靼騎兵從小精擅騎射,遠遠地就能射到你,你卻打不著他。你能不急麼?”

常玄振一下子抓住了程恪話裡的缺陷:

“有三眼銃啊。”

程恪暗笑道:

“就知道你會說三眼銃,正在這兒等著你呢!”

他手一揮,一邊辯解道:

“三眼銃你可曾用過?準頭不足,填裝彈藥更是麻煩。有這功夫,都能射出好幾支箭了。”

常玄振又爭辯道:

“你之前還說過沐老王爺列陣而擊的陣法,我們大明人多啊,排成隊輪番射擊不就行了?”

“射程呢?”

這下子,常玄振算是聽明白了。

程恪嘴裡的射程,可不就是夠得著夠不著韃子?

這倒是沒辦法的事情,三眼銃射擊,也就五十步遠。的確不能跟蒙古長弓二百步外射人相比,想起來,到叫人氣餒。

“那你說有何妙策?”

程恪笑著,卻不應答了。半晌冒出一句:

“山人自有妙計,卻是天機不可洩露。”

他正算計著怎麼結交常玄振,把這麼一根金大腿給牢牢的籠絡住呢。

像這種豪貴人家出來的公子哥兒,金錢美人都不管用。就得用珍奇新鮮的事物勾住他們心思,這就叫投其所好。

程恪看常玄振的性子,也不是那種喜歡走狗架鷹的紈絝。要不然也不會才十六歲左右年紀,就投身錦衣衛。要富貴,他們家本就是勳貴,往南京守備大營裡掛個號,不比錦衣衛成天外出跑腿強?

故而,程恪一眼便瞧出了常玄振的所好,必定是行伍軍旅。因此便想到拿武術秘籍,軍事知識逗他。

沒想到這小子卻不禁逗。

程恪還沒怎麼下力氣呢,常玄振先痴迷了。

唉,拿胡蘿蔔逗驢,可真是一件沒有技術含量的事情啊。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人生可真是寂寞如雪。

程恪正要跟常玄振講火繩槍的妙處,這時,廂房門簾挑起。韓濟舟和楊通判笑盈盈便相協著彼此謙讓,一前一後的緩緩走了出來。

“此間事,便仰仗大人周旋了。下官只管勠力奮進,大人指哪裡,下官就往哪裡使勁。”

楊通判笑著回道:

“但請放心,此事是張府官家張順喬私下所為,張大官人也是不明真相嘛。雖無親自參與,也是教導不嚴,失察之過。張官人已然認罰,東關民人撫卹,張家願意擔負大半。如此,韓大人可安心了?”

程恪一聽,心底嘆一口氣。張家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麼踩都踩不死,只怕遺留後患,不定後頭還有什麼手段對付他。

這邊正想著,姚長子卻不幹了,搶先跳出來道:

“怎麼,張家混賬兄弟兩個,就這麼輕飄飄放了?”

韓濟舟無言,陸俊峰無語。二人目光閃爍,有些對程恪不好意思的模樣,便撇開了眼神。

程恪倒是不為己甚,上前勸阻姚長子道:

“長子,做人總得留一線,留待將來好見面。就這樣吧,我氣順了。”

姚長子還要據理力爭,就連一旁常玄振都嘟囔:

“你倒是心存仁慈,手下留情。怕以後人家不找上門來再整你一回,到時候可看你怎麼辦!”

程恪笑笑,也沒反駁,只是順嘴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將來再鬧,大不了我再找東關父老鬧一回便是。”

這話出口,剛從側廂被扶出來的張慶綬,本來對著程恪正咬牙切齒恨不得當即撲上去咬他。一聽這話,臉色就是一垮。一邊的張家小四,張胖子,更是禁不住渾身抖了起來。

“雲哥兒饒命,雲哥兒饒命,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保證見到雲哥兒就繞道走,絕不讓雲哥兒礙眼。”

這胖子惶恐至極,渾身肥肉亂抖的模樣,到叫一眾人看的忍俊不禁,當即鬨堂大笑。

一時倒把堂上的尷尬和暗箭給吹了個煙消雲散。

楊通判見到程恪這般懂事,也是心中讚許。對著程恪道:

“張家與你只是一場誤會,這已然被你家韓大人給判了的。這份判決本官認了,照單評判,絕不打回重審。”

程恪心中一塊大石頭徹底落下。

這是從官面上認可了他的反抗,一番波折如此,終於修得善果。即便有心人想再拿捏,那也得過正式結案這一關了。

這等於是終審吧。

“至於你家哪幅畫作,我也問了。的確是損了,為此,本官責令張府再按照市價賠償你家一千兩銀子,如此,程小哥你可滿意?”

一棟鋪子,一千一百兩銀子。

程恪能說不滿意麼?

此時的大明朝,一戶中等人家,一年收入也就將近一百兩銀子罷了。

他這回是徹底發了啊!

大人替我主持公道,伸張正義。小民再次謝過大人。大人不愧是神目如電的青天大老爺,秉公評判,公正嚴明。小民感激不盡,五內銘記。

楊通判聽了程恪這些拍馬屁的話兒,心底直泛酸。

他奶奶的,你們三個混賬今兒惹出這麼大簍子,老子還得給你們擦屁股。

老子當然是青天大老爺!

得虧放血的是張家這等有錢人,要是讓老子拿這麼多錢來平事,老子不得哭死。

一邊想著,楊通判便哈哈笑著對程恪說:

“本官看你年紀雖輕,卻是頗有章法。故而與你們韓大人相商,要聘你為本次工程的委員。你當恪盡職守,不得推辭,聽見沒有。”

韓濟舟也在一邊幫腔道:

“所為名不正言不順,做事必當有權職。楊大人見你聰慧,慧眼獨具,特拔擢你為將仕郎散階。你還不快快謝恩。”

程恪這下算是明白了,韓濟舟這是擔心後面有人下黑手,先給他加帽子起勢呢。

有了權職,有了官階,做出成績來必然要報功升官。再加上回頭他考個一二功名,那形勢和眼下就完全是兩回事了。

到時候再有人為難他,怕不得先掂量掂量吧。

程恪頓時感動不已。

只是看著韓濟舟一副趁機恐拍馬屁的模樣,程恪又忍不住心底暗笑。臉上卻不好表露,只得轉過臉抖個不停。

韓濟舟見到程恪這等模樣,當即老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當然,為你請階也是給你聲張,為的還是後面做事順暢。畢竟開胡、擴城不是小事,你既有章程,此事還得你鼎力相助,勿得推辭。你可要細心體會大人的苦心。”

程恪便應付著搖手謙讓不迭,嘴上說了連串的場面話。反倒是那邊陸俊峰也插道:

“大人你可不能這般抬舉這小子,這孩子方將十四年歲。年紀輕輕,身無功名,就要領銜,此事怕不妥吧,未免有揠苗助長之嫌。”

楊通判卻大手一揮:

“此事就這麼定了,無需多呱噪。你實行用事,做成此事,本官許你的迪功郎,保管少不了你的。

程恪聽了自然歡喜,不過轉頭一想,這又何嘗不是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手段?

官場上人,都是人精啊!

這不,楊通判隨即就又訓道:

“我與你秉公判斷,你也要知道好歹。年輕人,還是要以功課為重。莫要再弄這些個歪門邪道了,好好給我辦差。

一旁韓濟舟趕忙上前搶道:

“大人訓斥的是,這小子有我管束著呢,保管不讓他長歪了。咱們東關眼下可就這一顆好苗子,下官一定帶好,大人放心。”

程恪見他二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巧妙,心中暗寸:

這姓楊的通判怕用這招籠絡我,還是存了找替罪羊的念頭。要是事成,他領功升官。要是不成,自然有韓濟舟和自家頂缸。

怪道這般看中自己這樣一個身無依仗的小小少年呢,估計韓濟舟是看好自己,擔心自己回絕,要來一個霸王硬上弓。反倒是陸夫子擔心自家安危,忙不迭的替自己回絕。

人心若此,如之奈何?

不過程恪倒是頓生一股豪氣。

你們要看我的笑話,行啊。我就好好做一番,到時候大跌眼鏡是小,虧了大利,可別怨我事先沒有提醒。

這麼想著,程恪心底的些許不快也是一掃而空。

這破事兒,終於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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