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崗向前延伸,林木逐漸變得稀疏。

轉輪宗弟子的屍首鋪滿了蘇塵三者經過的道路,讓人懷疑轉輪宗派來的所有弟子,是否都在這處虛界洞天中全軍覆沒了?

“這些屍體被黑風喚醒了體內的厲詭,他們自身因此死亡,但那些厲詭都跑去了什麼地方?”避開一具攔腰而斷、上半身擋在林間小道上的屍首,金剛亥母忍不住蹙眉發出疑問。

蘇塵感應著此間氣息的流動,指著那座被削成兩半,一半與大地相連、一半崩塌成了土石,覆壓其下村莊的小山道:“詭類氣息都往那座山後流淌去了,我們只要沿著這條路即可。”

金剛亥母聞言點了點頭,正準備再說話,蘇塵已經道:“前面那處巨石後似乎有活人的氣息,走去看看。”

說罷,他當先走在前頭。

虛靈與招娣見狀,也就連忙跟上。

在這方小千世界當中,諸般氣息流雜,渾濁如泥潭,哪怕是金剛亥母在此間也被限制了感知力,根本無法從流雜氣息裡分辨出自己想要的資訊,但蘇塵仍然具備這種能力,這小千世界的環境對他影響極小。

可以說是毫無影響。

一如蘇塵所言,小道蜿蜒折轉之處,被一塊巨石阻隔住前路。

而那塊巨石之後,正有一個活人。

一個手臂像是被蠻力強行撕扯下、半身鮮血淋漓的轉輪宗弟子,此人氣息已經垂危,很快就要死去,在看到蘇塵一行走近以後,這個轉輪宗弟子鼓動了最後的力氣,發出提醒:“別去,別去那座山後面!

會被吃掉的!”

話語說完,都不待蘇塵做什麼補救措施,這個轉輪宗弟子就頃刻殞命,他的性魂如同一個泡影,隨著身體生機的絕滅,悄無聲息地破碎,消失無蹤了。

此種情況極不正常。

哪怕是性魂殘缺之輩,一朝生死,性魂也能在現世裡留駐至少一炷香的時間,而後才會逐漸消亡。

像當下此人這般,只要肉殼生機泯滅,性魂也會跟著當場泯滅的情況,可以說是十分少有,更像是背後有某種力量推動著,加速死者的性魂泯滅。

轉輪宗弟子一死,線索便在此處斷裂。

‘能夠引導修行者體內厲詭復甦的黑風,在此間只要死亡性魂便會跟著頃刻斷滅的情況……如此種種,無一不說明虛界洞天非同尋常。’

‘此間的力量似乎專門針對種種生靈,生靈來到此間,就要受到傷害,但厲詭在此間卻沒有絲毫影響,甚至無處不在吹刮的黑風可以助長厲詭的力量,加速祂們的復甦。’

‘緣何會如此?’

‘二郎顯聖真君怎會與這一方洞天世界扯上關係?’

‘以及,那表面上看起來是以油採勾勒抹畫的二郎真君、哮天犬塑像,卻在自己目力集聚之下,變成了一座披著白猿皮、流著鮮血的泥胎,以及一座披著狗皮的泥胎,這些又說明了什麼?’

‘梅山,是梅山七聖所在之地。那麼這座梅山深處小廟連通的洞天世界裡,可有那七位儺神七聖的影蹤?’

蘇塵腦海裡念頭如電光般接連閃動。

他盯著地上的屍首看了一會兒,向身旁的二者開口道:“走吧,繼續向山後面去,看一看究竟。”

“是。”金剛亥母點頭答應。

虛靈緊緊跟在了蘇塵身後。

——

攔腰而斷的巨山後,乃是另一方景象。

與前山被土石埋藏的廢墟相對,山後亦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落,村落屋舍在一片平敞地帶如星散步,從山前亂石灘裡流淌而出的河流,從這個村落旁邊繞過,去往不可知之地。

此間人煙繁盛,渾然不似他處村居那般民生凋敝。

當下,村子裡正在辦一場喪事。

村裡老少青壯都聚集在了村子偏僻角落裡的一處築土牆四方民居當中,院牆裡架起了靈棚,一副棺材就停在靈棚中。

兩條長凳將棺材撐起,使之在入土之前不接觸地氣。

棺材上方遮著一塊黑布,使之不會受天上陽氣干擾。

男女老少們在這座小院裡忙碌著,說笑著。

青壯們從這戶人家的圈舍裡趕出雞鴨豬羊,當場宰殺,而從村婦們忙著清洗從這戶人家裡搜撿出來的碗筷盤盞,一層層碼放好,再將雞鴨豬羊褪毛、剖除內臟,斬大塊,預備置幾桌酒席。

死者乃是一個八十多年的老光棍,無兒無女,無有其他親族。

他死了以後,村子裡的老少爺們可算高興了——因著這老光棍死前屬實積攢了一筆財產,對方死了,也無子孫後代可消受,正好便宜了一整個村子的人。

可以在他家敞開來吃三天流水席。

近些年村子裡收成不好,因著肥料少的原因,地裡長出來的莊稼也少,便也養不起牛羊牲畜,村人們都是面黃肌瘦,眼裡冒著紅光,如此日熬夜熬,可算是熬到了今天這樣的一個好日子。

——

“此處死氣濃郁,當是整個村子的大部分人口,都被淹沒在了山石亂流之下。”立身於亂石堆前,看著亂石間隙裡的殘垣斷壁、房屋瓦片,蘇塵凝目開口道,“但我先前說過,人之生死,實乃死活氣息之聚散而已。

而此間這個被埋在山石下的村莊,僅看四周痕跡,明明該是死去很久了。

屍體已經由曾經的活物生靈,變作徹底的死物,那些蓄積於此地的死氣,早就應該消散去才對。

但它們偏偏聚而不散。

甚至死氣紮根於這亂石林間,已經在石頭下形成了‘根系’,此種情形,絕對不正常,像是某種力量刻意引導的結果。”

“死氣在此地聚集,形成根系,會導致怎樣後果?會引發石林下的村人屍首發生異變嗎?”金剛亥母問道。

“此地死氣聚散,根系蔓延,已經沿著村子旁邊的這條河流,到了山的後面去。”蘇塵看著被亂石淹沒的村子,開口道,“若是被石頭淹沒的這個村莊裡存在屍體,死氣聚集,極可能讓屍首變作殭屍。”

聽得蘇塵此言,虛靈眼睛眨了眨,像是預感到了什麼。

便聽蘇塵接著道:“但是這些亂石蓋壓下的房屋園舍之中,沒有一具屍首!”

沒有屍首?

金剛亥母聞言臉色微變。

沒有屍首如何能產生死氣,導致死氣聚集?

沒有屍首,死氣為何可以長久盤踞於此地,甚至形成了根系?

這種情況,簡直悖逆了常理!

蘇塵目光遙望遠山,看向漆黑天幕遮蔽下的山峰之後,徐徐開口道:“如我所料不錯,我們當下所處之地,便在虛界洞天當中。

但當我們沿著當下河流,轉至山後,便到了另一重世界。

可能是現世,也可能是與虛界洞天巢狀的另一重小千世界——這被攔腰削斷的巨山,成了連通兩個世界的橋樑,便如漏洞中間的那個孔洞。

那些本已死去的人,被移轉到了山後世界,而他們死亡留下來的死氣,就聚集在這處世界中,沿著兩世界間的孔洞、裂縫不斷蔓延、不斷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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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而打破了此間虛界洞天的本有規則,令生死逆亂。

生死逆亂,天道棄常,詭類叢生。

不過是大千世界的那套做法,又在這處小千世界裡重新複製了一遍而已,可以想見,生死規則破潰之下,與虛界洞天巢狀的另一處世界裡,必然是詭類叢生,甚至直接就是一個厲詭的世界。

厲詭世界反過來影響虛界洞天,亦導致了此處產生可以催化厲詭復甦的黑風。”

窺一斑可見全豹。

蘇塵僅僅憑藉當下浮出水面的些微線索,已經將虛界洞天的真實演變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

金剛亥母與虛靈大受震撼的同時,亦對後山的世界產生了深深的疑慮。

當下情況不言而明——有人藉助虛界洞天刻意養詭,能使出這種手段,操縱天道規則,使詭類叢生的存在,豈是易於之輩?

他們就這樣過去,是否太冒險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蘇塵看出了二者的疑慮,開口道,“如若遇到不可逆轉之兇險,我會將你二者收入血障之中,令你們平安脫離兇險。

而我自身,亦不是沒有憑恃。

我隱約預感,山後那個世界,與我本身似乎也有些許勾連。

是以不論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還是我自身的原因,山後都是必要去一趟的,若是你們不願一同前往,我亦可以施展手段,讓你們先離開此處世界。”

他話音剛落,金剛亥母就斷然搖頭:“我與恩主已然休慼與共,之所以懼憚山後世界,也只是擔心山後世界會對恩主有所損傷罷了。

既然恩主都不在意,我又有何可在意?

山後世界卻是非去不可。”

虛靈亦然:“今次本是師姐護持師弟來渡過金剛試,如今反倒是我成了被師弟護持的一方,師弟既然想去看看,那便去看看就是。”

二者如此爽快答應,亦讓蘇塵心中頗覺安慰。

他笑道:“自不會讓你們二者受到任何損傷就是。”

說完話,也一改先前閒庭信步、遊山玩水似的態度,身形展開,剎那包容了二者,化作一條血河直接投向了山後!

“且看看山後世界究竟是怎樣光景?!”

血河在半空中流淌開來,繞過了被攔腰截斷的山峰,隱入雲霧裡,雲霧之下的世界已與山前世界截然不同。

天色分明,一輪太陽高懸天中。

重重亂山之中,一個村莊坐落其中。

一條小河從村莊外蜿蜒而過,去向了不可知的地方。

蘇塵裹挾著金剛亥母與虛靈,在河岸邊落下,他看著眼前默默流淌的河流,眼中流露凝重之色。

這條河流,這片便是荒草的河岸,他曾經見過,曾經來過!

猶記得,在他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之時,以已死的老人屍身離開了曾經的村落,就沿著這條河流走過一陣。

後來才遇到虛海,被收入心佛寺。

兜兜轉轉,他從虛界洞天進入的此方天地,竟是他的初生地!

這說明了什麼?

背後有什麼深意?!

不知是上蒼在冥冥之中落子,還是另有大能擺弄了棋局?蘇塵心中悚然,但他既已進入局中,此時再想退卻卻也不可能。

唯有深入局中,看一看這個棋局的全貌罷了!

“沿著這河往上走。”蘇塵放下金剛亥母、虛靈二者,說了一句,便當先朝前走去。

二者跟在他身後,感應到他此時情緒變化,都沒有作聲,怕打攪到他此時的思維。

沿著河岸一路前行,不多時蘇塵便領著二者轉入一條小道——這是他‘屍變’以後走過的小道,沿著這條小道可以一直通到他的家中。

也即是老人身‘孫進’的家中。

三人各自做了遮掩,令自身看起來平平無奇,走過一棟棟房屋院舍,蘇塵內心生出疑竇:“當下也不是農忙時節,村子外的田地裡也不見有人耕種,怎麼當下這處村莊裡,一個人影都見不著?”

走不多久,蘇塵終於在這個村莊裡聽到了些吹吹打打的動靜。

看方向也是他家所在的方向,蘇塵皺了皺眉,跟著往聲音源頭走去。

村莊便宜角落,一座築土牆小院子孤獨屹立。

吹吹打打的動靜便是從那小院子裡傳出來的。

內裡人聲鼎沸,頗為喧鬧。

站在這處小院的院牆外,蘇塵心中寒意越發濃重——這是他穿越來時,原主的家院,當時村民都聚集在這處院子裡,為原主辦喪事!

而今自己再一次來到這裡。

院子裡仍在進行著一場喪事!

詭異、恐怖的感覺在蘇塵心底鋪陳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衝身後的二者使個眼色,令她們跟進自己,而後就邁步推開了原主自家的院門!

哐當!

黑漆木門驟然大開。

內裡喧鬧的人聲並未因這大門推開的動靜而止歇半分。

僅僅有坐在門口閒聊的幾個村婦閒漢,把目光投向了蘇塵。

“呀!”

那幾個村婦閒漢眼光驚訝。

而蘇塵背後的虛靈、金剛亥母臉色比她們更加驚訝。

在她們二者眼裡,這一整個院子裡,不論是忙活著洗菜的婦人,還是殺雞宰羊的青壯,還是閒坐在院子各處的人,都不是活人!

甚至都不能算是‘活物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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