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程恪被領著到了班房。卻不巧,姚班頭真的領差出門辦事去了。

程恪這才知道誤會了門子。

只是些許細微,程恪也顧不上糾纏。只一心想著等姚班頭回來,與他商量。

於是他便拉過班房裡一根長條凳,靜候著姚老爹。

只是這時院子裡突然傳出一串急沖沖的腳步聲,一個頭髮摻雜些許灰白的中年文書,手裡正拿著一份簽押文書。幾步走到班房外,高聲問:

“姚班頭回來沒?”

程恪聽聲音熟悉,抬頭一看,卻是自家老師-陸俊峰。

一旁隨堂一個差役便出來應道:

“回陸案首話,一早上就領了差出門。按說該回來了,只是這會兒還未見人影。

陸俊峰神情便有些焦急的轉了幾轉,一邊道:

“那你便候著,姚班頭一回來,便領他到二堂來見我。韓大人正等著他回話呢。”

差役答應了,陸俊峰轉身就要走。程恪也隨著出了門來,打聲招呼道:

“學生見過老師。”

陸俊峰聞聲轉頭,一瞧,卻是程恪在旁。一時有些迷糊,怎地他這好學生突然在班房裡?莫非惹了什麼事端?

陸俊峰便問道:

“小恪,你怎地在此?”

程恪抱拳道:

“學生家裡有些事項,這是來跟姚班頭商量。只是不巧,他不在,我左右無事,便在這裡等他。”

陸俊峰聞話,道一聲:

“哦”。

他一頭想起下月縣試,正巧要給程恪這個得意學生補個結保。按說上次去送匾就該說明此事,只是他一頭事忙,到把這事兒給忘了。

如今程恪既在眼前,索性挑日不如撞日。攏共不過二十天不到的功夫,再不補上可就晚了。

他因跟程恪說了,程恪一聽到是正理。即隨陸俊峰去了禮房。

只是這一路上走著,程恪心底便有些波折。

陸俊峰是程恪老爹程霖當年的同窗,既算好友,又算仇人。

個中緣由程恪因為兩世為人,幼年時的那些記憶已然模糊,所以也不是很瞭解。只是隱約記得,好像是跟陸夫子的閨女陸修宜有關。

不過,奇怪的是,陸夫子對他倒是一直很用心。一般日常所見,都是細緻周護,唯有學習一途上,對他嚴厲非常。

程恪少年功課紮實,便是這位先生竹板子打出來的。

所以之前的程恪,對他的感官,下意識裡便有些敬畏。以至於程恪已然穿越換了個內囊。卻依然見到他便有些發憷。

不過此時的程恪倒是惘然一笑,自己心理年齡也是三十幾歲的老男人了,怎地又去真做那小兒心態。

端誠以待便是。

這麼想著,程恪便有些坦然,隨著陸俊峰到了禮房。

只是令程恪有些詫異的是,陸俊峰不過一個社學夫子,萬年老秀才一個。他老爹程霖當年還是貢生呢,都沒見過眼前禮房書吏這般恭敬相待。

但見陸俊峰到了禮房,那幫正在書案前秉筆書寫辦公的文吏立時都紛紛站起,畢恭畢敬的朝著陸俊峰招呼。

陸俊峰居然也不見外,大刺刺的往太師椅上一坐,道:

“我學生下月參加縣考,人我給帶來了。喏,門口站著的俊俏後生就是。你們幾個照著給他畫個形,再給我找幾個人來結保。”

一旁領頭的書吏便有些為難樣子,磨蹭半天才開口道:

“陸案首怕是不知,今年的縣學舉薦名單,東關社學已經報上去了。”

陸俊峰當即眉頭皺起,厲聲問道:

“報上去了,誰報的?我這個東關學社訓導怎地不知?”

那書吏趕忙應道:

“這不是案首即將轉任主簿麼,案首也知,府學前兩日新調了個夫子來做東關學社訓導。也不知這新訓導抽了什麼風,竟然一日之間便將今年縣試的名錄報了上來。”

“哦,有這事?那新任訓導叫個什麼?”

陸俊峰便有些疑惑,這新訓導倒是不曉事的。怎地到了地頭,不說來拜訪他這個前任,起碼的交接總是應該。

這人卻不問青紅皂白,來了就行起職責來。這是要算他盡心盡責呢,還是狂悖無禮呢?

“怎麼,那人竟未與案首有過交接?怎地有這般狂妄的人,我想想,叫個什麼史…,哦對了,史進賢的。據說是江都社學的夫子。卻不知走通了誰的門路到了咱們東關來。”

一旁的書吏答話,陸俊峰和程恪卻具是一愣。

史進賢?

這不是老熟人麼?

難怪!

程恪還有些不明所以,他只是前些日子在東關龍舟賽上與那窮酸有過些許過節,對那人具體到不甚了解。

反倒是陸俊峰先嘿嘿笑了起來。

“我當是誰,原來是史馬屁。這人不是心心唸叨著要升遷進府學麼?怎地府學沒高攀的上,反倒被一腳踹倒我東關社學來撿老子的屁吃?好,好!”

陸俊峰嘿嘿笑過了,又問:

“名錄可曾滿員?”

書吏又翻了一遍文件看過,應道:

“倒是未曾,跟往年相對,還有三人的空缺。”

陸俊峰大手一揮,即道:

“那就再補上一人,回頭做了檔案,我給送去縣學,你只管記上便是。”

“好嘞。”

書吏當即拿起一張文件,刷刷刷記上了程恪名字,將他籍貫家世等等一一記錄了。又抽出幾個結保人的文件,攏共一併收在一起。一番事項辦妥了,這才朝陸俊峰拱拱手。

“案首還有什麼吩咐?”

陸俊峰又是大手一揮:

“沒了,你們先忙著,等這陣夏收過了,請你們喝酒。”

一幹書吏連忙搖手道:

“豈敢,豈敢,還未給案首榮升主簿道賀。這酒應該是我們請才是。”

陸俊峰擺擺手,一邊拉著程恪就往外走,嘴裡還說著:

“好說,好說。”

一頭出來,陸俊峰拍著程恪肩膀說:

“史馬屁居然敢給老子使絆子,老子這會兒沒空,回頭收拾他。小恪,你給我爭口氣,這回在縣試上爭取拿個案首。老子倒是要看看,到時候成績出來,史馬屁有何話說!”

程恪不知該如何作答,想應下又覺得不妥,顯得自己狂傲了些。

正在琢磨如何答覆,二人一路便到了二堂,突然就見一個瓷杯蓋子飛了出來,咣鐺一聲砸個粉碎。

“放水,放水。媽了個巴子地。上頭人都是吃屎的,只管自家快活,哪管百姓遭殃。他娘的瞧著老子帽子小好欺負,就任意拿捏。媽媽滴,這破官兒見天捧著個ruan子過活,不做也罷!”

一陣牢騷怨天的話兒,隨著杯蓋子就飄了出來。

程恪轉臉和陸俊峰四目相對,不覺面面相覷。

陸俊峰倒是苦笑道:

“韓大人這陣可著實是被折騰壞了,唉!”

“怎地?”

程恪不禁好奇,便隨口問了。

陸俊峰一邊領著程恪進門,一邊就邊走邊說的,將東關衙門近日一樁撓頭的事項說與了程恪聽。

卻原來今年黃梅時節,東關連日下雨。邵伯閘圩堤因為水位上漲,影響了今年運河運輸的正常行駛。

因著大運河關乎兩京漕運,北京的錢糧鹽絲都指望著江南走大運河供給。所以漕運總督便呈文南京戶部,請求開閘排水。

邵伯閘在揚州府上游,若是放水,府城因為城牆圍著到無甚要害。只是城外東關,便首當其衝要受災了。

這事兒也不是一回兩回,府城裡住著富商大賈,東關開著滿街鋪面,都是有錢人家寶貴財產。所以東關鎮上早早就加了堤壩,到不懼洪水。

只是西商在揚州經驗多年,閒錢多了,便有那些個想著田地根本的商人出錢在東關周邊置田。

有錢人置田,當然是挑好地方。東關這裡的好地方,首先不在地皮肥不肥,而在地勢高不高。

這也是自然,揚州地處東南沿海,地勢低窪,古時時常洪水滔天。卻又是十足十的魚米之鄉,一年兩熟。壓根就沒有土地貧瘠的顧慮。

所以百年下來,東關這裡便漸漸形成了富戶田地在南,偏高。貧戶田地在北,偏低的現狀。

因此現狀,一旦上游洩洪,先倒黴的必定是本地貧戶。這便也是東關本地人與江都縣一直鬧矛盾的一個直接原因。

今年便又撞見了這個情況,直鬧的群情激奮,民人怨聲載道。

東關分署署丞韓濟舟本是武人出身,自來理事都是直來直去的性子,最不喜歡拐彎抹角。

他是今年才到東關上任,方將到任便遇到這等撓頭的事情。

按著他的本意,倒也簡單。貧戶受淹,富戶出錢補貼就是了。東關這裡別的沒有,做生意的老闆比牛毛還多,隨便找上一二十家鋪面攤牌一些銀錢,此事不就兩全其美了麼。

可令韓濟舟沒想到的是,東關商人,居然一毛不拔!

上頭下文放水,底下群民激憤。韓濟舟便如同封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以至於本該他這個地方長官共同主持的龍舟賽,他都因為事情棘手,鬧的嘴皮子上火,竟一病倒了沒去成。

一連拖了七八日,可正巧又碰上淮南鹽場今年海水倒灌,影響了收成。巡鹽御史和監鹽太監走泰州、鹽城一番巡視,商量出個章程來,居然不是往大海里排水,而是也要往邵伯湖洩水。

這下幾個衙門便湊到了一起,連連行文,催逼東關這裡接納放水。一連數日催逼,這頭又連著今年的糧賦也到了繳納的關頭。整個東關上下便忙的四角朝天,一個個都累成了狗。

便是這般,還要挨上峰的責問,說東關為何推衍塞責,不知體恤。言語間對韓濟舟老大不以為然,更有風聲,要在南京都察院彈劾他。

韓濟舟就這麼連番受氣,早就如*桶一般,只是缺個引信罷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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