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濛細雨飄灑在天羽山中。

走在泥濘的小道,伏衡華望著兩側樹立的石碑。

開闢家業,遠比守成要艱難。

悠悠百載,這座墓園已樹立近百塊石碑。

死在這裡的每一個人,俱是伏家嫡系。

伏辛夷、伏海月、伏連翹、伏將離……

都是伏衡華沒有聽過,沒有見過的族人。

顯然,是伏宣和一行來到南洲後,借靈脈孕生的新族人。

不過——

在墓園的中央,他在那幾處染血的石碑上,看到熟悉的名字。

“即便從東來假死脫身,到頭來也未能……”

看到石碑前的斷劍,伏衡華輕輕一嘆。

這座墓的主人出自白榆堂,是伏北斗頗為寵愛的一位族人,他精通於劍術,亦曾往柏皇堂向伏丹維請教,與伏衡華是老相識。雖然輩分比伏衡華低一輩,但年紀卻長了百歲。

轟——

沉悶的雷聲自天空劃過,伏衡華抬頭看了一眼烏雲,又把目光落向前山。

“哦?今日還有惡客上門?”

他自中大陸趕來,並未與伏家人相見,而是以地煞神通“隱形”,在天羽山內勘察走動。可瞧見山腳下聚集一大群修士,他還能眼看著伏家被欺負不成?

依舊是“隱形”而動,來到天羽山前門口。

龍角牌門兩側佇立天祿神獸,伏天耳領著一群伏家年輕族人,正對修真家族王家、洪家對峙。

伏衡華隱身旁聽,很快就明白前因後果。

是為一處藥田歸屬。

那藥田在五十年前被伏宣和買下,可不知洪家從何處翻出千年前的一張地契,宣稱自家對隔壁天月靈谷的歸屬,並自行將藥田賣給王家。

伏家自然不從,於是三家爭執起來,如今已起了好幾場械鬥。

千年前的地契……

中大陸一行後,伏衡華聽聞“千年前”,會自然聯想到某幾個門派。

“又是那六家的地?不過當年,他們被赤淵道派攆出去。哪裡還有什麼主權宣稱?翻出當年的地契,應該只是為了試探伏家,亦或者赤淵道派?”

赤淵道派的精力都在赤嶽下方的“地淵”。若地淵破封,地下魔神出世,南閆福洲會再度落入魔道之手。

“加上兩位仙人在玉龍海,赤淵道派正處於虛弱期,所以才有各門派的試探,妄圖成為接下來的‘仙道六宗’。”

衡華沉思時,雙方人已打起來。

隆隆——

見伏天耳引來天空星光,伏家眾人排布“龍宿陣”,伏衡華眼睛一亮。

“這些族人雖然年輕,可根基倒也紮實,還有不少築基期修為。”

伏宣和等人來此不過百載。百年之間,從地脈孕養靈人,多是幾十歲的少年。有一些族人還保持孩童之體。但伏家重視基礎,這些族人根基紮實,有兩個族人已突破真火境。

只是王家、洪家氣勢兇橫,趁著伏紅鸞等主事人不在,還特意來了兩個金丹修士為難。

伏衡華感應氣機,往一裡之外看了一眼。

“風鎖。”

手指輕輕一勾,無形鎖鏈將那倆金丹修士束縛,直接困鎮在原地。

察覺遠處兩股氣機的陡然衰弱,伏天耳不免一驚,心中暗暗尋思:“怪哉,那倆人的氣息怎麼不見了?難道,他們打算去我家祖地靈穴搞偷襲?”

這時,伏衡華傳音講述前因後果。

衡華到了?

伏天耳心中一動,面上不露聲色。

配合伏衡華暗中相助,他帶人把王、洪兩家逼退,然後領人返還天羽山,並開啟全部陣法。

等回到山腰處的“修治堂”後,伏衡華正獨自一人坐著喝茶。

“你自己過來的?”

伏天耳大喜,連忙走過去。上下打量青年,雖然比當年最後一見成熟了些,但眼眉五官仍可窺見往昔容姿。

伏衡華起身相迎,笑道:“叔父多年未見,倒是風貌如舊——不過這修為精進許多,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哎,都是機緣巧合。比不得你大哥,那才是一頂一的天才。”

伏衡華對此很是贊同。

竟然把自己腦洞的《天符經》修繕,並走到當下這一步。這資質,著實讓人側目。

二人坐下,伏衡華問及王、洪等修真家族的事。

伏天耳倒不以為意:“都是一些小麻煩。主要是咱們家立足淺,但風頭盛。那些家族難免動了歪心思,不妨礙。”

“我今早便至,見叔父事務繁忙,便自行在山中閒逛。看到墓園那邊……”

伏天耳目光一暗。

“你都看到了?”

“我瞧著,伏家這些年有過幾場惡戰?”

“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大哥修行有成,帶領我們把那些仇敵一個個都報復回去。如今也只有寥寥幾家人,因為赤淵道派干預,不方便繼續糾纏。”

赤淵道派雖以玉律橫斷仙道,可到底不能消弭所有爭鬥。他們只能盡力庇護凡人,對於修真家族與宗門的爭鬥,只能事後調停、收尾。

當初伏家初來乍到,與不少家族起紛爭。伏家死傷慘重,直到伏宣和修行有成,才勉強站穩腳跟。後來攜斬殺魔君之勢,本打算與那幾家徹底清算。但那幾家紮根千年,不少族人拜入赤淵道派。

在那幾位元嬰宗師的干預下,最終伏家無法繼續追究。

而為補償,整座天羽山靈脈算是劃入伏家。讓伏家真正在南閆福洲佔據一席之地,得享右大陸氣數。

衡華聽罷,緩緩搖著羽扇,暗忖:罷手?那可不成!但以我的身份不方便出手,免得落在東來同道眼中,顯得小肚雞腸翻舊賬。回頭明面上,差遣恆壽、玄星他們去打一架,出出氣。暗裡,讓我那化身出力,引那些敵對家族投入魔道,然後……

萬魔榜都不用上,直接做這場大魔劫的養料吧。

至於那幾個拜入赤淵道派的元嬰宗師……等他們家族覆滅後,再讓他們忍讓和解吧。若肯和解,我也給他們送幾座“天羽山”規模的地界。若不肯和解,那就在大劫之中化作灰灰吧。

“這事兒啊,你就不要多想了。早點把咱們家的人帶過來,這人多一些,我才能安心。不是說,玄戈、蓬明他們也來了?有玄戈在這裡坐鎮,還怕這些跳樑小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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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還需要等一等。回頭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與身份。”

伏衡華慢悠悠喝茶,沉思對策。

原本東來一眾不瞭解南洲內情,覺得赤淵道派過於霸道,行事上不免多了幾分小心。打算獨立在外行動,避免和赤淵道派過多接觸。

眼下,一行人假扮“無妄洲修士”搞事,打算弄出第三方立場。

可得知伏家處境有些麻煩,勢力空虛。伏衡華打算讓伏家人儘快過來鎮場子。

然而這樣做,風聲很快就會傳出。若魔道得知東來伏家來人。一些聰明人將兩批外洲人聯絡在一起,那就不妙了。

“就算要穿幫,也要等一等。等我們的法相傀儡都煉製成功……”

伏衡華沉思一番,問道:“恆壽他們呢?他們早一步行動,應該早就來了吧?可以讓他們套個身份,幫天羽山鎮鎮場子。”

“咦?你不知道嗎?他們的確到了。不過前幾日已經離開——是被人請走。”

“請?”

你真不知道啊?

伏天耳道:“是一個叫‘殷彥青’的人。”

“誰?”

伏衡華驚了。

他坐直忙道:“殷家世兄?他在南洲?”

“桐君丫頭也是這幅表情。他們一行也很驚訝。據那青年說,是殷家和南洲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所以殷彥青與歐陽子銘正在南洲拜訪一位世伯。”

提及那位世伯,伏天耳神情有些詭異。

“那‘世伯’你應該也認識。神月水鏡,一念觀世。”

“鏡伯父?”

伏衡華將羽扇落下,眉頭緊鎖。

月鏡先生,是老爹的好友。在修真手札屢屢提及,是一位精通天機演算的高人。伏衡華兒時,他也來過蟠龍島幾次。

記得對方最後一次來,是蟠龍島大戰之前。對方急匆匆來島上,和父親不知商議了什麼。

之後,便不見蹤影,連老爹的喪禮都沒參加。

伏衡華本以為,對方作為“逐古人”一脈的智囊,應該跟那幾位世叔世伯一樣,躲在逐古人大本營。

怎麼瞧著,他竟然在南洲?

伏衡華搖動羽扇,忽然問:“叔父,可知他們往那裡去了?”

伏天耳見他不知情,有些奇怪:“你不是跟恆壽有聯絡?我看到,他們特意跟你們傳訊息啊?我本來還以為,你就是為此來的。”

聽著伏天耳的話,伏衡華目光閃爍。

他藉口“閉關”,自己偷偷從地下福地出來,並未告知旁人。

自然,恆壽不會專門與其聯絡。而是將相關情報,傳給仍留在白龍船上的伏蓬明。本意是伏衡華出關後,由伏蓬明告知。

所以眼下,伏衡華根本不知道恆壽、玄星一行的近況。

“對了,我那義弟的毒……”

“解了,據說是半路碰到一位隱世高人。幫他將毒逼出來了。我說,你小子不會根本沒在那處福地吧?”

“我有點事,前幾天就出來了。我們的隱藏計劃,知道的人很少。”

伏衡華含湖過去,也不在天羽山過多逗留,急匆匆離去。

只是走之前,他不忘順道拐去王家與洪家,把那兩家的金丹修士石化大半,算是給一個教訓。

夜裡,伏衡華便趕回地下福地。

見眾人沒有察覺,才假借“出關”名義,從伏蓬明處得到恆壽送來的訊息。

……

恆壽一行從赤淵道派出來。一邊巡遊,一邊往天羽山趕。半道上,他們在一處明秀山谷時,傅玄星突然停下。

伏桐君忙問:“怎麼?你的手臂又開始疼了?”

“不是,”紅衣青年努力嗅了嗅,“你們有沒有聞到,這裡有一股酒香。”

“酒?”

其他幾人面面相覷。

宇文春秋努力從空氣中搜查,然後看向山谷左側的山泉。

“好像是那邊來的?”

伏桐君直接放出蠱蟲。

可蠱蟲剛到那附近,便紛紛反饋驚懼之念,不敢再靠近那裡。

“那裡有兇險,我的蠱蟲不敢靠近——似乎是劫仙級別之上的氣勢。”

哪怕面對祖父,自己的蠱蟲也不會發抖成這樣。

“諸位小友,可否過來一敘?”

伏瑤軫施展“玄觀”,在傾斜而下的玉泉上方,有一凸起大石。正有一位紅衣男子坐在上面,獨自小酌品酒。

傅玄星眼睛一亮,立刻就要飛過去。

……

看到這裡,伏衡華皺眉問伏蓬明:“他們沒有留下影像之類?怎麼只有恆壽的筆述?”

“據說是那片地方靈機混亂,無法用留影之術。”

衡華聽罷,繼續往下看。

恆壽和伏桐君見傅玄星要赴約,趕緊上去阻攔。

但伏瑤軫觀測天機,瞧出傅玄星並無凶兆,幾人才默默靠攏過去。

那紅衣男子寬肩窄腰,英氣非凡,腰間配著一口桃木劍。

按照恆壽描述,他走到山石上,立時感覺到一陣如山似海的氣勢,差點就站不穩。其他幾人情況相似,唯獨傅玄星面無懼色,直接坐在對面,笑著討酒喝。

伏蓬明見衡華閱讀沉思,試探問:“玄星哥有劍鞘護體,等閒氣勢自然不懼。可如此草率行事,倒是有些莽撞。”

“為人處世,各有不同。有人喜歡最初以懷疑的目光看待一切。有人喜歡以謹慎的心態面對風波。而有人喜歡最開始就以誠待人。你說他傻,卻不知以心待人,亦是一種處事的智慧。”

傅玄星是個樂天派,與人為善。

看著一個好看帥氣的小夥子開朗陽光的笑著打招呼,除非是一開始便心存惡意、牴觸的人。否則一般陌生修士,總也幹不出去打笑臉人的事。

伏衡華繼續往下看。

果然,在傅玄星自來熟一樣的招呼下,對方自也不吝嗇一杯酒,便與傅玄星對飲起來。

只是……

據恆壽所言。

當那杯酒水下肚,傅玄星頓覺體內有炭火焚燒,真元執行加劇,直接增長三十年法力。

“傅玄星的三十年法力……他那麼精純的真元……那酒倒是不錯。”

“酒是好酒,可惜跟六哥你無緣——哎幼——”

被伏衡華敲了一記,少年迅速抱頭逃開。

臨出門時,小腦袋瓜又探回來:“你自己看吧。對了,關於那位月鏡先生。你最好跟東大哥商量下,別自己行動。”

“毛毛躁躁的。”伏衡華搖了搖頭,繼續往下看。

恆壽所言,傅玄星法力增長後,那位前輩也讓他們幾人各自飲了一杯。

……

“一杯即可,一杯即可。你們修為不深,這‘迴夢千年’只需一杯,就可讓你們好好受用。倒是你,可以再喝兩杯。”

“兩杯?”傅玄星砸吧嘴。

這酒的滋味,他在東來從未嘗過。

他目光落在旁邊的酒壺:“我覺得,我可以把這壺酒都喝了。”

男子頓時大笑起來:“這壺酒?你可知道這壺酒水能裝多少杯?”

但傅玄星仗著自己有仙劍劍鞘護身,嘴上毫不示弱。

“也罷,這壺酒任你喝。若能喝幹,我就把腰間的劍送你。”

紅衣修士拍了拍腰間的桃木劍。

傅玄星盯著那劍,不禁脫口而出:“此劍與我有緣。”

這話一出,旁邊四人側目。

伏桐君輕哼道:“讓你不要跟伏衡華廝混。瞧瞧,盡學一些不著調的。”

恆壽側目看向她,決定把這句話記下,回頭給少爺過目。

七姑娘出來放飛一段時間,性子越發野了。該打,該管管。

宇文春秋失笑道:“傅老弟,你怎麼也說這種話。又不是鍾離道兄他們。”

傅玄星訕訕笑著,撓了撓頭。

他真覺得,這把桃木劍很適合自己。

畢竟自己當初,可就是拿著一把桃木劍跑出來救師叔的。

“也行啊。你把這壺酒喝幹,這劍就送你。”

“一言為定。”紅衣青年樂滋滋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濃郁的酒香在玉泉上方蔓延,伴隨水汽緩緩飄下。只見下方水潭的不少魚蝦都醉了。

第一杯下肚,醇厚的酒力化作仙靈之氣在經脈飛快流竄。就連被繃帶封印的中毒手臂,也感覺到一陣陣的酥麻。

四人盯著傅玄星手臂,神情帶著幾分擔憂。

酒可增助運氣,如果引發毒素蔓延,那可……

“唔,小兄弟的手臂是中毒了嗎?”男子手指輕輕一劃,一道仙光罩住手臂。有些蠢蠢欲動的毒,再度被鎮壓。

“這樣吧,你若能喝十杯。這毒,我順手幫你解了。”

“十……十杯?”

第一杯下去,再配合剛才那一杯,傅玄星臉上已騰起一抹紅暈。

這酒固然美味,但這酒力未免過於強勁。十杯……十杯的話……

傅玄星有些暈,晃了晃腦袋,他再度給自己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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