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過半,岸上的大火逐漸熄滅。畢竟天上的雨點一直沒停過,過一陣便會下一番稍大的陣雨。本地房舍皆為木石結構,茅草和泥巴糊的頂。起火時迅猛無比,但其實沒有多少料可燒,燒了一陣也會因為引火物不足而慢慢變小。

港口海灣之中靜悄悄的。颶風天氣,一掃之前的炎熱憋悶,讓人感覺甚是涼爽怡人。雨聲和潮水聲是最好的催眠曲,加上所有人這近一個月來遠渡重洋,歷經戰鬥和風雨,都很疲憊。所以這一睡下去,都睡得很死。

戰船是靠攏在一起,圍攏在距離岸邊兩裡之外的距離的海面上停泊歇息的。這個距離,除了火炮之外,岸上敵人是無可奈何的,所以眾人都很放心。

上半夜,各船都有人手值夜巡邏。過了夜半之後,張延齡見巡邏的士兵們也都疲憊不堪,便讓他們不必頻繁走動,就地歇息。半個時辰巡視一圈便好。因為在張延齡的心裡,也認為今晚是不會出什麼狀況的。

約莫四更天的時候,張延齡也有些困頓,坐在船廳的窗戶旁聽著雨聲和潮水聲打盹。正迷迷糊糊之際,忽然間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張延齡一睜眼,見談長順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就在眼前,正伸手豎著手指,示意自己不要出聲。

談長順是睡了一覺半夜裡來到張延齡身邊侍奉張延齡的,怕張延齡要喝茶跑腿什麼的,所以在旁邊聽命。張延齡讓他回去睡覺,他卻執意不肯。張延齡只得作罷。這小子倔的很,有時候一根筋,對自己倒是處處照應。性子樸實忠誠。不涉及什麼原則性的問題,張延齡倒也不跟他計較,任他在船廳裡呆著。

長順之前一直在船廳門口的臺階上坐著,也不來打攪張延齡的思緒。張延齡有他在旁邊,倒也心中安定,所以才會犯困打盹。

“怎麼了?長順。”張延齡低聲問道

“表姐夫,好像不對勁。我好像聽到海上有什麼聲音。您聽,譁啦譁啦的,不像是海浪的聲音。海上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我總感覺像是有人。”談長順聲音壓得極低,在張延齡耳邊道。

張延齡一驚,示意談長順不要出聲,側耳對著窗外細細傾聽。外邊雨水的滴答聲,海灣外,海潮翻湧的隱隱轟鳴聲,外加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此起彼伏的鼾聲入耳。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

張延齡又睜大眼睛朝著海面上看了一會,海面上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的東西。

大船燈光管制,天上又無月色星光,岸上的火也正在熄滅,只剩隱隱紅色餘燼和零星火頭,根本已經無法照亮海灣。所以整個港口海面上黑的像個鍋底一般,只有近處才能有微光可視。

張延齡正準備跟談長順說,要他不要過度緊張的時候,突然間,耳中聽到了譁啦譁啦的水聲。這聲音雖然輕微,但卻不屬於之前聽到的各種聲音,顯得格格不入,令人生疑。在張延齡聽來,這更像是拍打水面的聲音,輕微而有節奏。

張延齡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談長順也瞪大了眼睛,手指指向南側左弦的位置,看著張延齡。那意思彷彿是在說:“聽到了沒有?”

張延齡輕輕點頭,無聲用口型說道:“在左舷,不要出聲,去瞧瞧。”

談長順指了指船艙,意思是問要不要叫人。張延齡擺了擺手,沒有確定到底是什麼情形的情況下,把所有人都鬧騰起來沒有必要。那聲音或許只是海魚甩尾,冒出水面拍打水花的聲音罷了。先看清楚再說。

張延齡躡手躡腳的貓著腰從船廳出來,沿著樓梯一步步的向甲板走去。談長順跟在身後,悄無聲息的跟隨著。兩人在樓梯上又聽到了水面輕微的拍打聲,聽聲音,就在左舷外不遠處的船舷下方。

張延齡不敢怠慢,伸手抽出了腰間的火銃,一邊下樓梯,一邊迅速的裝填彈藥。談長順也從靴子裡抽出了匕首。兩人下到甲板處,一步步彎腰來到左舷欄杆處蹲下身子,眼睛瞪著舷外黑乎乎的海面。

“嘩啦!嘩啦!”水花聲又響了起來,而且似乎已經近在咫尺。

張延齡瞪大眼睛,適應了黑暗的眼睛還是可以看到近處移動的物體的。在水聲響起之處,兩個黑乎乎圓圓的頭顱露在海面上,胳膊正在緩慢的划水,已經靠近到了大船下方的不到七八丈的位置。

那絕對是人,從海面往大船旁邊偷偷游來的人,那能是什麼人?自然是敵人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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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延齡不假思索,舉起短柄火銃,對著海面上冒出來的兩個人頭扣動了扳機。燧石摩擦的火花在黑暗中甚為醒目,海面上的不明身份之人顯然楞了楞,然後他們便聽到了火銃的轟鳴。

“轟隆”一聲巨響,大片的鋼珠彈在海面上濺起了密集的水花,在這個距離內,張延齡的短柄火銃的威力可想而知。七八丈的距離不過三十餘步,又是居高臨下,神仙也難逃。

海面上傳來了大聲的慘叫聲,兩個海面上的不速之客露在水面之上的腦袋被各自轟出了六七個血洞,當即斃命。

隨著這聲槍響,各船上頓時大亂。睡夢之中的士兵們驚醒過來,紛紛叫嚷著起身。各層軍官雖然沒搞清楚狀況,但是卻已經開始大聲喝令士兵起身準備戰鬥。

張延齡朝著海面上又快速轟了一槍,船上的巡邏親衛已經循聲而至。

“發生什麼事了?國公爺,國公爺在何處?”

張延齡大聲喝道:“我在此,有敵來襲,在海面上。點燈傳令各船將士即刻迎戰。”

親衛們聞言驚愕,旋即迅速行動。兩名士兵迅速爬上桅杆上方,點燃風燈朝著各船傳達訊號。七八名親衛在張延齡身邊開始朝著海面上開火。

海面上騷動起來,像是魚群炸窩發出的騷動,水花譁啦啦作響,距離鐵甲戰船不遠的地方似乎全是水聲。

“發射照明焰火彈。”張延齡大聲喝道。

三名親衛將示警用的照明彈點燃,數枚照明彈升上空中,頓時將周圍黑魆魆的海面照的一片光明。

照明彈照耀之下,海面上的情形盡收眼底。張延齡和身邊眾人看到海面上的情形的時候,剎那間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人楞在了那裡。

但見海面之上,起伏的波濤之間,有無數個頭顱載浮載沉。密密麻麻,不計其數。在照明彈光亮所及的範圍內全是從海中泅遊而至的敵人。最遠的在數百步之外,最近的就在船舷下方數丈的位置。張延齡甚至能清楚的看清楚他們的五官長相。

此情此景,既詭異又恐懼,令人頭皮發麻,心臟狂跳。本來以為只是小股敵人偷襲,誰能想到,竟然是如此多的敵人,而且已經摸到了近前。

那是錫蘭人的兵馬,他們趁著黑夜,從海灣外側進入港口,為了避免被發現,他們用小船進了港灣之後便開始下水泅渡。科倫坡港的錫蘭人靠海吃海,誰不是一副好水性。這種港灣之中不大風浪之中的泅渡對他們不在話下。

白天兇猛的炮擊不但沒有讓他們退卻,他們反而在夜晚發動了大規模的偷襲。

被照明彈暴露了身形的錫蘭人也不再偷偷摸摸了,他們開始吶喊著朝著大明的鐵甲船快速遊了過來。水面上水花四濺,怪異的叫喊聲充斥海面。

張延齡和身邊眾親衛藉著光亮不斷的朝著海面開火,很快殺死十多人。但這並不能阻擋瘋狂遊近的敵人。

陳式一已經從船艙中飛奔而來,大聲詢問著情形。無需張延齡多作解釋,在照明彈光亮消失的最後瞬間,陳式一看到了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敵人的身影,他呆了呆,旋即大聲吼叫起來。

“敵襲,敵襲!所有人即刻上甲板作戰。所有人!”

其餘各船上的大明官兵也搞清楚了狀況,兵士們從睡夢中驚醒之後,在各船將領的吼叫聲中衝上甲板。照明彈打上空中,重新照亮海面的時候,鳥銃手已經對著海面砰砰砰的射擊起來,弓箭手也對著海面開始放箭。

片刻之前還是一片安靜的海灣內,瞬間一片混亂,成了一片混戰的戰場。火槍的轟鳴,弓箭的嘯叫,喊殺聲,叫罵聲,慘叫聲,水花聲不絕於耳。

錫蘭人有備而來,隨身攜帶方形小木盾,這是他們泅渡游泳的划水工具,同時又可作為擋住頭臉要害的簡易盾牌。而且他們水性很好,在偷襲失敗遭到劇烈打擊的之後,他們在數十步外選擇潛水靠近。

弓箭和火銃對於水面之下的敵人的殺傷力大減,一旦深入尺許深的水面之下,火銃的鋼珠和弓箭都無法穿透水層,更別說殺傷他們了。

雖然有不少錫蘭人被不斷的射殺,但是有更多的敵人透過潛水和強行衝過的方式抵達了鐵甲戰船的船身之下。就像攻城一般,他們已經攻到了城牆下方。

一根根鉤索拋上船舷,錫蘭人開始往船上攀爬。水中的魚叉,標槍也開始往甲板上投擲,這是海面上的敵人的遠端攻擊手段。更令人毛骨損然的聲音響起,那是嘭嘭嘭的斧鑿之聲。錫蘭人帶有斧鑿,已經開始在船身開始揮鑿。他們想要鑿穿大明的船隻,讓他們全部葬身大海。

局面在戰鬥開始之後,陡然變得極為嚴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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