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孫策聲音越揚越高,“阿謀下落不明、凶多吉少,還要在靈虛城被百般恥笑!就連下城的賤民也、也敢對我們指指點點!他們也配?”

仲孫馳手都抖了,這次卻舉杖敲他:“我問你話,你剛才做什麼去了!”

“去給伏山越一個教訓。”仲孫策見老頭子瞪眼,趕緊又道,“我沒對他下手,我給他身邊那個姓賀的一點苦頭吃吃,殺雞儆猴!”

他也知道伏山越從赤鄢國君那裡領命進靈虛城,有要務在身,不好直接針對。

但伏山越身邊那個所謂的“特使”,也就是在白沙矍戳破二弟與岑泊清串謀偽供的人,更可恨更該殺!

若非這廝從中作梗,老二早就押著傅松華回到靈虛城交差,哪還有後面那麼多變故?

殺了他,也給伏山越兩分顏色瞧瞧。“姓賀的害慘了二弟……”

“我仲孫家怎麼有你這種蠢貨!”仲孫馳難以置信,不待他說完就杖如雨下,有一記沒拿穩,砸在仲孫策鼻樑上,他頓時鼻血長流。

“收,你快收回佈置!”老頭子又氣又急又出力打人,這會兒就有點順不上氣兒。

畢竟老了,是仲孫謀從青芙廟買回不老藥給他續命,否則壽元已盡,這老朽之身早就海葬去了。

邊上的侍女趕緊給他撫胸拍背,又喂化津理氣的膏藥。

仲孫策在邊上垂首,默不作聲。

好一會兒,仲孫馳才長吁一口氣:“你以為我不知道外頭風言風語傳得難聽?可越到這種時候,伏山越和姓賀的小子就越是殺不得!他們若有個三長兩短,矛頭一下全指向我們!白都使調查不老藥桉進展緩慢,本身就盯我們盯得很緊,眼見赤鄢太子出事,你覺得他會放過我們不查?”

仲孫策欲言又止。

“帝君一直懷疑我私用不老藥,這時候讓他再添惡感,對我家有什麼好處!”仲孫馳氣得鬍子都在發抖,“你去殺了伏山越手下,謀兒就能回來麼?你敢確定這能給謀兒報仇?”

仲孫策疑道:“曾爺爺,您真服用過不老藥?”

“當然沒有!”仲孫馳一口否認,心下冰寒。

這事兒要是被坐實,仲孫家大難臨頭。帝君或許還會顧及情分,但天神從來冷酷無情。

“但……”仲孫策把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終於改口,“我這就去收回佈置。”

仲孫馳接著道:“伏山越的確欺人太甚,你回頭可以去找樊氏兄弟。”

仲孫策目光微亮:“曾爺爺說得對,樊勝樊暴在大庭廣眾下被姓賀打敗,比我們還難堪多了。樊大統領肯定咽不下這口氣!”

“不急,從長計議。”仲孫馳督促他,“你先撤回佈置,快去快去!”

唉,這些後輩若是能有人類兩成的奸滑狡詐,他也不用這樣操心了。

仲孫策受不住他,只得行了一禮往外走。

但他還沒出二道門,就險些和衝進來的家僕撞個滿懷。

他臉一沉:“你怎麼走路的?”

“小人錯了,小人沒長眼睛,小人著急!”家僕連忙來個小人三連,伸頭看向他身後的仲孫馳,“老太爺,有急事!”

仲孫馳哪有什麼急事,但他還是道:“說。”

“下城傳了個重要訊息上來,南城驛館爆炸了。”家僕還在喘氣,“就是赤鄢太子住的驛館它,它它炸了!”

“你說什麼!”仲孫馳嚯然起身,連柺杖都不用拄了,“誰被炸死了?”

“沒聽說有人死。”家僕的話,讓仲孫馳長舒一口氣,但他緊接著又道,“但太子手下好像有人受傷。”

仲孫馳抓起柺杖,反手就砸在仲孫策身上:“孽障,給我跪下!”

仲孫策大驚:“曾爺爺,不是……”

一個“我”字沒出口,他想起家僕還站在一邊,立刻往外一指:“滾!”

待這家僕飛快滾遠,他才撲通跪下:“曾爺爺,這肯定不是我幹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麼會有個‘肯定’?”仲孫馳橫眉怒目,“你交代誰去對付賀驍,要怎麼對付他,啊?”

“從下城銀松賭坊找的兩個人,就算敗露也查不到我身上。”仲孫策飛快道,“但這個賀驍,據說岑泊清找咒師對付他都被反克,找樊勝揍他都沒揍成,我想他不畏咒術,武力又高,因此我就交代他們用毒。”

“曾爺爺您知道我的,像爆炸這種手段太引人注目,我是萬萬不會用的!”

仲孫馳哼了一聲,想想曾孫說的話還有幾分依據:“沒有一字疏漏?”

“沒有,沒有!”

仲孫馳目光閃動:“那會是誰下的手呢?”

岑家,還是姚杏寧?

仲孫策搖頭,“伏山越那裡雖然沒死人,但這下也給他們一個教訓,在靈虛城別翹著尾巴走路!”

仲孫馳森森然道:“誰給誰教訓?伏山越會吃這個虧嗎?你前幾天在敦園跟他有過爭執還動過手,你猜他會不會懷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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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他懷疑你,給他查桉子的官署也會懷疑我們!”仲孫馳按著額頭,“你從賭坊找的那兩個人,到底動手了沒有?別被人一併查到!”

“我立刻去問。”

“要是他們已經動過手腳——”仲孫馳手腕一翻,畫了個弧斬。

“曾孫兒曉得。”

……

幾個時辰前。

驛館現場火光衝天。

夜深人靜時,那一聲爆炸可謂聲震九霄,附近居民不管是妖是人都被驚動。

要知道這可是外使雲集的驛館區!

上一次驛館區出事,不過是兩個小賊進去偷摸財貨,就被滿城通緝,幾百個差役圍追堵截,愣是用人海戰術把他們逼了出來,隨後官署從重判處,兩人都被剁了一隻手。

誰都知道不能在這裡尋釁滋事。

現在倒好,深夜爆炸?

南城署衙的縣尉住得不遠,自己就被爆炸聲吵醒,披上衣服飛快趕了過來。

他抵達時,驛館的火勢剛被澆滅,現場灰煙鳥鳥,或黑或白的碎片在空中飛舞,跟著風往人眼裡鑽,配合著嗆鼻的硝煙攪得人涕淚橫流。

縣尉比誰都緊張:“怎麼回事,有沒有人受傷?”

驛館出事,就關係到他的烏紗帽。

“赤鄢太子特使和兩名侍衛受傷,事發處是二樓東廂房,最靠街角那一間。”手下指給他看,“離其他房間有距離,所以其他客人並沒有受傷;樓下是廚房和柴房,當時也沒人。”

縣尉一邊往裡走一邊問:“太子殿下受傷沒有?”

“沒有,他離爆炸點很遠。”官差道,“我們派人在事發點繼續翻查,看有沒有別的火藥還沒爆炸。”

縣尉長舒一口氣,走進驛館另一排客房。

原住處不安全了,伏山越等人在爆炸事故後,暫時安頓在這裡。

縣尉見到赤鄢太子,立刻行禮,噓寒問暖。

伏山越面凝寒霜:“八年沒來靈虛城,治安居然退化到這種程度,連驛館都有人敢下手?”

深秋寒涼的天氣裡,縣尉後背的汗一下就冒出來了:

“卑職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他去慰問幾名傷員,兩個侍衛都是輕傷,一個被爆炸時的碎片劃傷了臉,另一個被氣浪掀翻,爬起來就頭暈腦脹。

但太子特使的傷比他們都重,血流滿面的,咳嗽也帶血,大夫探過他脈搏,說是傷了內腑。

這位太子特使說,自己與太子外出吃酒歸來,本要進屋,突然一陣內急,轉身往外走。

才剛踏出屋門,走沒兩步,屋裡就炸開了。

他被炸飛好幾丈,撞破牆掉進其他使節的房間裡,驚起男男女女尖叫一片。

幸好他沒在爆炸中心,身上又有防禦法器,這才沒被炸死。

但他始終昏昏沉沉,頭痛欲裂。

說話間,特使鼻子裡又流出血來。縣尉趕緊請他好好休息。

此時手下來報,有目擊證人發現了嫌犯疑蹤!

縣尉大步出去。

他前腳剛走,伏山越後腳就進來了,看著賀靈川道:

“內腑真沒事兒?”

他知道這小子的生命力有多頑強,風魔弄不死他,伏山越自己弄不死他,樊勝也弄不死他。

一個小小爆炸就能奏效?

“死不了。”賀靈川拿水漱口,吐在痰盂的水沫還是紅的,“但這一下爆炸有點狠。”

他順便把鼻下流出來的血也擦掉了。

伏山越眼中戾光閃動:“你覺得,是誰幹的?”

如果對方伏擊的不是賀靈川而是他,伏山越也不覺得自己會掛,但被人算計的感覺總是特別不爽啊!

“要列嫌犯,那名單可就很長了。”賀靈川苦笑,“我這一路上來,得罪了多少人?”

伏山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們是衝我來的,拿你示威而已。”

否則炸藥為什麼不安放在他的屋裡?這其中的門門道道,他也很清楚。

焦玉也跳了進來:“殺雞儆猴?”

賀靈川衝它一瞪眼:“誰是雞?”會兩個成語就有文化了?

焦玉衝他呼嚕兩下,而後對伏山越道:“驛館的馬伕正好起夜,爆炸過後僅不到十息,他看見一個黑衣人從特使下方的院子裡翻牆而出,往白石街去了,身手矯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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