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你的人?”劉永福站在巡撫衙門前,呆呆地看著喧囂的人群後面黑壓壓佇立的幾百個默不作聲的紅標軍,他們腰板挺直,左臂上都綁著一塊紅布,雖然身上還是簡樸的鄉民打扮,有些人甚至還打著赤腳,但神情之間卻已然散著軍人森威肅殺之態,心中不由暗暗讚歎,不過他很快便皺起了眉頭,側過頭問道,“鬱首領,他們怎麼全是赤手空拳?”

這也正是鬱笑城最頭疼的問題,他大笑道:“欽帥,你也看到了,我們紅標軍什麼都不缺,就缺武器和教員!但即使如此,只要倭奴膽敢犯我境地,我紅標軍哪怕人人都赤手空拳,也絕無一人膽怯懦懼,畏首退縮!只要有我紅標軍一息尚在,必定與倭奴血戰到底,有死無生!”

“好,說得好!這才是我臺灣義兵該有的氣魄和膽識,如果臺灣人人都如你鬱首領這般勇膽無畏,又何愁倭奴不滅,桑梓倖存?”劉永福高聲稱讚,他興奮地一把拉住鬱笑城的手,撥開人群往外走,道,“鬱首領,走走走,到我的駐營,你有什麼困難好生與我說說,只要你提出來,我便盡最大力量解決。www.tsxsw.com”

鬱笑城聽了不由大是歡喜,他一下子拉出幾百人的隊伍,而且全都是從未接觸過軍旅行伍的鄉民農夫,即使他們人人勇戰不退,但面對訓練有素、殘暴兇狠的日軍,恐怕也要損失慘重,他雖然不怕損失,但卻絕不希望在白手起家之初就遭到慘痛失敗,劉永福這番話,讓他心中再次燃燒起希望之火。

劉永福這次到巡撫衙門特地帶來了一小隊的騎兵,從衙門出來,早有衛兵牽來他的戰馬,但他見到鬱笑城的義軍卻是什麼都沒有,一高興,便將自己的座騎送予了他,而他則騎上侍衛的戰馬,一心想等鬱笑城騎上馬,等了半天卻發現鬱笑城並沒有要騎馬的樣子,忍不住問道:“鬱首領,你怎麼不騎呢?這馬既然送予你,就不用客氣了!”

鬱笑城怎麼會想客氣,無奈他真不會騎馬,與其從馬上摔下來鬧個大花臉,還不如死撐著不騎,他哈哈一笑,拱手道:“欽帥,不是在下客氣,實在是在下不捨得騎這馬,因為這馬只能馳騁於戰場之上,而不是譁騎於鬧肆之間!”

劉永福愣了一下,再一看眼前黑壓壓的紅標軍義兵,似乎有所領悟,點了點頭,又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其他的黑衣衛兵本已上馬,也不得不得翻下馬來,他笑道:“鬱首領說的是,這馬在戰場之上,必定大發光彩!反正我的駐營也不遠,走著去很快就到。”

鬱笑城聽了,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氣,真要逼他騎馬,恐怕就要鬧出笑話了,急忙將韁繩扔給身後的林世明,跟上劉永福的步伐。

劉永福慢慢地往前走,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些將街道擠滿的年輕紅標軍義兵,偏首突問道:“聽鬱首領口音,似乎不是臺灣本地人,倒像是蘇南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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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笑城早有準備,肅聲道:“欽帥好耳力,在下祖籍正是蘇南常熟,二十年前隨家父留洋美國,但全家仍以中國人自居,此番聽到馬關條約簽定,母國要將臺灣割讓給東倭,憤慨之餘便私自離家,跨洋來到臺灣,號召鄉民,組織義軍,願以血肉之軀與來犯日軍同歸於盡,以顯我中國男兒剛烈血氣和英雄本色!”

劉永福轉過身來,正正地看著他,眼中似已啜起淚花,昂聲道:“好,中國好男兒,好英雄,好血氣,好本色!既是抗日而來,我身為欽命臺防幫辦,便不能虧待鬱首領這樣愛國之士!鬱首領,如此可好,先編一營隊伍,將就個統帶?我黑旗軍在安南與法逆三次交兵,無往不勝,法兵死者不下萬人,也算是支驍旅,大家同生共死,拒退倭奴,保一方錦繡河山和百萬蒼生黎民,豈不樂哉?”

鬱笑城知道他這是想將自己這支小小的紅標義軍招納入他的黑旗軍麾下,如若換是旁人,能加入鼎鼎大名的黑旗軍,早已雀躍歡呼,但鬱笑城如何能提得興致,因為根據歷史記載,《馬關條約》簽訂之後,日軍大舉侵犯臺灣,黑旗軍雖然英勇作戰,卻終究是孤軍奮戰,彈盡糧絕,絕大部分人光榮殉國,而劉永福自己最後化妝潛回大陸,難以作為,晚年鬱鬱而終,黑旗軍這樣慘淡謝幕的結果,鬱笑城根本不會想去附隨。

黑旗軍可以謝幕,退出歷史舞臺,但他的紅標軍生來就永不謝幕,他要牢牢地站立在歷史舞臺的最中心,他要讓年輕的紅標軍大放光采,成為這個時代這片天空永不逝落的明星!

他突然注意到緊緊跟隨在劉永福身後的一名年輕侍衛,舉手投足之間竟然帶著森凌之態,不由多看了一眼,雖然英俊的臉頰上有道刀疤,卻更顯英氣逼人,驍勇威凜,不由暗贊真是一個好侍衛,趁著劉永福的目光從自己身上偏移出去,急忙叉開話題,道:“欽帥,這位好小夥臉上的刀疤……”

劉永福聽到鬱笑城問話,側過頭來,笑道:“喔,你是說楊賓啊?他從安南開始就跟隨我,年紀雖不大,卻也算是老兄弟了,他臉上的刀疤是在安南留下的,不過砍他的法鬼已經由他親手送去見閻王爺了!楊賓,還不見過鬱首領?”

那個年輕侍衛行了個揖禮,沉聲道:“楊賓見過鬱首領!”

鬱笑城並沒有回禮,甚至連點頭都沒有,只是對劉永福笑道:“欽帥身邊人才濟濟,隨便什麼侍衛都是如此英氣懍然,我紅標軍日後打東洋鬼時,要是人人都有楊侍衛這等沉穩氣慨,何愁倭奴不掃?黑旗軍果然名不虛傳!”

劉永福聽了極為受用,忍不住擺著手,哈哈大笑道:“鬱首領言過了,言過了!”

趁著對方情緒很高,鬱笑城突然道:“欽帥,我紅標義軍人人願與倭奴死戰,血肉之軀毫不憐惜,但我義軍剛剛草創,所納之兵毫無仗陣經驗,有實戰的教官極度缺乏,黑旗軍久經沙場,經驗豐富,如能得其教官訓練義軍,戰力必能飛躍提升,從而多殺幾個倭奴……”

劉永福笑道:“鬱首領,你別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這……這樣吧,楊賓,你也在死人堆裡摸爬滾打過,見過的死人比活人還多,就將你暫借到鬱首領那兒,幫他訓練幾天新兵吧,記著,訓不出一支驍旅,就別回黑旗軍!”

楊賓聽了,臉色不由微變,他嘴唇張了張想抗辯幾句,但見到劉永福臉色突地一沉,只聽對方喝道:“鬱首領的義軍也算是抗日先鋒,扶助紅標軍就是扶助我們黑旗軍抗倭大業,不要有什麼委屈情緒,你要把在安南戰場上學到的東西全都教給他們,他們能多殺一個鬼子,你就多一份功勞,我都會一一替你記著!”

鬱笑城急忙拱手作揖道:“楊壯士,我們紅標軍是一支剛剛誕生不久的抗日義軍,你的加入必定會使這支年輕義軍在抗日戰場上配合黑旗軍發揮炙灼光熱!大家既然同是抗日戰友,都為同一個目標和理想而來,並無階層等級高下之分,希望楊壯士能扶助紅標軍訓練出一支驍旅,讓他們在戰場上痛殺倭奴!”

楊賓見狀,知道再無法拒絕,只得再次向鬱笑城行揖禮,道:“大帥既然有命,楊賓自然奉命,只是楊賓有言在先,一旦訓練好義軍,楊賓自然迴歸大帥身邊,鬱首領切切不可勸留!”

將來的事可就由不得你,現在答應又何妨?鬱笑城心中十分不以為意,暗道,倘若讓你回到黑旗軍那將來只能是死路一條,劉永福雖然是個很能打仗的人,但卻仍是個毫無大志、愚忠朝廷的莽夫,如果你能留在紅標軍,將來說不定還能打出一片廣闊天空!他嘴角邊浮現淡淡的笑漣,點頭道:“好,我們一言為定!”

鬱笑城側過身對身後的林世明勾了一下食指,林世明便心領神會,從挎包中取出紅布給楊賓左臂綁上,這讓楊賓有些錯愕,忍不住問道:“這是幹什麼?”

目光有些迷離閃爍,鬱笑城伸出右手,笑道:“歡迎你加入紅標軍,這塊紅布便是我們紅標義軍的標誌!”

楊賓本想制止林世明,將右臂上的紅布扯下來,但見到鬱笑城灼熱的目光,後面的動作便僵住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好半天才悠悠道:“鬱首領,將來我回到黑旗軍,會將這塊紅標還給你的!”

鬱笑城淡淡笑道:“沒關係,那是將來的事情,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現在,你戴上它便是我紅標軍的一份子。我希望你能明白,在紅標軍中,我的命令,就是最高指示,或許某些指示讓你心中有所異議,但哪怕再荒誕,嘴上和行動都一定要堅決服從,這個可以做到嗎?”

楊賓聽了不由呆了一呆,雖然黑旗軍的軍紀極為嚴明,劉永福雖然也是很嚴厲的統帥,但至少他並不冷酷,而現在他站在這個年輕人面前,竟然感到一種滲入骨髓的森冷寒慄,就彷彿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冰山,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好半天,他點了點頭,嘎著聲道:“是……是!”當他說出這話的時候,並未察覺一旁的劉永福眼眸中一閃而過的不快和慍怒。

鬱笑城突然高舉起右手,食指、中指併成劍指直指蒼空,他猛地大聲斷喝道:“所有紅標軍聽令!”

幾百名跟隨在身後的紅標軍聽到這話,都停下腳步,身杆全都挺得像標槍一般,滾燙的目光如熔岩一般直匯向他身上,只聽他接著大喝道:“向楊教官致紅標軍最高軍禮!”說完,他的右手迅速收回來,前臂、手掌呈一條直線,五指併攏微貼太陽穴,行了一個最為標準的紅標軍禮。

所有的紅標軍也在同一刻五指併攏行這獨特的軍禮,雖然很多人行的禮並不標準,甚至有些人五指都行到鼻子上,但這並不妨礙釋放他們眼神中飽滿的激情和感動。

“禮畢!”鬱笑城再次大喝,將手掌放了下來,他彷彿做完一件極為莊重的儀式,胸脯微微地起伏,對一旁看得有些發呆的劉永福笑道,“欽帥,真是讓你見笑了,這種儀式本來應該在紅標軍內部進行,可是時間真是太寶貴了,現在離倭奴入侵已沒多少時間,我希望楊教官能有更多的時間投入訓練新兵之中……”

劉永福連忙擺手,乾笑道:“沒關係,沒關係,鬱首領那敬禮儀式好氣派,黑旗軍與之相比就見拙了,見拙了!”

這以後雖然大家還是那麼一團和氣,但卻已沒了剛初的不拘氣氛,雙方再沒有言語,各自想著心事,就這麼一路走到東門外劉永福的駐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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