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正方語氣雖然平淡,但張延齡其實心如明鏡一般。盧正方是在要他在生死之間抉擇。

如果自己不選擇妥協,眼下對方設伏數百人於此,自己身邊的十幾人儘管武技高強,火器厲害,那也是無濟於事的。畢竟對方人多勢眾。數十名弓箭手和火銃一輪齊射,自己和手下兄弟怕是要當場覆滅。

看起來似乎沒得選,只能選擇服軟。

然而這所謂書面保證,其實便是要自己留下書面把柄供他們攥著。有了這保證書,自己將來便要為他們所控制,成為這幫人的同謀了。

更不要說,這將會將自己成為寧王朱宸濠的把柄,成為他的棋子。而那位寧王朱宸濠野心勃勃,自己一旦受他控制,將來勢必要受其擺佈,被迫為他效命的。那樣的後果將更加的令人難以接受。

“張侯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短如白駒過隙一般,稍縱即逝。既然如此,何不及時行樂,享受榮華富貴,縱情歡愉?又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侯爺家中嬌妻美妾,又新得貴子,你又春風得意官高爵顯,將來更是前途無量。又何必在這裡,為了這麼點事情弄的雞飛蛋打,丟了一切?這也太不值了。我等其實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只是,弄些錢財,想過些好日子罷了。張侯爺又何必不依不饒?”

見張延齡皺眉沉吟,李思明語重心長的勸說道。

張延齡沉聲道:“可是你們弄的錢財來路不正,勾結外人走私,漠視百姓受難。你們身為朝廷命官,不思為朝廷牧守一方,造福百姓,卻為虎作倀……”

“得了吧張侯爺,你也莫要作這憂國憂民之狀。你們京城勳貴之家,哪一家不是斂財如狼似虎,為得利削減腦袋?你張侯爺仗著先皇在位之時的寵愛,賞賜了大量田畝莊園,如今坐擁十幾萬畝莊園,那些便名正言順麼?我們不過是跟著寧王爺喝些湯水罷了,便是來路不正?那你們京城勳貴便是竊國之富,直接從朝廷身上割肉了。卻來指責我們,當真是天大的笑話。”李思明冷聲打斷道。

張延齡皺著眉頭,倒也無言以對。

李思明沉聲道:“張侯爺無話可說了吧。許你們吃肉,便不許我們喝湯?我們這些人十年寒窗讀書入仕,為朝廷忠心耿耿的效力,累死累活。到頭來,我們卻沒得什麼好處。好處都是你們得了。這合理麼?寧王爺找了這條路子,帶著我們一起發財,我們的日子也好過一些,便這麼礙著你的眼麼?走私?寧王爺不做,我們不做,難道便無別人做?海禁百年來,番國貨物在我大明何時斷過?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別人能做,我們便不能?”

李思明明顯是心中激憤,說到激動之處,鬍子吹得飛起。

“我們為朝廷著想,朝廷何時為我們著想?老夫家裡也有妻妾兒女要穿衣,要吃飯,要坐車,要屋子住。老夫那點微薄的俸祿夠麼?康知府堂堂廣州知府,四品大員,數年前一家十幾口還擠在三間小院裡。朝廷花錢如流水,你們國公侯爺們住高宅大院,吃山珍海味,可曾想過我們這些人?朝廷不給便罷了,我們自己想辦法弄些銀子,又不用朝廷出銀子,這有什麼過錯?”李思明甚為不忿,指手畫腳的說道。

他這話倒也並非太誇張,大明朝的官員俸祿確實太微薄。大明朝的官員和歷朝歷代相比是待遇最差的。皇族勳戚之家卻是一個個富得流油。也難怪這些人心態不平衡。

大明朝官員待遇實在太差,財政又太窮。當了官,權力在手,卻吃穿用度都不足,官員們自然會忍不住誘惑。所以大明朝反貪腐力度雖大,但官員貪腐卻可能是各王朝之最。

張延齡轉頭看著他,看著他身旁一群和他一樣帶著激憤表情的官員。心中忽然頗為感嘆。在這樣的時代,許多人讀書為官或許只是一種手段,而非是為了某種信仰,為了某種信念。

或許這些人曾經也是有過理想和抱負的。但是,如今的他們,卻早已利慾薰心,臣服於現實的大染缸中。

他們已經沒有絲毫的自省和恥辱感,腦子裡想的全是金錢和權力。反而振振有詞的認為自己做的這一切沒有過錯。變得腐敗而庸碌,便成了一堆蛆蟲。

古往今來,這或許是一種普通人無法擺脫的輪迴,也是無法解決的人類身上的最大劣根性。這麼一想,那些鳳毛麟角一般的不忘初心,為了餞行理想而奮鬥一生,矢志不渝的人物,是多麼寶貴的存在。

那些人,才是最為高貴的人類。

“李大人,你當年讀書科舉的目的便是為了能夠成為今日這這樣的人麼?”張延齡緩緩問道。

“什麼?”李思明楞在當場。

“李大人,當年你十年寒窗苦讀的目的何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如今做到了哪一樣?如果時光倒流,你會後悔成為現在這樣,為了一些私人之利便無視百姓,甚至縱容殘害百姓的人麼?”張延齡輕聲嘆息道。

李思明面色發白,嘴巴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張延齡,你廢話些什麼?你只說你到底如何抉擇。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們。”周廣全厲聲喝道。

“對,跟他廢話什麼?白費口舌。他不肯寫下保證書,便教他們全部死在這裡。”萬豐年喝道。

盧正方也沉聲道:“張侯爺口才確實了得,可是現在不是你耍嘴皮子的時候。何去何從,請張侯爺一言而決。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李思明剎那間的羞愧之情也很快消逝,那種內心深處的對自己的失望和愧疚,殘存的一點點良知也迅速被黑暗淹沒。

“建昌候,老夫最後勸你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

張延齡擺擺手打斷他的話道:“罷了,有句話說的好,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此言誠不我欺。你們心裡其實都明白,只是你們不肯醒悟。那也就失去了最後的機會了。”

張延齡從懷中取出一卷黃色絹布,緩緩展開,高聲宣讀道:“皇上旨意。今有建昌候張延齡奉朕旨意前往廣東公幹,各地官員見旨奉命,助其便宜行事。欽此!”

李思明等人愕然相顧,神色驚惶。

“聽清楚了麼?這是聖旨,李大人,萬大人,周大人,你們是要抗旨,還是遵旨呢?”張延齡沉聲道。

“哪來的旨意?我瞧瞧。”李思明皺眉道。

張延齡展開聖旨當眾展示。

李思明等人眯眼看著那聖旨,忽然大笑道:“這哪裡是聖旨?連玉璽都沒蓋。休得唬人。張延齡,你敢假傳聖旨,真是無法無天。我們跟你比還差點遠。”

張延齡笑道:“就知道你們會如此,你們自然會無視皇上蓋得是私印。因為我是微服而來,皇上不想聲張,所以便沒有下正式的聖旨,而是寫了這道密旨。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我這旨意也不是對你們宣的。本侯是想要其他人知道,本侯是奉旨而來,代表的是當今皇上站在這裡辦事。”

李思明等人都聽得不明不白,不知道張延齡在說什麼。

張延齡臉色變的肅然,揚聲喝道:“汪鋐何在?此刻不現身,還等什麼?”

“下官汪鋐在此!”黑壓壓的士兵之中,一人沉聲說話,提著長刀舉步而出。

“汪鋐?你怎在此?”周廣全驚愕叫道。

“周大人,汪鋐來此,乃是遵侯爺之命前來緝拿犯官的。事前沒有稟報,還望周大人恕罪。”汪鋐冷笑笑道。

張延齡哈哈大笑道:“汪大人,看來一切安排的很好。其他人手呢?”

汪鋐拱手道:“稟報侯爺,這裡上上下下都是我們的人。秦千戶,還不見過侯爺麼?”

一名將領緩步走出,向著張延齡行禮道:“末將秦勇,參見建昌候。末將率南海衛東營千戶所眾兄弟,聽候侯爺差遣。”

廣東都司都指揮使僉事孫光祖驚愕喝道:“秦勇,你瘋了麼?”

秦勇沉聲道:“二位大人,末將奉張侯爺之命行動,便是奉皇上聖旨行事。末將可沒瘋。你們身為朝廷官員,為一己之私,置朝廷法令,百姓性命於不顧。簡直令人義憤填膺。你們才是瘋子。”

周廣全看著孫光祖驚愕喝問道:“怎麼回事?混賬,這便是你安排的人手?”

孫光祖面如死灰,口中喃喃咒罵道:“狗東西反水了,枉我對他如此信任。當真該死。”

李思明盧正方等其他官員也是驚愕不已,面如死灰。他們也明白過來了。今日是被張延齡掏了老窩了。這樓裡安排的南海衛的精銳人手,看來都是秦勇和汪鋐的手下。這兩人已經反水,是張延齡的人了。

“汪鋐秦勇聽令,即刻將相關人等緝捕歸案。反抗者格殺勿論。”張延齡沉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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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鋐和秦勇沉聲應諾,兩人連發號令。數百兵士手中的弓箭火銃立刻轉向對著李思明等人。數十名士兵在秦勇的率領下一擁而上,將李思明等十幾名官員以及安達拉等人迅速捉拿。李思明等人知道大勢已去,雖然口中大聲喝罵威脅,但卻沒敢有半點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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