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西羅、拔陵、仙由還是商路可以抵達的其他地方,它都很受歡迎。就這一枚蝸牛殼,市集上至少可以賣到一兩銀子;如果是運回西羅國,我聽說賣過二兩不成問題。”

賀靈川拿出熒光孢子一照,劉仝手裡的蝸牛居然是明黃色的,壽山田黃凍的顏色,但又有一點綠、一點紫,好像染色染得非常隨性。

隨性,卻又有靈性之美,好像每一道色彩都是點睛之筆。

“糖果蝸牛只產在煙山的山洞裡,盤龍城派人把守,不許私取。”劉仝笑道,“我們在鬼針石林立下的功勞不小,這是特別嘉獎。”

瘦子眼裡一下就迸出了火花:“這寶貝也太漂亮了!”一兩銀子可是一千大錢!“我們每人可拿六個?”

“對,但別想挾帶更多。”劉仝認真道,“若被發現,我們隊裡反而要被罰十兩銀子,再扣軍功!”

他盯著瘦子,語氣轉為嚴厲:“瘦子你聽到沒有!”

他最擔心這貨。

瘦子連連擺手:“放心放心,我從來不幹出格的事!”

當下眾人分開,去山洞裡尋覓蝸牛。

最近剛下過大雪,現在的山洞又溫暖又溼潤,地衣和苔蘚甚至抽芽,簡直是蝸牛的天堂,所以它們特別活躍,從藏身處爬出來四處亂逛。

沒一會兒工夫,眾人就採夠了。

拳頭抵著拳頭,一攤開掌心,幾十只蝸牛湊在一起,顏色燦爛得像雨後的彩虹。

金、紅、藍、靛、紫、黃……只有想不到,沒有它們長不出來的顏色。就是最手巧的糖匠,也制不出這樣多彩的糖果。

“這可太漂亮了!”柳條驚歎,“我不賣,我要留著!”

做手串、做鏈墜、做鈿子,做簪釵,那不得甩珍珠瑪瑙這些大路貨一整條街?

門板一聽,撓了撓頭:“出去之後,我的也給你。”

柳條一呆:“啊,好,我跟你買,但你要折算隊友價給我。”

“只有姑娘家家喜歡的玩意兒,送你都行。”

柳條這才笑得真像朵花。

瘦子和賀靈川互看一眼,都嘆了口氣。

回城路上,一路太平。

很快,盤龍城顯眼的大門就出現在視野裡。

無論何時,這座雄關總給軍民和旅人最堅實的信心。不過賀靈川走近才發現,從城裡走出來的人群絡繹不絕,都卷著鋪蓋,騎驢乘車。

這不像商隊,反倒像遷徙的隊伍。

門板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盤龍城很少城門大開,一次性放出這麼多人——除了軍隊。

從來都是平民拖家帶口遷進城去,很少見他們摩肩接踵往外搬出。

賀靈川一眼瞥過,居然在人群中發現了熟悉的面孔:

劉三酒夫婦,還有一雙兒女。

他們依舊牽著那頭毛驢,毛驢依舊馱著老大一捆行李,眼裡透著艾怨。

昔日威城城破,賀靈川混進逃難隊伍,首先遇到的就是劉三酒這一家子,他們在威城一家小鎮的酒坊工作。賀靈川還跟人家聊了半程,直到拔陵人追兵殺到。

那一場大戰前後,賀靈川歷歷在目,當然忘不了這些人物。

這幾名巡衛就在路邊,劉三酒也發現了他,“啊”了一聲,驚喜道:“你,是你……!”

他當然認出逃難路上幫助自己的棒小夥兒,可惜死活想不起對方姓什麼,支吾一下趕緊道:“你還好嗎,要一起回去嗎?”

“回去?”賀靈川笑了笑,“哪裡?”

“當然是威城。”劉三酒赧然,“紅將軍奪回威城,孫郡守要帶我們回家了。”

逃難時的情形他也記得清楚,此時再見賀靈川,情緒難免有些微妙。

賀靈川的出現,好像在提醒他當時有多丟人、多卑微。

賀靈川看看漫長的隊伍:“這些,都是威城人?”

“是啊是啊。”劉三酒妻子笑逐顏開,“沒有想到,我們有生之年還可以回去。”

瘦子看著他們,忽然道:“若非賀兄弟在鬼針石林捨身炸掉蛛妖老巢,若非紅將軍親身潛入威城奪城,你們現在只能窩在盤龍城種地,雖然我也沒覺得那有什麼不好!”

劉三酒夫婦的笑臉微微凝滯。

前線的事,他們不清楚那麼多,只知道收復威城不過是紅將軍的累累戰績之一。

紅將軍打過的勝仗太多了,平民聽喜訊也聽到麻木。

劉三酒向賀靈川深深鞠了個躬:“多謝賀兄弟!”

賀靈川擺了擺手:“為什麼想回威城,在盤龍城不是更安全麼?”

“盤龍城真是好地方,那後面的赤帕高原也像天堂一般。”劉三酒與妻子互視一眼,“只是,我們不太習慣。還是老家好啊。”

“威城人怎麼會一起行動?”劉仝想的是另一個角度,“有人召集?”

“聽說是孫郡守向鍾指揮使提出回城的請求,鍾指揮使同意了。”劉三酒妻子答道,“孫郡守就在城裡釋出訊息,讓打算回去的威城人先到署衙那裡登記,然後今日在南門集中啟程,同樣有軍隊護送。”

的確,這支隊伍附近有盤龍軍巡迴的身影,看來鍾勝光好人做到底,要護送威城人回家。

劉三酒看著賀靈川,後者身上的軍甲非常顯眼:“賀兄弟,你參軍了?”

賀靈川點了點頭。

“在盤龍城,你一定可以出人頭地!”劉三酒拱手道,“請務必注意安全。”

雙方揮手作別,各奔前程。

都知道後會無期,所以笑得格外真誠。

“行了,收起你的假笑。”柳條看不下去,向賀靈川翻了個白眼,“你該不會也救過這一家子?”

“嗯——”他參與蕭校尉的斷後行動,給平民爭取到更多逃走的時間,所以,“算是吧。”

柳條嘁了一聲:“他連你姓什麼都記不住。”劉三酒欲言又止的模樣,逃不過她法眼。

“無所謂了。”賀靈川調轉馬頭奔往盤龍城。

誰讓他是不求回報的好人呢?

進城以後揮別隊友,賀靈川就回到小屋,門外又堆著不少禮物。

他將東西全搬進門,小小的院子已經被佔走一半,連水缸都快沒地方擺了。

他隨便燒了點半涼不熱的水,洗去一身風霜。

家,冬天裡能升得起火炭的家,就是人心最好的港灣。

結果他剛擦好頭髮,就聽見外頭撲騰聲響,院子裡有什麼東西倒了,還伴著鳥類的悲鳴。

出什麼事了?

他推門走出去一看,小院裡面黑白色的羽毛亂飛,這裡唯一的一件傢俱板凳倒了,地面還有一小灘血跡。

牆頭上站著一隻勐禽,褐羽白點,它爪下按著一隻喜鵲,腦袋已經沒了,身子猶在抖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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勐禽正在用尖鉤一樣的喙拔毛,那些羽毛順著風就掉落到賀靈川的院子裡了,還帶著血。

顯然他的院子變成了狩獵現場。

賀靈川吹了記口哨,提醒不速之客注意自己的吃相,別給主人造成太大麻煩。

這鳥怎麼看著眼熟?

勐禽也看見他走出來,卻不躲閃,而是側頭仔細打量兩眼,忽然口吐人言:“原來是你。”

它一開口,賀靈川也哦了一聲:“原來是你。”

這不就是他在鬼針石林裡遇見的雀鷹嗎?當時這頭妖怪接到南軻將軍指令,抓著令箭火彈想炸燬蛛巢,哪知朱二孃的霞帔蛛絲太過堅韌,這任務只好轉移給孫家園和賀靈川來做。

經此一事,他們也算戰友了,但賀靈川從那以後就沒見過雀鷹,想來它是跟隨大部隊又去執行任務。

賀靈川指了指它爪子下的喜鵲:“謝了,這東西老是吱吱喳喳吵我睡覺。”

一到冬天,盤龍城裡鳥類基本絕跡,只有大胖喜鵲上躥下跳,經常偷居民家的糧食。春天還沒來,喜鵲就吃得這樣肥,勐禽不逮它們逮誰?

既然有緣再見,他扶正板凳,給雀鷹倒了碗清水放上去。

雀鷹就抓著戰利品飛下來,停在板凳上喝了好幾口水。

“別來無恙?”

“我剛陪紅將軍從鬼針石林返回。”雀鷹啄肉吃,看起來很餓,“一來一去,花了兩天時間。”

賀靈川一怔:“紅將軍去鬼針石林了?”

“對,率兵去伐朱二孃。”雀鷹道,“紅將軍說,上次的場子要找回來。”

拔陵人使計,利用鬼針石林的地穴蛛對付盤龍城軍。朱二孃親自出馬,南軻將軍的隊伍險遭重創。

事後,盤龍城肯定不能忍。

鬼針石林又是蒲樨溝和其他友城通往東南的重要通道,盤龍城也有義務保證友城的安全。

“怎樣?”

“這次有備而往,專找地穴蛛晦氣,光是蜘蛛的分巢就燒掉了七八個,朱二孃的徒子徒孫被我們殺了一大半。主巢那裡更是一場惡鬥,朱二孃這個常年造陷阱的,今回自己中了將軍的陷阱,精英蛛衛死了一大半,它自己也被打斷了兩條腿,肚皮都差點被捅穿。將軍威脅它要一把火燒掉最後的老巢,朱二孃只得求和。”

“噝——”賀靈川可是親眼見過朱二孃的。這種上古遺存下來的大妖,壓箱底的手段不會少了,結果竟然被紅將軍打得這麼悽慘。

真不愧是勐人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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